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兄……功课修习得怎么样?”林苏转向了曾仕贵,他的朋友中,也许唯有曾仕贵是他需要操心功课的,因为曾仕贵的底子还是太薄了些。
曾仕贵慢慢站起,深深向林苏一鞠躬。
林苏愣住了,林佳良、秋墨池也愣住,包括楼上的几女也愣住。
她们可都知道曾仕贵跟林苏的关系,以他们的关系而论,曾仕贵不需要行此大礼的……
林苏赶紧站起:“曾兄,你这是……”
曾仕贵缓缓抬头:“林兄,你对小弟的恩德,小弟一辈子都还不完,但如今,小弟有一个过分的请求,万望林兄能够允许。”
“你但说无妨!”
曾仕贵道:“吉城十万流民,百年来生死艰危,仕贵出生于流民江滩,吃的是百家饭,着的是百家衣,流民子弟求不了学,但凑钱给我,让我能够参加科考,仕贵不管走到哪一步,不敢忘了流民之苦,今日,仕贵求林兄,准许吉城十万流民迁居海宁江滩!”
林佳良和秋墨池面面相觑,好生意外。
楼上众女也面面相觑。
流民移居海宁江滩,这可是大事,当日陈姐也曾提过,林苏没有同意,因为海宁江滩虽然大,但也不是无穷大,住个五六十万人是可以的,一旦口子一开,后果实在无法掌控,一个搞不好,全天下的流民都朝这里来,谁受得了?
林苏仰面看着天空,好半响,终于慢慢低头:“曾兄,流民迁移,非同小可,原本我是真的不欲沾这是非,但吉城江滩我去过,那里的确没什么资源,就地生财的门路不通,让他们来吧,分期分批地来,我让邓叔、戴叔他们妥善安置。”
曾仕贵大喜过望,一膝盖就要跪下去,林苏赶紧拉住:“曾兄,你从未求过我什么,这是你第一次求我,却是为了十万父老而求,你之心胸,我好生敬重!”
曾仕贵眼中有了泪花。
“你的平生抱负,我全知道,抱负虽好,也得有平台施展才行,二哥,接下来的七天时间,你把京城大儒写的那些《圣言注》全拿出来,给曾兄、秋兄补补吧……哦,对了,曲哲也可以看一看。”
林佳良轻轻点头:“秋兄,曾兄,我们兄弟一入京城,就寻得了一些资料,接下来的时间,咱们好好参详,必有所得。”
秋墨池倒还罢了,他本身是抱山的弟子,家境也优越,底蕴还算深厚,《圣言注》这种平民难以接触到的东西,他接触了不少,而曾仕贵,却完全不一样,他是真正的平民出身,对于《圣言注》,陌生得很,当初他面临殿试打了退堂鼓,最关键的原因就是对《圣言注》有着深深的忌惮,会试之后,虽然他得到了林苏二十篇策论的滋养,再加上词道大进,但还是没什么底气,哪曾想进京第一天,不仅解决了父老乡亲的生计难题,还得到了京城大儒的圣言注,这番补课,或许真的能让他绝处逢生。
他们去了,在曲府找了一间院子,专心苦学。
林苏也好,林佳良也罢,都没有说一件事情,那就是林佳良所拿出来的《圣言注》根本不是京城大儒所写,而是林苏亲笔所书。
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一位大儒能够写得出这样的《圣言注》——
这圣言注之奇,体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精准!几千年来,各路文人各种注释,在历史长河中去粗取精、去伪存真,流传到后来,成为教科书的注解,自然是精准的。
二是通俗!这些注解是给没有古文基础的现代人学的,自然是通俗易懂,深入浅出,这带来最大的好处,就是学得快。这一点尤为重要,否则的话,秋墨池、曾仕贵在时间只剩下七天的情况下,拿到《圣言注》也是白瞎。
三是全面!这一点最难了,当代学术是有流派的,某一派的人对自家派系经典的理解深,对其他派系的理解就浅薄了,绝没有一人,通晓所有流派的经典,哪怕真正的圣人,都不可能全能。
也只有林苏懂,因为……他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的。还有,他的超级作弊器……
这些,曾仕贵和秋墨池打死都想不到。
还有一个人也是想不到的,她是曲娟,曲娟没有随姐姐一起出去办厂,因为她一向对商业没什么兴趣,倒是对绿衣的琴啊琵琶啊兴趣浓厚,这会儿正跟绿衣在探讨曲谱呢,看到林苏过来,她笑了:“你还对我哲哥哥挺关心的,但我哲哥哥不需要看《圣言注》,他读的是我爷爷和七位大儒批的《圣言注》,你让绿衣姐姐教我学琴,我就求我爷爷让你看看那些宝书……”
林苏抓抓脑袋:“我看书就犯困,你求来了我可能也看不完……”
你这人!不识好歹!
曲娟扭转了脑袋不理这个没良心的。
绿衣拍拍她的肩头:“时间太紧了,只剩下七天时间,再好的《圣言注》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公子胸有成竹的你就别担心了,至于琴道,你愿意学我肯定教你,现在你先去看看我给你的那本曲谱吧。”
曲娟去了。
绿衣给林苏递过来一杯茶:“今天你答应曾仕贵那事,有点冒失你知道吗?”
“说说看……”
“眼前京城可是有传言,说你后脑生反骨,居心叵测,你这时候一声令下,十万流民跨府流动,齐聚海宁,会给人以话柄。”
“话柄只是话柄,并不是罪证!没什么,我这一年来,留下的话柄本身就不少,也不多这一件。”
绿衣轻轻摇头:“你总是这般云淡风轻的,那你想过另一个问题没有?天下流民这么多,你又能收得了多少?海宁四十里江滩最多也只能容纳五十万人,目前正是刚刚遭受洪灾的关口,你这口子一开,流民疯狂涌入,你就不怕海宁大堤都给你踩塌?”
林苏叹口气:“这才是我真正担心的问题!但是,我不开这个口子,就没有流民涌入吗?一样会!我能怎么办?筑起高墙阻挡他们不成?”
绿衣也叹气了,是啊,没有办法阻挡!
所谓流民,原本就是流动的,哪里有生计就会涌向哪里,海宁江滩成为人间乐园,谁不想去?他们又怎么阻挡?筑高墙、建箭楼?来的人统统射杀?
林苏道:“流民问题亦如水,宜疏不宜堵,除非天下的官府都重视民生,才能从根源上阻断流民外迁之祸。”
绿衣妙目流转:“官府重民生,人间处处是乐土,就象你诗中所形容的,芙蓉国里尽朝晖……是吗?”
林苏怔怔地看着她:“小宝贝,别这样解读行吗?你这样用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看着我,说得这么意味深长的,似乎在说我想造反……”
绿衣直接伸手,将自己的嘴巴握上了。
芙蓉国里尽朝晖,这句诗并不特别美妙,但是,话中的意思却是极有玩味的,芙蓉国,什么国?谁的国?
别人可能会曲解,她不能!
她是他的小媳妇,不能为他招祸。
话题转向,绿衣一双妙目落在他脸上:“公子,听到有人拜访的时候,你的眼神很奇特……你原本期待的是谁来拜访你?”
林苏笑而不语,他今天一听到有人拜访,的确是心头微微一跳,他还以为是赵家或者左家。
科考时间只剩下七天了,这两家该来了。
但到如今,这两家偏偏就没来。
第172章 印染行业巨变
绿衣懂:“赵家、左家没有过来,或许是在等。”
“等什么?”
“等着曲家撑不下去,向他们主动求放过,然后他们就可以不伤颜面、不着痕迹地跟公子做这个交易。”
一定是这样!
赵家、张家绝对不可能甘心让他们的天之骄子就这样梦断科考,但让他们主动求林苏,他们觉得可能性不大,于是就换了种方式,压迫曲家,逼死曲家,林苏如果不想曲家死,就必须主动跟他们做交易。
至于左家,前期在西山,向林苏主动示好过,他们最应该趁热打铁更进一步的,但他们也没来,就费解了,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左家没顶住另外两家的压力,又一次转向了。二是左家担心求他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打算等曲家走投无路之时,再以更低的代价换取他们想要的东西……
不管如何,他们的算盘都将失败。
因为曲家已经走出了关键的一步,他们对曲家的封锁、打压,随着林苏的新式染料问世,而变成一个笑话。这染料,不是这世界上通行的传统染料,而是直到二十世纪中期才在地球出现的染料,它有个专业名词叫:活性染料。
……
曲家院子里,林佳良拿出了十三本《圣言注》,这圣言注,他一直都贴身收在腰间的储物袋中,纵然是他妻子曲秀,都没有看过,曲哲,跟他交流过多次圣言,他也都只是凭嘴巴来解读,并没有拿出这个,因为在他心目中,这是三弟将来开宗立派的根基,它的分量重得无与伦比。
但今天,他拿出来了。
因为三弟让他拿出来。
天下官场,黑暗一片,需要一些新鲜血液,需要一些种子,而面前的这两人,不,加上曲哲,就是三颗种子,需要给他们平台,需要给他们机会!
这圣言注,就是他们的机会!
读了圣言注,他们才有机会从殿试中脱颖而出,踏入官场,主政一方。
看到他如此慎重地拿出这些册子,曾仕贵心头激荡难言,而秋墨池倒没什么,接过其中的一本《道德经注》,微笑着看下去。
只看三行,他的脸色突然变了,脸上的微笑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看三行,他的手轻轻颤抖。
嗵地一声,他一屁股坐了下去,直接坐在地上,而他手上的《道德经注》居然没有离开他的视线,就此沉迷……
再看曾仕贵,他满脸通红,眼睛又大又亮,捧着《论语注》如闻大道……
而曲哲从外面进来,一看到二人的情况大吃一惊,目光移向林佳良,林佳良将他拉到一边:“你不是总在问我的圣言注来路吗?就在这里,从现在起,你也可以完整地看一遍!”
曲哲全身都颤抖了。
他与林佳良交流过无数次,对林佳良已经从欣赏转变成了崇拜,也对林佳良身后的那个大儒老师敬佩得五体投地,而如今,十三部圣言注都在面前,他可以完整地看一遍,这份机缘,发生在殿试之前,是他此生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
京城西北,渭水东流,渭水之南,一个大大的工坊建立,连续数日人声鼎沸,没有人知道里面在做什么。
第三日,工坊突然挂上了巨幅牌匾。
上书五个大字:曲林印染坊。
印染坊外边的路上,也挂上了彩色丝绸旗帜,红色的热烈,紫色的高贵,绿色的娇艳,青色的深沉,十八种颜色的丝旗挂出,十里外都能看到,一时之间,无数人过来一看究竟。
印染坊外,一个掌柜的大声招呼:“此印染坊乃是京城曲家和海宁林家合营,采用最新式的印染之法,第一批颜色十八种,第二批颜色三十六种,想要何种颜色,尽可选择,这外面展出的,就是样品……”
有人大笑道:“曲家?小老儿只知京城印染有丁、李、周,可没听过还有曲家和什么林家……曲掌柜的,你家印染的东西看着是好看,但这样摆在外面,就不怕风吹日晒,明日就面目全非么?”
曲掌柜的笑道:“原来是齐掌柜的,齐掌柜的有兴趣玩一玩游戏么?”
齐掌柜不懂,玩什么游戏?
曲掌柜的手一指另一侧,另一侧有一批已经染色的布料,还有几盆清水,他说:“为让各位检验检验曲林印染坊的成品效果,特设一赌局,大家可以随意选择这些布料,以清水洗之,如能让其变色、掉色,本坊免费赠送一匹五尺大布!”
齐掌柜和身边的几人同时大震:“掌柜的不开玩笑?”
洗衣服掉色,这是惯例了,任是多么高档的衣服都是如此,只是掉色多与少的问题,不存在绝对不掉色的问题,如果洗掉了色,你免费给一匹五尺大布?五尺大布,那可是奢侈品!
掌柜的直接提笔,在一张纸上写下这段话,贴在桌子边的墙上,这样一来,就是正式的契约了。
围观之人一时如同打了鸡血。
“我来!”
“你一个大掌柜,怎么能做这等营生?还是我来吧!”
“让这丫头来,她洗了十几年衣服了……”
齐掌柜的推开众人,率先将自己随身带的丫头送上了赌场,在周围都是大人物的场景下,丫头有点紧张,齐掌柜的悄悄说了,洗!必须洗掉色,成功了给你买身衣服!
丫头也打了鸡血一般将一块红色的丝绸拿了起来,熟练地操作,一下两下三下……
众人眼睛全都睁大了,不可能吧?
这红绸红得这么浓,怎么说也得洗出点红色的染料出来,哪怕一丁点,这清水里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可她努力地搓,指节都白了,硬是没洗出半点,大约一刻钟,丫头停下了,气喘吁吁:“老爷,真的不掉色!”
外围七八双眼睛一下子变得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