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焦飞阳当前状况看起来颇为不利。
那丰碑,乃是焦飞阳文华才气所凝聚,又称功碑。
儒家经学一脉修士,推开仙门登临仙境者,又称立地成圣。
儒圣修持三不朽,有立言、立功和立德。
仙境一重立言者,得传世经典,儒圣微言大义笔墨文脉传承下,能将自己的微言大义著书立说,传予旁人尤其是境界相对低于自己的人,从而文章广布天下,教化众生。
不问可知,传世经典书卷者,如果用于实战,更利于统领提升旁人,而于自身斗法中作用相对有限,故而一重不朽立言的儒圣对上同境界仙境高手可能略微吃亏。
但到了仙境二重境界,达成立功的儒圣,则可凝聚属于自己的功碑,微言大义天心即我心干涉制定法则之余,在一定范围特定情况下可以长久流传并发挥作用,压制对手。
除此以外,碑在人心,口口相传,千古留名,故而到这个境界的经学儒圣开始有一定程度的重生复活之力,又称千古流芳。
这为儒圣在实战斗法中自是额外提供底气。
自然地,如无必要,儒圣也不希望当真用上如此法门。
可眼下焦飞阳分明正是借助自己留在淮安城外的功碑重生,从前线退下来。
儒圣三重境界的焦先生,竟然被对手重创到如此地步?
众人念头刚刚转到这一步,忽然就见城外远方又出现另外一人。
对方似是随清风而现,却是个外观看上去已经苍老,但面目清癯儒雅,双目炯炯有神的老者。
淮安城中儒家新学一脉所传的学子目睹对方出现,心情不由更是一沉。
齐鲁丘家家主,仙境三重境界的儒圣,丘礼。
他衣襟飘扬,随风而动。
清风看似微弱,此刻竟吹得那仿佛挺拔孤峰般坚立不倒的丰碑摇晃起来。
儒圣三重,立德。
所谓风者,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有道君子如风,所经之处,教化苍生,万众服膺,尊崇敬仰,随风而动。
故而儒圣三重境界的儒家素王,常不战而屈人之兵,纵使正式出手,以往往可压倒对手使之遵从儒圣所订立的标准守则,乃至于吸引对手各方面主动靠近自己。
焦飞阳亦是仙境三重儒圣,但他此刻颇为虚弱,对上原本势均力敌的丘礼,各方面便都力不从心。
丘礼成功压对手一头,对手便几乎再难有翻身余地。
淮安成中儒家新学学子,虽不至于纳头便拜之流,但此刻亦为之心神动荡。
相较于不敢对抗眼前的对手,他们心中当前的想法更近似于……
自己不该对抗眼前的对手。
这自然是因为丘礼儒圣三重立德所成之德风的影响。
儒家学子心知肚明,故而不断强迫自己心神与之对抗,如此反复之下,心神矛盾,自叫人难以把持心境。
同时,大家亦震惊于焦飞阳为何被对手重创,甚至被迫借功碑人心重生,以至于棋差一着接下来步步受制。
焦飞阳同远方随风而至的丘礼对视,目光稍后挪向丘礼身后,并未多言,只是轻轻叹息一声。
丘礼随风而至,身形立在一具墨色的庞大车架上。
他存在感之强烈,令人忽略他身边与之同乘的其他人。
丘礼身前,作为墨色车架御者的是个中年文士。
其名丘宣和,同丘礼同样出身自齐鲁丘家。
而在丘礼身后,站着另外两个文士,分居他身后左右。
一个是湘赣之地袁州霍家家主,霍振,乃仙境二重儒圣,素来为湘赣一带儒家旧学领袖,放眼天下仅次于吴海林、郑彦、丘礼的旧学顶尖高手。
而另一人……
有部分儒家新学修士猛然瞪大双眼。
另一个站在丘礼侧后的人,分明是儒家新学在两浙一带的大家之一,微雨斋主游越宁。
游越宁出身江阴暨阳但常年游学两浙,乃焦飞阳之外两浙新学代表人物。
这时他平静立于丘礼身后,焦飞阳受重创的原因呼之欲出。
面对焦飞阳的叹息与淮安成中新学学子难以置信的目光,游越宁神情安然。
如果有其他选择,他自不希望就此直白立于人前,虽然他游氏一族已经暂时悄然转移。
可既然没能当场彻底留下焦飞阳,令对方成功借功碑人心重生与别处,此前游越宁配合丘礼等人重创他的秘密自然便难以保全。
事已至此,游越宁便即安然同丘礼、丘宣和、霍振同行。
丘礼则冲霍振、游越宁微微颔首:“至此已可称大功告成,无需责备求全,二位可先行。”
游越宁是要照应自己的亲族。
鉴于严傲云、连峰等人尚在的缘故,在焦飞阳被重创甚至有性命之忧的情况下,接下来儒家旧学向两浙之地渗透,仍然有借重游越宁和游氏一族的地方。
两浙旧学世家本就已经没落衰亡,当前局面下,吴、郑、丘等世家不吝于助游家凝聚文脉传承在两浙立足,复望江东。
而袁州霍家地处湘赣交界之地,同样受大江中游流域的时之渊威胁。
虽然当前魔佛一脉传人主要集中于江北活动,但袁州霍家同样不得放松警惕。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家主霍振突然远离湘赣北上,一方面联络说动了游越宁,一方面协助丘礼谋算焦飞阳,才出乎不少人预料,收得奇兵之效。
考虑到时之渊和魔佛传人的威胁,霍振实不宜长时间远离袁州,淮泗这边不说大局已定但好歹儒家旧学已经达到最初预期战略目的,霍振自是可以回返湘赣。
丘礼说话同时,手底下并无留情之念。
伴随他的德风吹拂,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已经将淮安周边笼罩。
轻描淡写间,焦飞阳身边的功碑光辉黯淡,继而无声无息便即垮塌!
焦飞阳同丘礼是老对手了,见状面上并无意外之情。
作为当世第一等的儒家旧学名门,丘家在齐鲁的文脉凝聚厚重昌盛,稳定孕育儒家神来之笔级数的修行根骨,名之曰才高八斗。
成就才高八斗之儒家修行者,不仅修持儒家法门事半功倍,一日千里,与人实战斗法中,更可抢占挤压周围天地灵气化为自身文华浩然气,先一步营造优势,等闲难以逆转,故而有才共一石,独得八斗之名。
此根骨的玄妙,与仙境三重儒家素王的德风配合起来,堪称相得益彰,令彼此都更显威力。
越是实力低于丘礼的人,越是难以反击,少有下克上翻盘可能。
焦飞阳状态完好时还可与之对抗,眼下则是一招失算有满盘皆输可能。
好在,正当此时,淮安成以南方向,有另一道白光亮起。
原本欲要告辞离开的霍振、游越宁不禁放慢脚步。
驾车的丘宣和回首:“叔祖,那是张……”
丘礼的神情更加郑重,颔首:“嗯,张晚彤。”
白光闪动间,果然有个身着儒服的女子向北方而来。
焦飞阳面向丘礼等人,没有回首去看,但口中说道:“老朽惭愧,辛苦天瑞了。”
白光中,张晚彤的身形显得朦胧,似是与多个人影重迭在一起:“先生言重,我们先顾眼下,晚些时候再叙旧。”
晋中王氏,于儒林大千世界素有三晋第一世家之称,乃北地有数的儒家旧学名门。
但眼下,晋中王家祖地已经摇摇欲坠,其祖地禁制赫然被人撕开缺口,并不断向内继续突破。
晋中王家所凝聚的文脉才气冲霄如天柱,但这时动荡摇晃,连续被人截断,虽然很快重新接续,可较之从前已经微弱许多,然后再截断再接续,每况愈下。
当前攻击晋中王家祖地的人,正是儒家新学爱燕赵的领袖人物,朔风山主连峰。
一同参战者,还有其他儒家新学高手。
当中除连峰之外另一顶尖大儒,乃是仙境二重境界的儒圣张拙。
他忽然手底下停顿,于半空中挥毫泼墨,凝聚一篇文章。
阅读文章上见字如面书写的信息后,张拙微微皱眉,连忙通知连峰。
消息正是关于焦飞阳和游越宁。
连峰闻讯,手中君子剑没有慢半分,神情处变不惊:“既然张天瑞已经北上淮泗接应,那局面便可以控制,我们继续打我们的。”
虽然同严傲云、焦飞阳观念不一渐行渐远,但对连峰等人而言,儒家旧学同样是敌人。
张拙于是点点头,传讯给附近其他新学修士:“游越宁的事情,终归是要广而告之。”
连峰:“不错。”
张拙声音略微低沉:“叛徒固然可恨,更需警醒,提防不止一个游越宁。”
连峰:“放任自流,没有法度,便可能招致如此祸事。”
张拙:“上古之时,纵有万般不好,但若非上古天宫崩灭,天规不复存在,人间绝不至于出现如今世家儒林,圈地文脉的场面。”
连峰:“任重而道远不假,但只要行在正确路上,我辈便无需迷茫,何况吾道不孤。”
说话同时,他一剑斩出,伴随德风,再断王家文脉灵气,更将王家祖地禁制彻底斩开。
于是有更多燕赵新学高手开始攻入其中。
晋中王家再多不甘,此刻面对仙境三重境界的儒家素王连峰,也唯有开始谋划突围。
连峰自己同样踏入王家祖地,但吩咐身边二把手张拙:
“不论郑北辰还是张天瑞,都不可掉以轻心,张天瑞当前要接战齐鲁丘家暂且不论,郑北辰这段时间太正常了。”
因与高天随的交流,他对郑白榆深怀戒心。
对方太正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严子和吴乐原未尝不关注他,甚至中州郑家想来也如此。”张拙言道:“晋中这边王家既然已破,我再往中州一行,如有变化当通知山主。”
连峰:“如此再好不过,辛苦了。”
儒林大千人界大战,地界群妖同样因此蠢蠢欲动。
相较于人界,地界这边的妖族,局面更加纷乱。
各行其是的群妖纷纷活跃起来,有的侵入人间寻机吞吃人族修士和苍生百姓作为血食,有的则另做谋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