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只是很羡慕你。”
“你一定,生活在一个至少平和的地方,被宠爱着长大吧?”
薛长青顿住了下,觉得那少女眼睛里面的情绪和经历,是自己所不能理解的,因为他没有经历过那种生活,可不知道怎么的,反倒是让薛长青有点气弱了。
萨阿坦蒂转身离开:“晏代清先生教导我的事情还没有完成,薛长青校尉,还请帮帮我。”
薛长青面不改色:“自然。”
可是看着那抱着书卷,黑发用男子方式扎起来,穿着墨家游侠类型衣裳,脚下踏着一双小牛皮快靴的少女,薛长青呼出一口气,摸了摸脸颊,咬着牙:“西,西域的女子,就这样不讲究礼数的吗?”
“盯着我看……也,也不害羞。”
他想要说害臊这个词。
但是在江南被教育长大的少年的语言库里面,太过于干净,说不出什么带着侮辱性的言辞,只好不服气地抱着自己的战戟,快步跟着了萨阿坦蒂。
晏代清给他们的任务,其实也是给整个天策府基础官吏的任务————
接收来自于前线的人。
前线的战兵,来自于异国的俘虏,以及陈国那十余万精锐,有重伤的,有失去战意的,有已经老迈不堪一战的,都被带了下来,而这些人,被带来了麒麟军的麾下。
这其中,也已带着了一种决断。
秦王并不打算放过陈皇陈鼎业。
短暂的联盟,是为了中原大义,共克时艰,在诸多事情结束之后,也不会给陈鼎业半点休养生息,恢复底蕴的时间,讨伐突厥之战结束后。
就是秦王和陈鼎业的事情了。
此刻的岳鹏武大帅被迫留在了中原腹地,作为唯二可以有资格统帅大军的大将军,镇守整个陈国疆域,以免刚刚打下来的这一片区域,还有乱事出现。
这是理所当然的安排。
但是岳鹏武岳帅对此表示了极度的抗议。
可是麒麟跑得快,秦王毫不犹豫地扛着猛虎啸天战戟亲自上去了,岳鹏武只能顾全大局,处于安全的后方,这几个月的时间里面,听得前线战斗激烈。
岳鹏武写了十二封大帅级别十万火急的信笺给前线。
希望李观一可以往后退一退。
什么‘君王在位,大将失职,怎么能够让一国之君,亲自披坚执锐,重阵在前云云’
亦或者‘千金之躯,坐不垂堂,岂能冲阵冒矢?!’
岳帅是个体面人,至少卷宗上写得还是很体面的,但是基本上的意思就是,希望秦王陛下稍微冲阵冲得慢点,不行就换人,让岳鹏武也试试看。
秦王陛下每次都很客气的回答,但是基本上就是。
好好好。
下次一定!
天下大事,有赖于公,这点事情,就不要劳烦岳帅了。
岳鹏武十二封信,硬生生没能把冲在前面的君王给带回来,只能憋屈,而秦王陛下的战法,不在于杀戮,而在于人心,前线往后面,源源不断运送各种资粮,人口。
导致晏代清先生的脸色一直阴晴不定。
其中部族人口皆被打散,分入不同的地方安置,也有樊庆训练的麒麟军战士进行关照,而陈国前线死战不退的士卒则是有其他的安排。
今日萨阿坦蒂和薛长青,便是前去这些安置前线战士的地方的,似乎是一位老兵和江南的一个汉子起了冲突,他们前去的时候,那头发花白的老兵嚷嚷着一定希望能拿个东西。
但是那位江南百姓则是不乐意,问过了才知,是这老兵看中了那人家狗下了的一窝狗,想要一只,说是可以给钱,那百姓的语气多少有些埋怨,但是却也掩不住本身的性子痛快,道:
“一只狗而已,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如果平日的时候,莫不只要一只,便是要两只三只,只要你不是要抓了去吃肉,都可以给你,不值得几个钱。”
“可我这一窝狗早早就分出去了,打算给几个朋友家去养,每一个都有数,这事情总得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吧,要不然,我这名声在这儿怎么办,脸往哪里搁?”
“这老家伙,一过来就直勾勾往这里走,把人吓一大跳,问他啥情况,他也不说,好不容易开口,就只是说,自己要一只狗。”
“他这样气冲冲过来,我凭啥给他?”
那老兵的白发搭着脑门,只是道:“我,这一只狗,我和一个兄弟养的狗,太像了,我,我求求你,就一只小狗……”
那汉子皱着眉,看着这双手合拢恳求,几乎要跪下来的老兵,他也是心软下来了,可是心软了,但是嘴巴还是硬的,道:“那叫你兄弟来,你来是个什么劲儿?”
“这样吧,就连昭先生都来了,还有麒麟军的校尉,算啦,你这样,你把你那兄弟的老狗带过来,我看看,真的像,我就给了你。”
那老兵回答道:“那狗,死了。”
那汉子的嘴顿了顿,张了张口,还是闭合了,道:“这,你兄弟呢?”
那老兵回答道:“也死了,死在西域,还是死在塞北?”
“我不记得了。”
“我真的想要这只狗,只是,真的抱歉,我才从塞北那里回来,呵,说句实话,现在精神都紧绷着,有时候晚上睡觉的时候,听着有人在喊,我都会一下醒过来,抱着刀子。”
“像是疯了似的,真是抱歉,这狗我不要了。”
“实在是对不住。”
老兵拉了拉衣裳,就转过身走了,那汉子呆滞着立了半晌,忽然就抬起手,对着自己的脸就是狠狠的一个耳刮子,骂了一句,然后伸出手,抓起来了那只狗,三步两步赶上去,赛到那老兵怀里,道:
“给你了,兄弟。”
“拿着,拿着!”
老兵怔住,推辞许久,但是那汉子只是道:“你拿着吧,唉,一只狗而已,没事,没事。”
老兵想了想,先是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口袋,放在地上,里面都是铜钱,那是郑老狗的抚恤金,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接起来这一只狗,抱着这狗。
这是只好狗。
小小的,毛儿是暗黄色的,鼻头湿润润。
似乎是这老兵身上的那一股子从刀尖儿里面翻滚出来的煞气,刺激到了这小狗儿,小狗身子一哆嗦,直接尿在了这老兵的身上,老兵骂了一句他妈的。
然后低下头,闻了闻这一股子味儿,忽然大笑道:
“这狗吃的什么,一股子骚味儿!”
“上火了吧!”
他说这样的话,却忽而哽咽了,用自己的额头触碰着这小黄狗的头,小黄狗忽然就不害怕了,伸出舌头,轻轻舔舐着周老三的头,周老三擦了擦眼泪,然后把这小狗放在肩膀上。
周老三腰间佩戴着刀,两把刀,两把折了刃的刀,其中有一把的刀柄上,刻了一个狗头的模样。
那小狗崽笔直的坐着。
就好像是他的战友似的。
周老三伸出手指,轻轻地挠了挠这小狗的下巴,道:
“走,回家!”
他踉踉跄跄走远了,萨阿坦蒂看着他的背影,旁边那汉子脸上都是愧疚之意,大概率会在许多个晚上,睡不着,忽然就一下坐起来,都要给自己一个耳刮子。
“周勇,天和三年,归字营偏将军麾下冲阵军勇卒。”
“历经数战,先对吐谷浑,后战党项,最后转战南北,于镇北城外对抗突厥的重甲铁浮屠,上下同袍,尽数战死,在秦王陛下抵达镇北城的时候,他大喊着当年的营号,拼死去和突厥骑兵打。”
“一把中原百战刀,砍杀得卷刃,受伤之后,失血过多昏厥,倒在尸体堆里,被带回来。”
“他是当年一起走入军营里面,最后一个人。”
薛长青的言语缄默下来了。
萨阿坦蒂看着老兵和小狗的身影渐渐走远,晕染在了夕阳之下,道:“薛校尉,你觉得,若是之后再也没有大战的话,你会遗憾吗?”
“你觉得,战争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薛长青看着夕阳下抱着史书的史官少女,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萨阿坦蒂道:“我想,如果是秦王陛下,是天格尔的话,一定会回答,说,战争的目的,是为了不需要再有战争。”
“是为了太平。”
“是为了所有人都可以如周勇一样,至少可以有在这种冬日夕阳的时候,抱着一只小狗走过道旁,在小摊那里买个馒头,来一碗热乎乎的汤,和旁边不认识的人打招呼。”
“笑着说,啊呀,今日可真冷。”
“这汤的味道不错,可惜,若是能够来些肉,就更好了,吃饱喝足之后,抱着小狗,悠哉悠哉地回到自己的家中,安安静静看着太阳落下,睡一个好觉,做一个好梦。”
“不是吗?”
在萨阿坦蒂的描述之下,太平的时日逐渐清晰起来,薛长青慢慢明白,这个史官应该是成长在了那种,比较惨烈,有着比较剧烈冲突和征战的地方吧。
薛长青慢慢可以理解这个少女,觉得自己和她一般见识,实在也不是男子汉大丈夫该做的事情,况且,这姑娘倒似颇有些博古通今,通晓诸多情报的意思。
有本领,很厉害。
“所以,薛校尉,若是他日再也没有让你建功立业的战场,你会有些遗憾吗?”
萨阿坦蒂忽然开口的询问,薛长青怔住,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西域少女的眸子幽黑的像是最美丽的黑宝石,她微微笑起来:“您,果然还是孩子呢。”
江南的少年面容涨红。
“你!!!”
没有什么比江南的春风更为醉人,也没有什么比十六七岁少年的脸庞涨红,更难表达情绪了。
薛神将从酒楼的高层往下面看着,看着这一幕。
他撇了撇嘴:“年轻人,哼。”
“这样没本领的家伙,就是我的血脉后代吗。”
“或者说,就是我老哥的血脉后代吗?!怎么这般木头脑袋,若是我的话,定然可以不同凡响。”
“只是需要略微出手,就可以吸引那女子的注意。”
墨家长老管十二狂翻白眼,道:
“是是是,你厉害,你厉害,如果是你的话,要怎么做?”
薛神将从容不迫道:“去抢了她的史书,然后在前面跑,跑的不能快,不能慢,恰好就在前面,似乎能追上,又似乎很费力的地方。”
管十二瞠目结舌。
墨家长老毫不客气:“那你小子是真贱!”
薛神将得意洋洋:“但是我也有我的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