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一往前走,道:“入境之上。”
司命复大笑:“渴了吗?来,我这里有解渴的东西。”
李观一没有看到熟悉的人,大步走来了,其余士子都让开来,李观一看到了周围的一个个字帖,上面写着的是诗文,文辞优美,不是说勇士,仁义,就是可惜早逝,伤春悲秋,借以抒发自己的志向。
说自己也希望能如同这早逝的少年一样,勇武拔刀云云。
就算是死去也如同天上的霞光一般绚烂。
这些字帖诗句挂在两侧,垂落下来,随着风微微舞动。
但是可惜,陈国的文风就是华丽的。
这样的题材也同样软绵绵,他年幼的时候就在外面逃亡,见到过许许多多的人,市井当中的粗人也少有现在这样,明明眼底写着你竟然活着回来了,眼底有一丝丝可惜,脸上却带着欣喜,让人厌恶。
李观一端着酒仰脖喝下去了,入喉不是这个世界的米酒,而是烈酒,他这个身躯没有喝过酒,此刻趁着性子喝下去,如一团火入喉了,他看到周围垂落的诗句,看着那些文人士子,看向了魏玄成,道:
“我还有一首诗没有写。”
魏玄成递给他笔,道:“请。”
少年一只手按着刀,提起了笔,扫过这些文字,他落笔,握笔的时候如同是挥刀,魏玄成站在旁边,看着李观一挥笔如挥刀,写下诗句,轻声道:
“十年磨一剑。”
周围安静了下,这样简朴的文字,和江南一带的繁复华丽不同,却似乎自有一股精气神在其中,或者说,是杀入境武夫七人后大步走来的李观一身上,自有了一股锐气锋芒。
“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
魏玄成挺直了身躯,轻声道:
“谁有不平事!”
墨家巨子抬头,看着那边的磊落少年,眼底有异色。
李观一写完最后一句话,将笔往桌子上一抛掷,张口喷出了心中的一股气和酒气,觉得心中终于痛快和酣畅淋漓,觉得周围这帮读书人,当真没有意思,自己还是做个武夫的好。
“我写完了。”
拱手一礼,大步走出,要去寻找那薛家老爷子。
诗句和所作所为,皆意气风发,让周围那些年长名士都叹了口气。
却听脚步声急促,还没有说什么,一道身影站在那里,薛霜涛瞪大眼睛看着李观一,少年方才,上马杀人,下马写诗的气魄一下消失了,张了张口,想要开口说自己的弓给谁摸了去,那一千五百贯可不可以……
薛霜涛咬牙切齿,忽然冲过来了。
不避不让。
然后一头撞击在李观一的胸口。
李观一忽然想起来了大小姐常常羞恼到了轻踹自己的小腿。
想到了薛长青说的什么母老虎。
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给薛霜涛撞倒了,身上的疲惫似乎涌上来,视线颠倒,万物都变化,重重倒在地上,薛霜涛扑着李观一倒在地上,少女鬓角珠翠声音清脆,和少年坠地的刀鸣响成了一团。
薛霜涛咬着牙,说出来的话却又快又轻:
“大混蛋。”
李观一咧了咧嘴,小声道:“大小姐,我弓给个杂毛摸了,能不能给报销一个,就是说,能不能给我安排一张普通点的……”
薛霜涛不知道为何给逗笑了。
白皙的面庞上还带着泪水。
还在流泪却笑起来。
眼角泛红,比起世界上最好的胭脂都明艳。
………………
今日的文会还是落下了帷幕,诸多文人和世家子弟都脸色苍白,不知道是不是给李观一杀人吓的,还是怎么的,李观一不知道最后那王通夫子到底选择了谁。
只是薛家老爷子从城外赶回来,亲自用自己磅礴内力给李观一洗练了伤口,然后又用了最好的丹药。
李观一很想要让那些丹药折价给自己。
但是老爷子一摆手,说丹药什么的,可以给你,钱,不行。
钱你得自己挣。
自己挣钱花着才知道节俭。
入夜洗过药浴,李观一换了衣裳,在听风阁里面喝茶,将今日厮杀都讲述给老爷子说,至于其他事,涉及到瑶光的就暂且隐藏了,薛道勇听着凶险,许久后叹息道:
“这一次如果不是你射箭提醒的话,老头子怕是要栽了。”
“不过,你怎么发现他的?那可是这个天下前十的杀手。”
“有过刺杀亲王全身而退去的手段。”
李观一早就已经有所准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坦然诚挚道:
“是因为角度的问题。”
“角度?”
“是,薛老你们在天上,还在打斗当中,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对手的身上,所以很难注意到他,我在下面的时候,可以看到在你背后似乎有剑器反射的光,所以射箭提醒。”
薛道勇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没有想到,他的身法竟然还有这样的破绽。”
李观一道:“可能也是薛老你们的气息搅动,让他身法出现了破绽。”
老者大笑:“你就不要说漂亮话了,咱们之间。”
“老杂毛你都骂了,还说这个?”
李观一眼观鼻,鼻观心,乖巧不答,老者给李观一倒了一杯茶,道:
“今日那帮子文人给你写诗缅怀,老头子看得气闷就去了外面去,没有看到你打他们脸的时候,王通说你那诗浑然天成,语言平易,诗思明快,乃是天下名句了。”
“他们那帮子文人以为你死了,给你贴金。”
老者骂一句:“酸腐文人!”
又喝茶,道:“老头子可是知道了。”
“这个关翼城士子文才第一的名号,老头子给你兜着,他们说出来就不要想要拿回去了!哼,等老夫给你把你的诗句印个几十万套,沿着西域,突厥,江南,塞北,中原,全部分发出去。”
“让你有名气再说。”
“还有,鲁有先那老丘八虽然性子木讷,但是说一不二,今日给你要了个七品的武官振威校尉,倒也算是不亏,对得其你这一身的伤势了,本来要再高些,可是再高就不是他可以决定的了。”
薛道勇幸灾乐祸。
鲁有先说出了加官,李观一回来,本身不作数的,但是名士太多,薛道勇也在,这七品武官是结结实实落下来了,李观一道:“七品武官,又什么不同么?”
薛道勇道:“可免赋税,可免田税。”
“你若是在外,恐怕已经有人自己愿意做你的雇农,将农田放在你的名下,以此省去田税;每年会给你相当一部分的田产,每年朝廷也有俸禄,赏赐,有官服,作为江州左右关城的官员,在朝廷的大事时需要上朝。”
“最重要的是,你可披真正的全套甲胄,而不是皮革甲。”
“可去领对应装备。”
“过几日,我亲自陪着你去武备库中,你自己选一套好甲。”
“另外,若是我不出所料,你和你婶娘那通关文书,恐怕不日就会下来了,这个七品武官,占据的是鲁有先自己的位置,他也有妻族和家族,家族当中有练武不错的晚辈,这个位置,嘿……”
“他自己刚正,可他总有妻子,总有家族和不争气的孩子。”
李观一点了点头,沉默了下,道:
“薛老,我有一件事和你说。”
老者抬了抬眉,笑道:“说。”
李观一看着他。
老人会意,摆了摆手,于是就如同那一日长孙无俦讲述天下大势。
听风阁中暗探也离开。
大门窗户皆关上,夜明珠照亮周围,李观一这时才取出了玉瓶,薛道勇不解的时候,李观一握着玉瓶在地上一砸,于是那杀手被记录的话语和模样出现在这里,薛道勇脸上轻松的神色逐渐消失。
老者背后的白虎安静蛰伏。
爪牙收敛,但是眼底带着了一丝丝猩红。
蛰伏爪牙忍受。
薛道勇的神色宁静,看李观一,道:
“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
李观一摇了摇头,老者想到了那和李观一关系不错的司命,想到了李观一拿所谓路上学的破军八刀,以及越千峰,感慨道:“原来你还学会了阴阳家的手段,说起来,你的刀法真是逃难途中和越千峰那丘八学的?”
李观一面不改色,道:“我不曾说谎。”
老人失笑,“我还以为,你说的从逃难时遇到了的这个人,那个人的,都是假的,编出来糊弄老头子我和霜涛的,看起来,观一你还是个实诚君子。”
李观一想了想,没有直面回答,只是道:
“我乃武夫。”
于是老者伸出手指指了指李观一,无奈大笑。
最后老人的手掌按着这破碎玉瓶,眼神复杂,道:
“好,好,澹台宪明。”
李观一道:“薛老认识他?”
薛道勇道:
“认识,怎么不认识?他算是文武宰相了,一身气机不弱。”
“出身寒门而走到今日这一步,算是奇才,在他未曾名动陈国的时候,我曾遇到过他,我们一起在破庙里面避雨,在山匪的包围下冲出去,他驱赶马车,吓得脸色都白了,我则是拿着根扁担砸人。”
“冲出去的时候,我们两个都要累瘫了,却觉得痛快,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