陛下高坐龙椅,脸色阴沉欲滴!
“海宁江务司从都司到差役,一个不剩,死的死,关的关,江务司名存实亡,成为天下笑柄!各位爱卿,说说这是为何!”陛下的声音低沉,言语中的寒意却让人不寒而栗。
无人开口!
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陛下目光缓缓抬起,落在民部尚书高格林脸上:“高大人,江务司乃是你民部所辖,你且说说。”
高格林嗵地一声跪地:“陛下,老臣有罪,辖下出此丑闻,连累朝廷被天下所笑……”
“行了,有罪无罪不必多说,朕问你,此事究竟是为何?”
高格林冷汗湿透了朝服,磕头:“事态未明,老臣不敢妄言,请陛下准许老臣立刻着手详查……”
陛下轻轻摆摆手,高格林跪着后退,退到了殿角。
大臣队伍中一人出列:“陛下,老臣……觉得此事颇有蹊跷。”
“张大人有话就说!”陛下道。
张文远道:“官场之上,即便偶尔有人作奸犯科,也绝少出现如此绝户之事,老臣为官数十载,也只见过两次而已,而这两次,有一人非常巧合地都在其中,让老臣百思不得其解。”
他这话一出,陛下眉心突然轻轻跳动。
站在右首第一位的章居正,眼睛也猛地睁开。
满殿之人全都震动。
赵勋一步踏出:“当日海宁江务司设立,老臣也曾有过一个不祥之预感,只是当日不便于说出来。”
“赵爱卿说下去!”陛下目光投向赵勋。
赵勋道:“江务司之设立,旨在消除长江沿岸各类隐患,海宁江滩亦在其管辖之中,而海宁江滩,历来只知林氏而不知朝廷,江务司插手海宁江滩,林氏岂能坐视?”
金殿之上的人齐齐打了个寒战……
赵勋这话太毒了,一句“海宁江滩历来只知林氏,不知朝廷”,就触动了陛下的逆鳞。
而且他还影射海宁江务司的灭门,是林苏所为。
陛下目光一下子变得无比的幽深,但他没有开口。
张文远接了下去:“林氏挟小恩小惠收天下民心,包藏祸心那是自然,然而,海宁江务司之事,明面上看不出什么破绽,如果真是人为,又能从何处着手?”
他这一补刀,更是可怕。
他明着问的是江务司的案子,暗地里却将林氏收天下民心、包藏祸心作了定论。
赵勋道:“林苏其人,善用计谋,暗地里收买几个败类,在特殊的时间节点上突然发动,谋害主官,那是丝毫不奇。”
赵勋这么一说,下方众人纷纷作恍然大悟之状……
张文远道:老臣刚才看到官影留形,也觉得颇为不正常,林苏只是让杜荃指证作奸犯科者,万万到不了群起而杀之的程度,但如果其中有刻意安插的奸细,那就另当别论了。
刑部尚书黎则刚道:老臣也曾见过各类诡异案卷,却没见过为了灭“可能之口”,而将自己戴上铁罪之事。
这话太有说服力了,是真正的刑侦之论:如果说那些衙役是害怕杜荃说出他们作奸犯科之事,将杜荃杀之灭口,逻辑上根本过不去,因为他们都知道,现场杀朝廷命官,是死罪。
谁会因为一件有可能出现的罪,而先犯上一桩铁证如山的死罪?
满殿风向同时带偏,一时之间,海宁江务司灭门之案,后面有黑手的判断,赢得了满殿之人的共识。
陛下目光慢慢移向章居正:“大学士,众位爱卿之言,大学士以为如何?”
这话一出,满殿静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于章居正脸上。
曾几何时,但凡提及林苏,章居正永远都站在别人对立面。
今日呢?
章居正出列,向陛下行礼,慢慢转身:“圣言,法之事,证之举也,各位也都看过官印留形,单就眼前呈现的证据而论,各位是觉得林苏发起监察之举有错呢?还是他的监察流程罪犯天条?仅凭自己的想当然,去给林苏定罪,是否合乎圣贤之道?”
满殿尽无声。
单以官印留形来看,林苏没有任何问题。
章居正缓缓道:“不知陛下和各位同僚有没有看到官印留形的一个细节,江务司发生如此大案,死的死,关的关,海宁居然满城同庆!各位同僚需要想一想,一个朝廷衙门,是如何在三个月,弄得如此天怒人怨的?各位还一再指责,林苏收海宁民心,章某倒是奇怪了,各级官府为何就不能收这民心?为何一个无名小卒就可以?”
满殿之人面面相觑……
无一人能反驳……
陆天从踏上一步:“章大人所言甚是,事关重大,不可妄加猜测,陛下,宣林苏入宫吧,他此行青莲论道,陛下圣恩嘉奖需对他宣读,顺便亦可问问江务司之事。”
陛下手轻轻一抬:“宣林苏,三日内入京!”
……
午后,林苏接到了监察使司正雷正的传讯,令他三日内入京。
雷正的神情是放松的,甚至脸上还有几分笑容,哪怕这笑容落在林苏眼中,多少有点假,但人家终究是带着笑容的。
雷正的传讯刚刚结束,官印又一次震动。
打开,这次传讯的是章浩然。
章浩然告诉他,这次入京,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两件事情,一件是好事,一件是坏事,你得有个准备。
啥?
好事是前期陛下下了圣旨,对你的升官,你不是总说你这五品是铁打的五品吗?现在好了,松动了,官升两级,四品了。
但坏事呢?海宁江务司的事情,预计朝官们会在金殿上向你发难,他们找到的最有杀伤力的理由是刑部尚书黎则刚提出来的刑论:没有人会因为有可能出现的罪证,而先背上一个杀朝廷命官的铁证,所以,朝官们判定,海宁江务司“灭门惨案”中别有隐情,而你林苏,是最值得怀疑的那个……
他的话传完了,绿衣和陈姐从房间里并肩出来,脸色都很凝重。
“相公,朝官们的理由很有说服力,如何反驳?”
章浩然传讯,主要的目的,就是让林苏了解对方手中握的底牌,提前作好准备,现在底牌出来了,却是一个根本无可辩驳的理由。
林苏笑了:“我为什么要辩驳?我跟他们保持一致就不行吗?”
两女对视一眼,也是啊,海宁江务司遭“灭门”,任何人都能看出里面有名堂,你说没名堂都没人信,但有什么名堂呢?那可就不是林苏必须回答的问题了,他一不是查案的,二不是江务司的上级,有义务作出解释么?完全没有!
他只要保证他自己的操作没有错就行了。
好了,所有事情都得以解决,林苏本次入京,基本可以断定是好事,出发之时五品官,返回之时四品官,连升两级啊。
两女开心地出去向夫人汇报,也将于今日起,正式参与大公子婚事筹备,林苏呢?嘴角带上笑容,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进门,他突然微微一惊……
窗台之前,一个美女静静地站着,看到他进来,美女微微一鞠躬:“三公子,王爷有请。”
是阁心!
她的到来,包括秋水画屏都不知道,她的身手,超出了秋水画屏的探测范围!
也许唯有一人知道,那就是花妖,只不过,花妖是一种特殊的存在,任何人进入林家后院,她都会关注到,但只有她确定此人具有危险性时,她才会出手。
阁心没有危险性。
“他在哪里?”
“义川湖泛舟。”
“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阁心身影陡然一幻,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406章 湖中推心置腹
纵然是林苏的千度之瞳,都根本捕捉不到她的行动轨迹,林苏心头微微一跳,这是窥天境界么?或许是,也或许是她的修行别有一功,她修的原本就是暗夜系功法,跟暗夜异曲同工,但她的修为明显高过暗夜——当然,是当日的暗夜,目前的暗夜到底修到了什么层级,林苏也不能想象。
林苏轻轻拍一拍窗台上的桃花枝,破窗而出,直上苍穹,下一刻,空中横渡,掠过长江,到了义水北滩。
义水北滩,在这三月初,别有一番景致。
高大的桂花树下,一垅垅的花草铺满了义水北滩,最多的是熏衣草,说起这熏衣草,还有一个很好玩的笑话。
这世界上原本没有熏衣草这个名字,它原来的名字叫“紫寻”,林苏将这草移种到义水北滩,开口熏衣草、闭口熏衣草,乡民们也就叫它熏衣草,后来妖族掌柜的跟这边生意做大了,偶尔来到义水北滩,还纠正过乡民的称呼,说这草叫紫寻,不叫熏衣草。
乡民们当场哄堂大笑,说你一个玩了上百年花草的人,还不认识草木啊。
妖族掌柜跟村民争了半天,村民们就认一个死理,这是状元郎取的名字,你是状元郎不?你有状元郎的学问么?
妖族掌柜满脸黑线,仰面朝天,无语凝咽,内心对林苏一肚皮的怨念,你给文坛定规矩给官场定规矩都随你,你就别祸害花草树木了行不?你弄得我这个玩花草玩了一辈子的人,被人笑话,你真的好意思?
林苏对这场争论一无所知。
但今天,他还是有了几分疑虑,在那个世界里,熏衣草是夏天开花,但目前才三月初十,熏衣草居然已经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紫花。
林苏心头猛地一蹬,我靠,不会弄错了吧?
认错花朵,在任何一个世界都不是大事,但在这里不一样,因为这熏衣草是他让村民种的,而且一种种了整整三百里,关乎十万流民的生计,村民们对他无限信任,万一这根本不是熏衣草,制作不了香水,那就玩大了。
这个想法一起,林苏也顾不得去见陈王了,来到了花地,蹲了下来,仔细打量,从叶子来看,跟那个世界的熏衣草完全一致,从花朵儿看,也一致,揉碎几片花瓣,凑到鼻尖闻一闻,能够闻出记忆深处的某种香味,就是昔日他老家门前的那片熏衣草,在夏日里散发出来的那种香味。
应该是吧?
林苏深深叹口气,算了,万一失误就失误好了,大不了让村民们将这些草给挖了,重新种上能够出香水的其他品种就好。
一季的损失而已,他林家财大气粗,还是可以承受的。
右侧种的不是熏衣草,而是迷迭香和肉桂。
迷迭香可以用来提炼香水,但香水并非其主要功能,它本质上还是一味药,肉桂,更是药,林苏目光搜索整片义水北滩,心头微动,他去年安排种下的这些东西,除了制作香水的原料之外,还有大量的药材,这个世界上,目前还没有完整而系统的中医药体系,有个三病两痛,高层人士以文道伟力治病、真气治病、妖族灵药治病,底层人士基本靠硬撑,偶尔有些郎中,也都是凭祖传的一些偏方在治病,如果建立一套完整的医药体系,实是功德一件。
带上这份关于医药的畅想,林苏踏上了去义川湖的路。
义川湖,或许是全国最年轻的湖,它的形成,至今不到一年时间。
但积上了水,波光鳞鳞,烟波浩渺,却也是一方美景。
海宁学府八位大儒喜欢来这里,尤其是任太炎,他喜欢是因为他媳妇喜欢,他喜欢鱼姬是人鱼,能不喜欢水吗?所以,任太炎任教之余,几乎每天都会跟媳妇来这里。
陈王也喜欢。
陈王府就在上方的梅岭,梅花开的时节,他在山上赏梅,梅花谢了,他下到湖中玩水,湖中还有他的一条船,船名让人很无语,叫“行乐舟”,三个大字之下,还刻了林苏的两句诗: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林苏带着绿衣游湖的时候,绿衣指着这船吃吃地笑,说相公这首诗被陈王给玩坏了。
是啊是啊,不仅仅是被陈王玩坏了,也被李归涵玩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