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觉得笑出来,又会被佛祖克扣功德。”
晏代清冷不丁道:“扣功德算是文鹤的。”
破军笑道:“不是西域晏代清的吗?”
晏代清的额头青筋跳了跳。
破军大笑,却也不再闲谈,只是又给李观一看了些卷宗之后,顿了顿,道:“另外,宇文化,宇文天显,还有秦玉龙三位将军,提出要归国。”
“希望能够和您面谈。”
“您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在三日之内指定一个时间。”
李观一点头,答应下来。
破军递上一份卷宗:“商队已经恢复正常运转,西域各城的运转都步入正轨,另外狼王旧部已收拢不多,有些性情睥睨的将帅落草为寇,陈文冕亲自讨伐。”
李观一提起手,拿着安西都护府的府印,呵了口气,咔巴一下按下去。
破军把这一份卷宗拉走,又拿出下一份。
李观一的眼角抽搐。
他宁愿现在披挂上马,去和姜素大战三百回合,也不想要被这两人拉着处理公文,但是却也知道此事的重要性,于是只好老老实实去看卷宗。
好一会儿之后,破军取出卷宗,道:“前线发现,鲁有先的筑城进度开始变快,且开始抽调内部人员,打乱其镇西雄关内,大小官员的职位变化。”
“我们的暗子有一定程度的损失。”
“并且,鲁有先开始在城池外,十里,三十里,五十里处,分别修建前线哨所,开始蚕食西域土地,陈国的重甲重盾兵团往前推进,已和西域游骑兵产生一定冲突。”
“陈国方,尤其是鲁有先,并未对我部放松警惕。”
“不愧是他。”
李观一眉心刺痛:“鲁有先……”
鲁有先,陈国名将,也是之后必须面对的难关。
李观一所部,最好的机会就是趁着应国,陈国都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口气顺着水路往下,连接西域,西南,江南一带,彻底崛起。
李观一已名动天下。
陈国和应国,都不会把他当成一个无关轻重的卒子。
此刻针对李观一的防备,和一开始的时候,完全会是两个级别,如果现在没能够顺这一股平定西域的大势,崛起于天下,那陈国应国回过劲儿来,难度就会笔直上升。
李观一道:“西南啊。”
破军展开堪舆图,道:“西南之地,在天下各方之中,土地虽小,但是地势复杂,多有迷障,湿热,中原士兵去了容易得病,而西域士兵抵达西南一带,也会稍微感觉不适应。”
“其中中原称呼是大小部族,实际上已是各大城池。”
“物产丰富,除去了常规军队,特有兵种以藤甲,毒,高速行进为主,辅助以按照过去来看,他们至少有十几万军队的数量级,当然,这些军队的素质和征战能力,和乱世三百年的中原不能相比。”
“可是从历朝历代对于西南的攻防来看。”
“西南最大的对手其实不是他们的军队,而是气候环境的不适应,以及地势天险,说实话,不适合强攻,尤其那里的环境,对于西域的大量重骑兵冲击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若是强攻,恐怕会折损许多人手。”
李观一道:“我也不愿强攻。”
破军道:“如在下之前所说,太平公在西南人望极高,主公你若是愿意的话,收服那里的难度会低很多,当然,若是可以兵不血刃地拿下那里……”
破军顿了顿:“那么,裹挟西域大胜之威,再加上西南全境来投,主公,如腾龙入海,大势崛起,势不可挡!”
李观一道:“可是,谈何容易。”
“况且。”
他声音微顿,看向堪舆图,在西域和西南之间,还有一层属于陈国,而拦在中间的,正是鲁有先,破军道:“等主公你伤势,稍可恢复,便要采取对鲁有先的手段了。”
“否则,依照此人的战法,时间越长,越是棘手。”
李观一微微颔首。
处理卷宗之后,修行武功,慢慢恢复自身实力,又去见了宇文化,宇文天显,秦玉龙三位,三将见面之后,当即起身行礼,李观一拦下,邀他们坐下。
闲谈片刻后,宇文天显缄默许久,道:“太师击败狼王,战场之上,彼此厮杀的事情常见,都是为了家国,可折辱尸体的事情……”
他沉默了下,道:“我们三人,无颜再待在这里。”
“而且,如今局势渐稳,我三人留在此间,非敌非友,当日太子殿下曾经和君侯有约,等到局势稳定的时候,就允我三人离开,不知可否放行。”
李观一轻声道:“老师,我和姜高有约定。”
“只是此刻,东宫有变,三位回去,是否安全?”
宇文天显沉静道:“家国有危难,正值用人之际,就算是有杀身之祸,难道我们就为了自己的安危,而不顾国家的兴亡?若是连我等都如此的话,大应,就不是大应了。”
“还请君侯同意。”
李观一叹了口气,知道宇文天显,性格刚直凛然,绝不是那种轻易撼动的人,于是同意,第二日为他们送行,给了马匹,干粮,盘缠,自由着他们去了西意城,借西意城而回应国。
而应国之中,局势渐稳下来,太师姜素通过狼王之战,重新维持住了国家的威严,以及自己的无上压迫,这一日前去皇宫当中,皇宫的卫士,宫女,宦官,都低着头,不敢去看这位太师。
太师姜素走过的地方,氛围都变得极为冰冷。
太师来到摘星楼处,禀报姜万象之后,才得入内,步步登楼,到了最高处去看的时候,那位两年前和李观一论天下时候,犹自气魄雄奇的君王,此刻却已是露出老态。
背对姜素,端酒去看天下,白发扬起,隐隐失去光泽。
风拂袖袍,翻卷落下,却也是莫名有一种萧瑟之感。
犹如冬日枯草,尽是死气,姜素行礼,道:“陛下……”
姜万象道:“太师,分明已是临近于夏日,万物生发,可老夫为何眼中所见,尽数衰败,见柳树被大日暴晒之后干枯的树叶,看到那荷塘里的污泥。”
“是否,我当真是老得要死了?”
姜素道:“陛下正值鼎盛,天下犹自未曾定下,我大应国国土辽阔,披坚执锐之士极多,陛下如何说得这样的话。”
姜万象笑起来,道:“太师也会说漂亮话了啊,可惜,可惜,我对自己的身体,是有把握的,我大应国,虽然底蕴尚在,根基深厚,但是我不同了。”
“我会老,也会死的……”
“英雄气衰败,人这一生多少年,有几次机会呢?”
“西域一败,狼王一冲。”
“在我活着的时候,是不可能一统天下了。”
“他用他自己的野心,将我和陈国夺取天下的梦都踏碎了,真的是,胡来啊……陈辅弼这糟老头子,陈鼎业的双龙并行之计,朕的坐北吞南一统天下之计,都给这家伙给毁了。”
姜万象垂眸,提起这样的事情来,顿了许久,却只是归于一笑,道:“哈哈哈,真他妈的胡来,真他妈的潇洒,也是,真的让人羡慕啊……”
“真当共饮一碗酒!”
“我这一生,筹谋天下,只此一战,碎裂痛快!”
“英雄之死,君王梦碎,岂不是这天底下,最是适合下酒之物了吗?”
“当真,痛快!”
他转身,端着酒,一身宽松长袍,鬓角垂落的发丝尽白,在风中晃动,看向那穿着黑袍,沉静如山岳的老太师,看到太师的左眼上带着一个眼罩。
“可惜,太师受累了。”
姜素沉静道:“最后蜚毒的解药,被慕容龙图拿去,淬炼成药,给了岳鹏武,岳鹏武之毒来自于澹台宪明,澹台宪明之毒,也是我等给的,一饮一啄,怪不得旁人。”
“不过,臣以陈辅弼之尸体,成功将西域那老和尚钓出来,他已身死于安西城,此人虽武功也就那样,但是一身横练金刚体魄,擅长行伍破阵,需提前拔除。”
姜素一直很冷静。
姜万象看着姜素:“卿,何苦如此……”
姜素沉静回答道:“彼之英雄,我之仇寇,对于仇寇,则自是报仇雪恨。”
“是仇敌,是死敌,他的尸体,也可以是兵器,他既已犯我疆土,则是必杀之人,况且其已身死……不过也只如筑京观而已。”
“臣受陛下大恩,必以此剑锋芒,撕裂天下。”
“此身名望,不过虚妄。”
姜万象看着眼前的太师,道:“罢了。”
姜素道:“陛下,两位皇子,您属意于谁?”
姜万象叹了口气,看向外面天下:“老大适合在打天下之后,与民休养生息,而老二性子狠厉,若我不能在最后这几年里,拿下天下,就让老二上位吧。”
姜素颔首沉默,和姜万象饮酒,数杯之后,他将酒都带走,不让姜万象再饮,身材高大的神将往出走的时候,众人都低头,不敢看他失去的眼睛。
除了刚抵达的那个人。
脚步沉静,气质冰冷,一身墨色的甲胄,大氅之上墨底白虎纹路,脚步站定,腰间配剑,站在姜素的身前,神威大将军宇文烈回来了,他一双狭长如刀的眸子平静看着眼前的太师。
“老师。”
宇文烈年少曾随姜素修兵法。
虽只在踏入朝堂的时候,借助太师的名望有一个高的起点,但是自那之后的很长时间里面,宇文烈都对这位军神秉持着师徒的礼数。
声音清淡凌冽,眉头皱起,直接道:
“为何辱没陈辅弼尸体。”
姜素身子笼在黑袍之中,漠然道:“是仇敌,就该不惜一切代价,是我不曾把你教好吗?就连兵家沙场之上,并无慈悲善恶的道理都忘记了。”
宇文烈语气冷淡道:“兵家战场之上,并无慈悲善恶。”
“只要是敌人,就要拼尽一切手段击败诛杀。”
“皆只是因为家国在后,但是,既已击败敌人,为何要斩首,悬尸,辱没声名?”
“我问的是这个。”
姜素看着这三十余岁的神将,缓声道:
“兵家求胜负,有时候,死人也可以是我的兵马,愤怒也可以是我的兵马,一切皆可以为最终的胜利铺路。”
宇文烈道:“然而兵家为凶器。”
“可以做这样的事情。”
“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