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魅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欣赏他的脸,欣赏他的眉毛,还欣赏他睡着了舔一舔的嘴唇,他睡着了吗?做梦了吗?这舔嘴唇的动作,是在睡梦中吃了什么,还是在亲……嘴儿?
不知为何,周魅也轻轻地舔一舔自己的唇……
窗外,月光早已不知去向,被厚厚的云层覆盖。
没有月色的夜晚,显得多了几分沉闷。
午夜时分,一声春雷炸响,一阵夜风吹过,唏唏沥沥地下起了雨,今年第一场春雨,就在上半夜还是月光弥漫的晚上,悄然而至。
雨一下,空气中多了几分湿润,多了几许寒意,周魅轻轻伸手,帮床上的林苏盖上了被子,林苏没有醒来,翻了个身继续睡。
看着他甜蜜的睡姿,周魅内心不由得泛起几许温情,他在我面前真的很放松,这份放松,在这个年头、在这种局面之下,似乎也是格外难得。
五更天,雨更大了些。
清晨,雨小了些,但绵绵密密的,天地间尽是雨雾。
一阵风吹过,被雨润湿的窗纸开了,露出外面迷蒙的天地,周魅起身,来到窗前,轻轻悄悄地将窗帘拉上,她的头发,也随着雨雾轻轻飘起。
身后的床上,林苏的眼睛慢慢睁开……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裘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我还真的忘了自己身是客,竟然在这间王府美美地睡了一觉!”
周魅慢慢回头,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提醒文王殿下一件事情,你这是在你自家的王府,不是在你写下这首传世青词所住的西山别院,你用身是客来形容,是不是还没从昨晚的梦境中清醒过来,忘了你并非身在西山别院?”
“客嘛,从来不是一个地理概念,而是一个心境的概念!”林苏腰儿一挺,从床上弹起:“说来你可能并不相信,我不管京城有府无府,我踏入京城,始终是一客居之心态。”
“偌大的王府,繁华盖京师,但王爷却是客居的心态,有点玄妙呢……”周魅喃喃道:“此处可入诗否?”
“可入!”
周魅冲动了,手起,拿起旁边的一张金纸:“写首七彩诗,送给我当新年礼物!”
“新年礼物?你家的年还在过啊?”
“管他……写不写?”周魅金纸举得老高。
“借用你的一句话来回答,我对于没有真正勾上的女人,格外宽容……我写!”
提笔写下……
“世事年来薄似纱,
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
深巷明朝卖杏花。”
毫无征兆地,七彩霞光映照得周魅的脸蛋如梦如幻……
周魅美丽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深深叹息:“我原本想着,哪天被你真正勾了算事,如今看来,还是不能!不被真正勾上,对你才有吸引力啊,我以后专门靠这个赚钱……”
林苏眼睛睁大了:“靠!这诗稿不送你了……”
周魅夺过诗稿直接消失,空中传来她的娇笑声。
林苏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慢慢打开房门……
后面小院,月影坐在明镜之前,透过明镜的边缘,她看到了窗外的春雨,也看到了杏花……
她还看到了一个人,脸上带着恬静微笑的男人。
月影的脸上,也慢慢浮现出一丝恬静之笑,在明镜之中,这笑容很自然。
她慢慢回头,慢慢走过前面的小阳台,就看到了半只脚已经踏上台阶的林苏。
月影盈盈一礼:“王爷何日返京?”
林苏微笑:“昨日晚间方回,看天色已晚,就没过来打扰姑娘了,今晨特来给姑娘送上一份年节礼。”
他手中提着一只木盒。
月影致礼而谢:“岂敢劳王爷大驾?王爷请进!”
“进就不必了,本王尚有要事,即将离京,今日也跟嫣然姑娘辞个行。”
月影微微一怔:“王爷刚回王府又要离京?”
“是!嫣然姑娘在这里还住得惯吧?”
“住倒是住得惯,只是……只是离开百花谷也有一段时日了,小女子想过几日回百花谷一趟。”月影道。
“百花谷终究是嫣然姑娘的师门,回返师门也是应该的,姑娘来去自便即是……哦,对了,本王已跟管家作过交待,姑娘但有所需,找管家即可。”
月影再施一礼:“王爷之厚待,小女子实是不敢当!”
“告辞!”
“王爷保重!”
……
林苏直起腰来,刚准备冲天而起,突然,他的眼睛定在了院墙边……
月影的目光也投向这段院墙……
两人的心头都是微微一跳……
修行人,而且是修为相当不低的修行人,难道说烟雨楼的刺杀已经如此明目张胆了吗?
如果烟雨楼真的在他们二人眼皮底下出现,那就给二人都制造了很大的麻烦。
月影不便于在他面前施展身手,他呢?同样不乐意此刻掀开这层面纱。
但很快,林苏的心跳平息了,因为他知道来的人是谁……
幽影!
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
可是,为何会翻墙?
以玉凤公主与林苏的交情,林苏断然不至于拒绝幽影的正式求见,现在整个京城之中,他们也用不着瞒谁的耳目,本来可以正大光明入府拜会的事儿,有什么理由非得翻墙而入?
事出反常必有妖!
第900章 独孤一战
院墙边空气微微一震,幽影露出身形,一个闪身到了林苏身前,躬身:“王爷,有件事情事出突然,公主殿下觉得无论如何得第一时间告诉你。”
“你说!”
“陆幼薇要出家了!”
林苏心头猛然一跳……
陆幼薇,他很久都没去见她了……
不是不想见她,而是不好去见她……
她是陆天从的孙女,陆水舟的女儿,虽然离开了陆府,但是,血脉之连却也是割不断的,往日陆天从在位之时,林苏只要不将陆天从放在眼里,哪怕本着挑衅的基本态度,怎么跟小陆美女乱调都毫无障碍,但是,陆天从、陆水舟因叛国罪被捕入狱之后,他就有些不好去见她。
尤其是如今,她的爷爷、父亲都已经埋下了黄土,这份账间接也还是算在他头上,他更不好去见她了。
他原本想让时间慢慢去磨平这份隔阂,他原本想着有个一年半载的慢慢消磨,他还是可以走到她的面前,但变数来得比预想中更早些,她要出家!
“为何要出家?”万千思绪从心头流过,林苏开口。
“王爷你该当明白的……”幽影轻轻叹口气,说了原委。
陆幼薇出家的原因还是家庭之变。
她爷爷、她父亲、她兄长陆玉京同时被杀(陆玉京之死纯属自己找死,无间门联系陆家,他就是中间人,所以,叛国罪中,他是跟陆天从、陆水舟二人等同的主犯),陆家其余主事之人流放三千里,家产尽皆抄没,陆家从京城豪门彻底除名。
客观地说,陆家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京城豪门,走到这步田地,怪不了任何人,更加怪不了林苏,相反,林苏还顶着巨大压力,以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变法,将陆家上千人从叛国罪诛九族的死亡圈中解救出来,林苏对于陆家客观来说有恩无仇。
但是,世人、至少陆家人不是这么想的。
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预设的逻辑链条:如果没有林苏,陆天从不可能从宰相位上下来,更不可能叛国,不管陆家走了多少不该走的路,这条路最初的起点,依然是林苏。
所以,一则流言传入了灵隐寺,传到了陆幼薇的耳中……
你陆幼薇身上流着陆家的血,你即便不能为爷爷、父亲、兄长报仇雪恨,你总不能认贼为夫,你敢与他亲之近之,你就是不孝!你就是贱!
天瑶夫人几年下来修出的佛性,被这几句话撩得荡然无存,当场大怒,一脚将这个陆家人踢出了灵隐寺,但是,天下间悠悠之口谁又能真的挡住?
公主殿下、谢小嫣劝了陆幼薇好几回,陆幼薇未曾正面回答。
今晨,一则消息从灵隐寺传来,是她传来的纸条,上面写着一首《虞美人》:
“幼年听雨禁囚中,
梦醒问东风;
少年听雨西山上,
花栖红楼,
珠环玉枕荡;
而今听雨禅房下,
心已苍苍也,
情到浓时情自伤,
这般雨下,
听过也无妨。”
这首词儿,公主殿下一看到就觉得不妙,尤其是最后两句:这般雨下,听过也无妨,似乎意味着她要放下,所以赶紧派人进灵隐寺打听,果然,她已经决定了,今日辰时剃度!
“辰时?”林苏心头一紧。
“是!”幽影道:“殿下说了,幼薇之路,是她之自决,原本也是人各有志,但她不想王爷留下这份遗憾,所以让属下立刻过来,原原本本告知王爷,供王爷一决!”
林苏目光抬起,细雨之中的西山烟雾迷离,辰时已将到。
“王爷,你会如何做?”幽影抬起头,眼中有很强烈的期待。
“天地苍茫,人生无定,我无权代她作出决定,但我还是希望她……真正作出决定之时,多几分思量。”林苏脚下一点,破空而起,踏破西山迷雾,落在灵隐寺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