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懿文袖袍之下的拳头握紧,但是却也知道,这天下悍将,世家大员皆有自己的势力和根基,此刻,伴随着姜万象出事,所有人的心思都变化了。
就在这个时候,沉稳肃杀的脚步声响起。
有宦官的声音高喊着:
“大司马大将军,太师,一品镇国公,姜素到!!!”
文臣武将身上,那种因为镇压他们的龙不在而产生的丝丝野心就在这瞬间凝滞住了,姜素没有更换衣裳,仍旧只是一身戎装,战袍之上,还带着平定叛乱留下的鲜血。
文武百官转身看去,那宫阁大门之间,高大的太师白发垂落,肃穆冰冷,如同一根擎天巨柱一般,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魏懿文和姜素素来不是很和睦,但是在这个时候,他竟然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隐隐有种紧绷的精神终于稳定下来的感觉。
姜素无视了所有人,大步走到了宫殿前面。
手中的寂灭神枪直接插入地面,仍旧如同讨伐天下之时一般锋锐无比,让不知道多少人心中的野心之火彻底熄灭,姜素直接无视了宦官阻拦,推开宫殿大门,大步入内。
却于片刻之前——
姜远已下定决心,他呼唤父亲,但是父亲没有什么反应,于是他咬了咬牙,往前一步,伸出手,要去搀扶姜万象,姜万象的身躯被他搀扶起来。
似乎是因为沉睡得太过,姜万象的身躯变得极沉,难以搀动,好半晌才把姜万象搀起来,姜远看着那泛起异色的药汤,脸上起伏变化无数情绪,最后一咬牙。
还是将这药汤要凑到姜万象的唇边。
抬起头。
对上了一双冰冷如寒霜般的眸子。
姜万象,醒了!
就这样冷冰冰看着姜远。
姜远的身躯僵硬,姜万象道:“你要让我喝什么?”
姜远身躯僵硬,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要让父亲,喝药汤。”
他在这一瞬间,感觉到无边的恐惧,这种恐惧,几乎是要将他的心脏都狠狠的攥紧了,但是也是在这同时,姜远似乎要豁出去了似的,面不改色道:“我担心父亲的身体,有太医诊治,送来此药,正要伺候父皇饮下。”
姜远面对着姜万象的目光,没有丝毫的动摇。
哗啦——
大门打开,伴随着秋日肃杀的冷风席卷,带着一股血腥气,姜素肃杀的声音传来:“臣素来迟,陛下可还无恙?!”
姜万象目光冰冷,注视着姜远。
姜远知道,待会儿此药一旦被查,自己死无葬身之地,此刻他面上装着毫无半点的问题,却佯装被惊动,手腕一颤抖,手中的这一碗药汤,就这样坠下去,砸在了地上,一声脆响,药汤和那一份蜚心之毒,就此散开来。
姜远啊呀一声:“啊,可惜,药汤!”
姜素大步走了进来,那眸子扫过姜远,姜远僵硬垂眸,往后退去,没有敢和太师姜素对峙,姜素踏前数步,无视了姜远,只是看着姜万象,伸出手为姜万象传输元气,道:
“陛下,天下大势,勿要担忧,不可伤及本根。”
姜万象笑着颔首,面庞消瘦,眸子掠过姜素那仍旧如同往日那样坚韧的臂膀,看着自己的儿子,眼底冰冷漠然,又看到了那边匆匆出来的太子。
太子面色苍白,身上有灰尘,眼底似有泪色。
姜万象叹息长叹,终于把那种锋锐如刀锋的目光从姜远的身上移开来了,姜高发现姜万象苏醒过来,脸上终于出现了喜色,快步的奔过来,直接握住了姜万象的手掌。
“爹,你没事了!你醒了?可还好!”
姜高此刻开口直接喊出来往日的称呼,姜万象手掌轻轻拍打着姜高的手掌,轻声道:“爹很好,很好,太师在,自是很好的。”
姜高看到了被打翻在地上的汤药,看向旁边的姜远。
“怎么回事?”
姜远低声道:“方才太师回来,煞气太重,我那时候心神有些恍惚,一个不小心,就把这药盏摔在地上了。”他的脸上有愧疚之心,发自真心,根本看不出方才打算对父亲下手。
姜高看着他脸上的愧疚和懊恼之色。
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神色宽和:“父亲出事,你也是受惊了,一时间恍惚,也是正常的事情,不过现在爹他醒了,爹醒过来就好啊……”
姜万象大笑:“啊哈哈,那是,你们父亲还有的是时间和精力,只是被那头老狗冲撞了下,倒也没有什么,只是难得睡了个好觉!”
“倒是你们两个,这般模样,算得什么太子,皇子,一个个的,失了仪态,高儿,你先去后面,让太医再煎熬一副药汤,远儿,你在这里收拾收拾。”
“是!父皇你且稍休息,儿臣这就去!”
姜高答应了一声,转身小步快跑出去了,在转角处擦拭眼泪,低声道:“娘亲,您在天之灵,终于是保佑父亲,只愿意未来天下,我,和父亲,还有阿远,都还可以一起。”
他快步去找太医,姜远低下头收拾药汤。
这里就只有他,姜素,姜万象三人。
姜远低头去收拾东西,姜万象注视着他,忽然道:“远儿,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姜远的身躯一滞,低头道:“是药汤啊,那是太医给父皇你准备的,说是可以将养精神,补充元气,是大大好的灵丹妙药。”
姜万象道:“是吗?”
他重新坐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个刚刚咳血昏厥了几日的老者,眉毛发白,却仍旧如同两柄新铸的宝刀,锐利扬起,他俯身端起一块碎裂的瓷碗,弧度里还盛放着一些药汤。
姜万象道:“古时候有孝子,在喂爹娘吃鸡汤之前,都会亲自品尝,以辨别冷暖,这药汤,你也先替我尝尝吧!”他说着,把手中的瓷碗往前一推。
姜远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知道这药汤里面是什么东西,他看着姜万象,看到姜万象脸上那种威严肃穆的气质,如同苍老睥睨的龙。
父亲没有真正昏迷。
他是伪装的!
他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知道!
那种当代豪雄之主的漠然注视,如同要注视到姜远的心底,似乎要将他的内心贯穿。
一丝丝恐惧浮现在姜远的心中,姜万象坐在那里,仿佛又变成了年幼的时候,那个威严神武,无所不能的父亲,仿佛一眼落下,就能震慑住他,而旁边,太师姜素已经握住腰间宝刀。
姜远知道,有丝毫的迟疑就是必死。
这是常人必死之局。
但是他的脸上没有出现一丝丝的疑惑,端着这天下第一奇毒的药汤,仰脖饮下,就在这时候,姜万象忽而手腕一动,将这一盏药汤打落在地上。
顺势一股劲气吞吐,将姜远推出去,坐在地上,靠倒了桌椅狼藉,若非是这样的话,姜远已经要把这有蜚之心血剧毒的药汤吞下了。
姜远摔在地上,姜万象注视着他,道:“好,好!”
“你很好!”
这连续的三个好,似乎是耗尽了这姜万象的气力,他看着这个到此时此刻仍旧脸上只有疑惑懊悔的儿子,终于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姜远也退下了。
姜素看着这些东西,俯下身,手指拈了一丝药汤,道:“药汤之中有毒,是蜚,看样子,是姜远下了毒?”
姜万象闭着眼睛,点了点头,他笑:
“我自装着昏厥,便是试一试这两人。”
“姜远啊,他这样狠辣,这样的城府,这样的秉性,还有在关键时候率兵回援都城的决意,太师,你说,我走之后,这大应国的皇位,是交给谁好?”
“一个纯良温和,取万物有道的君子。”
“还是一个充斥着欲望,城府,狠厉的凶徒?”
姜万象坐在那里,姜素看着他,终于还是回答,道:
“臣,不知道。”
“哈哈,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吗,太师?”
姜万象看着姜素,忍不住笑起来了,那种笑声中,已经有了疲惫,姜素看着这老人,忽然想起来遥远的过去,那时候的他已经有天下无敌之名望,但是彼时的应国皇帝权贵,并不相信他。
那时候的姜素亦是犹如当年麒麟,享受尊荣,却被种种限制,这种限制,甚至于是在他的武道修行之路上就产生了的,是以一国的气运作为锁链,加入兵家煞气之中。
以天子神功之气为毒,以毒武道传说。
即便是武道传说也没能摆脱,当应国国运衰颓的时候,姜素也会因为这国运牵连而死,这就像是一种对待死士的方式,年少的姜万象找到了他。
然后持剑劈开了这气运锁链。
“是吗,国家和万民的气运,也有污垢,父亲和爷爷将这样的天下之垢作为锁链,锁住了你么?”
“那么,天下之垢,就由我来承载。”
“我意欲鲸吞天下,有此大愿,太师,可愿助我!”
姜素眼中的百年时间,悠悠而过,当年那个眼底有天下的少年,也已经衰老到了如今这个样子,姜素仅剩下的眼睛里面,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姜万象道:“呵……外面雨水大,文武百官等着呢。”
他本来想要穿着威严的帝君服饰,但是即便是假装假死,身体的虚弱却是做不得假的,尝试了下,只是叹息,道:“老了,老了。”
“我终究是有些衰弱了,太师可否背我出去,和他们说两句话。”
姜素将手中的神刀插入地面,一拂战袍,转身单膝跪地,双手往后,让姜万象趴在自己的背上,姜素起身,仍旧如同巍峨的山峦一般,他缓步走出。
姜万象垂眸笑:
“这一次,我虽然只是伪装,但是其实也已经差不多了,不是近乎于真相,如何能够瞒过这些人呢,在我在的时候,他们都是有功于社稷之臣,我走了,谁都拦不住他们。”
“他们服气我,却也可惜,只是服气我。”
“韦山岚你知道吗?为了国家,在战场上厮杀不要命了似的,可是后来却贪污,大大的贪污,我让他把钱吐出来,他说可以把命都交给我,却不愿意把钱拿出来。”
“他说他为了国家已经抛头颅洒热血了,怎么连钱都要拿走?为国家立功业如此,享受一些如何?可是,咳咳,他的享受却让数郡的百姓,狼藉贫苦,近乎于饿死。”
“还有龙太岳,姬书双……”
“呵,都是国家的忠臣良将,却是可惜,我不在了,谁也压不住他们啊。”
“太师,此番我假死,其实也是希望你回来。”
“否则的话,我实是担心,太师你和李观一打得太过于激荡情绪,惊怒之下,将这天下拖入深渊,哈哈哈,你果然回来了啊……”
“也只有你一直不变。”
姜素一步步走出去,背后老者已不再是最初的那个少年郎,大的梦想和志愿,也在岁月之中腐朽了。
外面百官低声呢喃,文武朝堂党争世家,风雨声中,宫殿大门忽然又被推开来,百官抬起头去看,心中禁不住狠狠的颤抖了下。
一股肃杀气质逆卷,倒是让这秋日风雨都扑打落下,寂灭神枪,昂然鸣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