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整个中原的节奏了,这什么玩意儿?昏君,暴君?还是枭雄?
他往日觉得,陈国一脉也就陈辅弼难缠。
现在觉得,自己如果对上了陈鼎业,怕是要被玩死。
这就是三百年乱世到了如今,最终磨砺而出的所谓君王吗?
段擎宇心中慨叹,难言,视线却又落在年轻沉稳的秦王身上,一时间觉得,在九黎,在西南过得太过于安稳,似乎也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
几乎有些跟不上中原的变化了。
无论如何,无论之前有诸多的妙计,有各种的权谋。
最后世家和百官却未曾想到陈鼎业的一剑。
盘根错节,吸取大陈血肉三百年的那些顶级官宦世家,文武权臣,皆是死了个干净,上上下下,被焚成了灰烬。
那些在之前,被各种用心机,手段拿到手的卖身契,地契,被火一烧,混着那尸骸的白骨灰尘洋洋洒洒落下来,却算得干净了。
杀戮凶悍,手段之冷酷高效,是陈鼎业的手段。
但是癫狂决绝,在大陈亡国之前,先将这些虫子一起杀了上路,君王将要亡国灭身,却也不管什么所谓无辜不无辜,手中长剑扫过,断无半点的在意。
衮衮诸公,皆为忠臣良将,当先走一步。
汝等家眷,不日便来。
李观一沉默了下,询问道:“我让你们找的人呢?”
越千峰回答道:“皇后娘娘他们还在,只是,夜家,周家这些,却似是被陈鼎业的大军一起裹挟着,去了北面儿,那个方向是镇北城。”
“镇北城里,还有边关大军在。”
李观一道:“代清的父母呢。”
越千峰叹息道:“……也被带走了,但是找到了代清老弟他父亲留在屋子里面的一封信,还没看,带回去给代清老弟看看。”
李观一眉头紧紧皱起来,最后徐徐呼出一口气,道:
“走吧,且先去看看情况……”
李观一亲自入内城,放眼所见,往日奢豪的宅邸皆已成了一片狼藉,烈焰之下,那些上乘香木成了黧黑,绸缎落在地上。
内库之中,锦绣成灰,公卿之骨,倾倒沟壑。
大破败,大苍凉,惨烈肃杀之气,铺面而来。
秦王看着这一幕都有些心中的震动。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我年少说这样一句话的时候,却是断没能够想到。”
“最后真正做到了这一切的。”
“竟是陈鼎业。”
秦王走到了皇宫之中,见到了恍惚失神的薛皇后,薛皇后见到了秦王的时候,神色有些复杂,她的心中其实是有些恐惧的,无论如何,她的孩子,那是陈国皇帝的血脉。
算是陈国的太子,而眼前的秦王,正是几乎要将陈国灭国的秦王,他们两个人之间,几乎是有着天然的冲突,以及敌对立场在的。
她深深吸了口气,就要行礼,却被秦王搀扶起来。
秦王嗓音温和宁静:“才七年没有见,薛姑姑,怎么这样见外呢?”
薛皇后抬起头,看着秦王。
却又似乎看到七年前那个机灵英气的少年人,神色复杂,叹息,道:“观一,这孩子是个苦命的人,……陈鼎业把他的记忆抹去了。”
李观一抚过陈天仪的头发,道:“大小姐还在关翼城。薛姑姑,许久不曾回去了吧,薛老可想你了,在这皇宫之中多少年,可以回家了。”
薛皇后恍惚许久,脸上露出一种恍如隔世的神色来:
“回家……么?”
“嗯。”
秦王点头,他安抚安顿了薛皇后他们,缓步走入了陈国的皇宫之中,皇宫之中,四下无人,安静寂寥,空洞幽深,秦王踱步走上那白玉台阶,身后两侧,诸将相随。
最后秦王看到了那衮衮诸公的死相,并不在意。
越千峰,段擎宇他们都站在后面,不敢往前了,只是目送着那年轻的君王踱步走过了这陈国最威严的地方,这陈国权利最高的殿堂,看着秦王的文武袖晃动。
秦王走到最高,抬起手掌,按在旁边的龙椅之上。
袖袍翻卷。
段擎宇下意识屏住呼吸,下意识低头,而越千峰也有种恍惚,终于感觉到了,眼前这个背影身上带着的那种,开天地,开一国的气魄,君王的威仪。
李观一侧身,却忽然道:“这东西,纯金的吗?”
“可得值许多钱了吧?带回去给代清卖掉,他会不会高兴点?”
“后勤窟窿都能补住。”
段擎宇:“…………”
越千峰:“…………”
诸将缄默,然后死死绷住脸,肩膀剧烈抖动着,眼泪都要飙出来,他们几乎要把自己这辈子最难受的事情都想了一遍,秦王嘴角抽了抽,无可奈何道:“算了。”
“想笑就笑吧,不要憋坏了。”
诸将控制不住,哄然大笑,欢快痛快的大笑声音冲天而起,李观一就随意坐在龙椅上,翘着二郎腿,手掌撑着下巴,笑着看着他们和天下,气氛闲散。
拿下了陈国的都城也好,进入了陈国的皇宫也好。
无论这个时代将陈鼎业的行为说是迁都。
还是弃城。
李观一都觉得,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非要说的话,确实是有一个。
自今日开始。
天下偌大,列国诸君,无论敌我,没有谁再称呼他为【殿下】了。
皆以陛下,尊而称之。
第55章 故人如月不可追
秦王在打进了陈国都城和皇宫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搜集整合各类的卷宗,记录,将诸多的文献全部保护起来,第二个就是寻找陈国的武库宝库。
里面的各类财宝,就算是陈鼎业带走了很大一部分,仍旧有相当的部分留存了下来,秦王非常不客气,毫不犹豫地将这些东西都搜集起来,准备带走,充当军费和后勤。
大军开拨,每过去一天,就代表着一天消耗。
几十万人,人吃马嚼,后勤运送,兵器损伤,伤药消耗。
就是在烧粮食,烧补给,就是在烧钱。
天策府上下完完全全可以理解晏代清在这段时间内的暴躁。
一年多的时间,几百天日日夜夜。
殚精竭虑。
一点一点努力积累的金银,一点一点填满的粮仓。
犹如聚沙成塔,水滴石穿。
哗啦一下就给耗尽了。
军队开拨一天,就要消耗过去十天,甚至于十几天才攒出来的东西,看着储备的后勤物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而战争的结束时间不能够预计。
换谁都要暴躁起来。
李观一打开陈国的粮仓内库,用小刀刺入口袋里,拔出小刀,看到了粮食倾泻而出,落在地上,他其实很担心粮仓的口袋里面,装着的全部都是砂砾。
若是那样的话,他也要发疯,要把那帮被陈鼎业焚烧了的贵胄大臣们挖出来,再烧一遍!
如今,可以安心也。
李观一看着这留存的大量粮食,松缓了口气,至少陈鼎业在这一点上没有太狠,没有真正地纵火焚城,也没有一把火,把陈国都城江州城的粮仓给烧成灰烬。
秦王俯身,拈了一把粮食,感觉到那种踏实的感觉。
至少,这一次出奇兵带来的,对于后勤积累的消耗,足以得到巨大的补益,虽然士兵疲惫,粮食的消耗不可能被直接抹去,但是也没有伤筋动骨。
若是在这个时候和应国发生矛盾和冲突的情况下,也不至于国内空虚,没有应对之力。
稳了。
秦王写信,将这里的大概情况告知于江南天策府。
其中也提及了晏代清和夜不疑,周柳营等人的家族之事,夜重道,周仙平,是陈国如今仅存的大将了,这两位率领军队驰骋于西意城的战场,对于陈国忠心耿耿。
晏代清之父清苦,却也随大军而去。
信末提及了这一次的收获,补给,又提起,希望可以发挥一下江南水路要冲的特点,找一找有没有谁愿意买下在陈国缴获的龙椅。
九九成新。
秦王亲自打下来的,保真。
价钱好商量。
可小刀。
越千峰几乎要笑得喷出血。
事实上他的伤口确实是因为狂笑而飙血了,却毫不在意,眼睛笑出泪,伤口飙血,拍打李观一肩膀说,天底下没谁敢要亡国之君的龙椅。
更不要说是从打进来的霸主手里买。
嫌命长吗?
“要不然,陛下你还是把这个玩意儿给融了吧。”
李观一沉思许久之后,做出了新的选择,他道:“融化掉的话,还是太可惜了。”秦王说这样话的时候,手掌就按在这龙椅之上,就当旁人以为,秦王陛下也要坐于龙椅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