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次手指没有敲击眉心,而是以手扶额,仰望屋顶,沉思不语。
大唐南北全部震动,各地不同的人,皆在关注。
几名西域僧人,此前正前往纯阳宫做客,结果临到门口,正碰上那里再次生变。
纯阳宫内部不宁,无法接待外来的客人,只好向桑杰上人、索央、龙嘉上人告罪,道一声失礼。
桑杰等人面上表现得颇为客气,不劳吕锦段等人招呼,只说下次有机会再打扰,然后便自信离去。
他们虽然不再去纯阳宫,但亦没有马上远离终南山,而是留在终南山外围,通过种种渠道等消息。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看到一出好戏。
纯阳宫对外宣布的消息,只提及容光尘乃人间道国中人,细节有限。
桑杰上人等人多等了一段时间,汇集多方面渠道收集的真真假假消息,得知更多详情。
例如最重要的一点,容光尘受领天宫符诏法职,“返老还童”。
“这就奇了,若是天庭尚在,容光尘、傅东森等人哪用这般畏首畏尾?”
桑杰上人同样有所疑问:“若天庭不再,容光尘又是领哪里的符诏法箓?”
龙嘉上人在一旁静默不语。
金刚寺方丈索央则问道:“上师,须弥那边关于天庭,可有更多说法?”
桑杰上人:“就我所知,天庭应该早已不在了,但现在容光尘的境况,似乎说明事态不同寻常。”
龙嘉上人轻声道:“听说几位上师即将从须弥降临人间?”
桑杰上人颔首:“确有此事,不过五部部主已有定论,大唐这边,先以稳为主,短时间内只有我金刚部入驻。
虽然几位师父都要过来,大利于弘扬佛法,但我们仍不可操切,尤其要避免多面树敌。
最好能先取得唐廷中枢支持,确立国教正法的地位,然后徐徐图之。”
他视线扫过索央和龙嘉上人一行:“所谓人间道国,同我们自然是冰炭不同炉,但事态出现新变化,我们静观其变,以辨明真相,不要急躁妄动。”
索央、龙嘉上人皆颔首。
“大唐这边的禅宗当前暗弱,可以暂且先不论。”
索央言道:“道门方面,则有崛起之势,幸好他们内部有严重宗流对立,蜀山派、纯阳宫都遭重创,眼下人间道国再出现新变化,正好可以看道家三派如何应对,由他们探查人间道国虚实。”
龙嘉上人告诫道:“儒学作为此世第一显学多年,虽然近来弱了些声势,但更像是在潜心积蓄,不可不防,尤其几大世家这两年已经开始同唐廷帝室缓和关系。”
桑杰上人颔首,沉吟不语。
龙嘉上人则有些惋惜:“南边虽然荒凉,百姓亦蒙昧,但未尝不是好去处,可惜现在突然涉及九黎之民重归人间,情形立即就变得复杂起来。”
桑杰上人坦然道:“不错,地海神秘,便是须弥那边亦没有详细消息,如今九黎重归人间,更要慎重处置。”
换言之,先交给大唐皇朝或者别的什么人去探探底再说。
须弥金刚部如今降临大唐西域,时机难说好或者不好。
人间道国涉及传说中的天庭。
南荒那边亦有九黎重临。
从不好的方面来讲,不论九黎大巫还是要在人间重建天庭功曹的道国,皆是西域佛门大敌。
同大唐皇室之间,西域佛门还可慢慢渗透。
但人间道国、九黎大巫以及儒家显学,从根本上立意就与西域佛门的意图冲突,彼此之间才是真正的大敌。
不过,事分两面看待。
正是如此复杂的局面,才叫西域佛门崛起后,不至于立即成为众矢之的。
他们有时间和空间,按照既定策略,先以柔和手段渗透大唐。
某个角度来说,时间上就这么一直拖下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桑杰上人心中暗道。
能否成事,除了手段,更要看实力。
以及机遇。
“所以,当下我们不要轻举妄动,同其他各派,面上皆维持局面,暗里推动他们互相较量,以明虚实。”
桑杰上人:“不过,也不意味着我们畏首畏尾,什么事都不做,除了继续交好大唐宫廷外,有個地方,我们可以先着手处理。”
索央方丈同龙嘉上人对视一眼,皆了然:“白莲宗?”
大空寺损失惨重,有传闻方丈圆灭被迫带残余人等重新退往海外。
他们眼下行踪极端诡秘难寻,西域佛门亦难有收获。
而另外一家佛门外道,虽然也常年潜藏台面下,但眼下目标更大,露出的蛛丝马迹更多。
“不错,白莲宗。”
桑杰上人言道:“刚刚从部里得到消息,白莲宗有人在南荒现身,我预备去看看,希望能抓到更多线索。”
白莲宗是大唐朝廷明文张榜公示的反贼。
同为反贼,他们和黄天道、大空寺乃至于人间道国之流,又很难说有共同语言。
而对西域佛门而言,白莲宗同样是外道。
打击白莲宗,既符合自身诉求,又跟大唐官方有共同语言,对方还少其他外援,当前对西域佛门来讲,无疑是最合适的目标。
“索央师弟回寺里说明我们此番北上种种,龙嘉师兄,同我一起南下。”桑杰上人言道。
索央方丈和龙嘉上人对此皆不反对。
桑杰上人则神情略微郑重些许,补充一句:“大唐禅宗虽然当前虚弱,但亦不要大意,这方人间当前灵气大潮涌动,各方变化难测……”
索央方丈同龙嘉上人闻言,心神皆微微凛然。
须弥金刚部回归这么久了,金刚寺重新归流,亲身经历再加上接触更多信息,知道很多近乎于神话传说者,实则真实存在。
须弥如是。
娑婆、无间亦如是。
沧州。
曾经的晋州叶族,远离故土祖地,整族搬迁至此,重立基业。
明面上的祖地宗祠很快便重建起来。
但文脉接续,奠定根基,非短短数载、十数载可成。
新生的沧州叶族,仍然需要岁月的积淀。
大唐风起云涌,变化连连,沧州叶族近年来则始终低调,默默休养生息。
祖地内,已经接任族主之位的叶魏,坐在主位上。
特殊的环境与特殊的时期,让他没有大权在握之感,反而如履薄冰。
他的儿子叶飞山,少年老成,近些年来协助祖父、父亲处理族中事,气质越发沉稳。
“陈易已经出海。”叶飞山汇报道。
叶魏颔首:“所谓人间道国的消息,仍要密切关注。”
叶飞山应诺:“是,父亲。”
虽然叶氏一族被迫从晋州迁移至沧州,是拜天师府所赐。
但人间道国现世,威胁性在叶族中人心目中立马提到一个极具威胁的高度。
人间立道国,不仅是对大唐皇朝的威胁,同样严重威胁儒学当世第一显学的地位。
“南荒那边,已经确定九黎之民有新的动作,比先前更加放肆。”叶飞山言道。
叶魏颔首,吩咐道:“去幽州见你祖父,将一应消息禀报。”
虽然族中日常事务当前都由叶魏处理,但遇上如此重大的事情,仍然要征求老族主叶默权的意见。
叶飞山辞别父亲,离开沧州,当即北上幽州。
叶族老族主叶默权自当初一战后,这些年一直都留在幽州静养,隐居于赵王府上。
如今的他,面上看起来气色无大碍,已经不见当初一战后的虚弱。
静静听叶飞山汇报诸般消息后,叶默权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良久后,老者方才说道:“飞山,你觉得我族传承延续,最重要的是什么?”
叶飞山毫不犹豫答道:“回祖父的话,是血脉和家学。”
叶默权:“是人。”
叶飞山抬头看面前老者:“祖父……”
叶默权:“如今乃大变革之世,我族之延续,当慎之又慎,做多方准备。”
他神情非常平静,甚至有几分恬然:“家学、家声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始终还是人。”
叶飞山轻声道:“您的意思是,十五叔那边?”
他的十五叔,乃是蜀山派长老,叶东明。
“那只是一处例证,并非全部。”叶默权言道。
叶飞山:“是,祖父。”
叶默权轻轻点头。
室内一时间安静下来。
叶飞山印象中,祖父类似这样长考的次数越来越多。
当前大唐时局风云聚会变化之快,连祖父也需仔细把握……
“京城那边,如何了?”
良久后,叶默权重新开口问道。
叶飞山:“青州、苏州方面,动作都很小,太子殿下处事稳妥,不功不过。”
虽然不是自家的选择,但叶默权还是说道:“当前不功不过,便是最好的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