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一道:“什么一辈子?”
南宫无梦面容涨红,结结巴巴了好一会儿,转身捂着耳朵奔出去了,踏着水狂奔而去,不知道去了哪里。
唯独旁边老司命,看着自己又掉了一地的零钱碎银子。
陷入了沉思。
不是,老夫的财运,怎么也没了?
这种资质和体质,难道说……
老司命倒抽一口冷气,呢喃道:“她若有法相,那一定是貔貅,不是貔貅,那就是三足金蟾。”
李观一回城池之后,和慕容龙图,慕容秋水见面,谈论了前线诸事,后又亲自取出了许多春笋,交给了祥瑞,处理政务,又有破军的传信,说是仍旧还有些城镇未曾收复。
于是江南船只舰队也已出阵,抵达前方,和安西都护府联军,共克敌军,见得了这样的声势,其余诸城镇都已投降。
是日归于江南,从大河渡口远远望去,只见得舰船无数,犹如层云,旌旗烈烈,自天和水之间鼓荡着,旌旗之下,则是无数披甲力士,威严已极。
安西都护府,成功抵达江南十八州州城。
晏代清亲自去看了后勤,即便是已有准备,可是他看到那个数字的时候,仍旧是心脏一梗,险些眼前一黑,就背过气去了。
晏代清的嘴角扯了扯:
“主公,您是不是给您多少的粮草,您都能耗尽啊。”
李观一干笑道:“那个,这个,不是打下来的城池稍微有一点点多,然后顺便韩将军他们带着岳家军也过来了,你说过来就过来吧,带着好几个城池,咱们也不能不要。”
晏代清:“…………”
这位年轻的后勤谋士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我就知道,不过,还好我早就已经有所准备了。”于是让怒鳞龙王把数艘大船驶入渡口,其中带来了西域的青稞,干果,兽皮,金铁,以及肉干。
作为交换,和江南兑换丝绸,盐巴,书卷纸笔,茶叶。
晏代清没有直接用库银购买粮食。
而是以商业交换的方式让货物和金银,在江南和西域里面流通起来,让商业作为血脉,作为加强江南和西域之间联系的第一步。
于是这些大船,几乎是才刚刚卸下了粮食,就满载着江南的特产,朝着西域而去,途中还要顺便去一趟西南部位,借助水脉商路,各地的文脉传统和商业流通,将整个疆域盘活。
晏代清道:“若无人员,文化,商业之上的交互,那么所谓打下来的疆域,不过是犹如人身筋骨断绝之后,硬生生造了一个机关,安装上去罢了。”
“看似可以使用,实则内里气息血脉不能流通,骨头断了,皮黏连着,不过也只是样子货。”
“只有理想是不够的,还要有利益和文化。”
“让四方疆域,皆认同于一个理念,又都可以从这个理念之中,得到利益和好处,他们才能够从各方面去维护,否则的话,终究也只是机关木石而已。”
晏代清道:“我就先去带着这货船走一趟,顺便,将那位姬衍中先生,从安西城中接回来,也是时候到了这一步了,并不是吗,主公。”
李观一道:“有劳晏代清先生。”
晏代清微一拱手,来去如风。
“哎呀,真真是江南君子,来去如风啊。”李观一侧身,看到那边的文清羽先生双手背负身后,一派风度翩翩的高人气度,若不是眼眶青紫的话,就更有三分神韵了。
李观一本来想要装作无事发生的。
可是文清羽眼眶上那个和祥瑞一般无二的装饰实在是太过于扎眼了,他还是道:“先生这是……”
文鹤回答道:“这,这不过只是我造了些赝品珠子,拿去拿给了晏兄,说这乃是西南国宝,价值万金,可以充做军费罢了。”
李观一道:“他知道了?”
文清羽摸了摸眼眶:“本来我想要立刻告诉他的,可是他太高兴了,高兴地请我喝酒,还和我谈心,觉得之前对我太差了,这样好玩……”
“咳咳咳,臣是说,这样诚恳,导致我有些不大好意思告诉他那是赝品,一直到他想法子找到了陈国的买家,我才告诉了他。”
李观一嘴角抽了抽:“那些珠子呢?”
文鹤道:“自然是给他卖掉了。”
李观一讶异:“那样都能卖掉?”
文鹤微笑道:“只是稍微便宜了些,那些个都是从陈国水路各个城池里出去的世家,他们听闻大军前来,皆亡命而出,手里面多的是钱,他们觉得是占了便宜,所以还开心着呢。”
“你卖掉了这些珠子,他还揍你?”
文鹤一本正经道:
“正是因为卖掉了,所以是一个眼袋青。”
“若是卖不掉,给那玩笑开大了,就得是两个眼袋青了。”
“啧啧啧,甚妙,甚妙。”
文鹤先生因为自己这两句话里面的谐音而颇为抚掌赞许,李观一无可奈何,知道这两人关系其实颇好,只好道:“那么,得来的银两如何?”
文鹤却没有取出什么金银,只是从袖袍里拿出一枚铜钱,向李观一展示,微笑道:“亦如主公所吩咐的,这些银子沿途赈济百姓,开放粮仓,轻徭薄赋所用。”
“沿途百姓,无不是欢欣鼓舞。”
“来了这江南十八州,也已全部用完,只剩下了这一枚大钱。”
文清羽将一枚钱放在李观一的手掌心,道:
“以二十四颗明珠赝品,去拿回来世家压榨百姓之血汗,又沿途将此血汗,复归于民,故我等虽是夺取得来的城池,而民皆乐,不损民意,不扰民心。”
“空手而来空手而去,得这沿途城池的百姓民心,还有这最后一枚铜钱。”
“不知道主公觉得,臣这一路上的买卖,做得如何?”
“赚是不赚?”
李观一看着这一枚铜钱,许久后,洒脱一笑,手指取起,这一枚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人手掌的,磨砺地光滑质朴的大钱被弹飞起来,打着旋落在了文清羽的掌心。
秦武侯大笑:
“果然是经世之才,世人称呼先生为毒士,可实在是小觑了先生,还是说,这个毒士的称呼和给人的印象,也只是先生为了掩饰自己真正的才干,为了【谋己】而故意如此?”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先生要劝谏我,何必如此?”
“若要我说,只有一个评价了。”
李观一道:“大赚!”
只用一套赝品,罚了世家,安抚了百姓,最后还得了民心和一枚大钱,文清羽从来不只是毒士,毒士和计策不过只是为了大成大势的手段而已。
萨阿坦蒂跟着过来,她看到这一幕,年老之后,在史书杂谈之中,写下了《右相劝上书录》,这一篇章后来言简意赅,是后世的诸多学子,学文全文背诵默写的经典课目。
瑶光等人也在这一连串的船队之中,李观一等待瑶光之时,远远就看到了大船的甲板之上,安静站着的银发少女,和那一只九色神鹿。
那戴着兜帽的银发少女似乎注意到了李观一。
李观一伸出手要说什么。
银发少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把兜帽放下,后退了几步。
双手抬起,微微紧握。
似乎是在给自己鼓气。
迈步,跑!
观星术士的长袍下摆一下子在江南的风中散开来,西域的小鹿皮快靴踏在这木质甲板上,发出清脆声音。
跑到甲板之前,猛地用力一跳。
哗啦!
兜帽飞扬落下,银色长发在风中扬起,明明还没有彻底靠在渡口旁边,明明这一艘战舰的甲板其实很高,可是那银发少女已经是跃起。
银发在空中划出一道轨迹。
那少女似乎完全不担心自己会不会落在地上,伤害到自己,然后重重撞击在李观一怀里,额头砰地一下撞在李观一胸口,闷闷的。
李观一不想要内气反震伤到了瑶光,后撤了两步,双手抬起,小心环住银发少女,防止没有武功的她这一下把脚腕崴了。
李观一道:“瑶光?”
银发少女安静地用额头靠着李观一的胸膛。
抬起手,抓住他的袖袍。
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一个呼吸,两个呼吸。
足足二十多个呼吸之后。
她才后退两步,额头撞击太过用力,还有些泛红,把观星术士的兜帽抬起来,双手叠放在身前,微微颔首,嗓音恢复了安静平和:“之前许久没有见到您。”
我很想你。
“稍微有些不适应。”
我非常想你。
银发少女看着李观一,嗓音安静,不起涟漪道:
“刚刚只是将之前离别的日子里,缺少的接触份额,一次性补回来了些。”
“已经好了。”
“那么,我先去拜访慕容秋水婶娘了。”
银发少女点了点头,当做行礼,然后安静走过众人,九色神鹿跟着,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所有人,银发垂下,头抬起,目光平静。
旁边展开手臂的银发男子钓鲸客:“…………”
舰船之上的破军先生:“…………”
老司命倒抽了口气,拉着往前凑过去的老薛往后面闪开,避免被暴怒的钓鲸客出手溅了一身血,唯那破军先生额头抽了下,却又想到了这二十多天里面。
那银发少女日日推占卜算星辰气象,顺水流而动,避云雾而居,只希望能早日回到江南,又有引导流风的功业,若无银发少女,安西都护府的折损减员恐怕至少会多出一成。
赶赴江南的时间也会迟了五六日。
叹了口气,道:“你的手段,我认可了。”
“……这一次,就算你赢了。”
“哼,下次,下一次!”
“我定然要你知道,谁才是,最强的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