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天显的手掌重重砸在了地上,豪情万丈沉静如山的名将,终于颓唐:
“我今生,终不复和江南争锋……”
遂归于应。
而在宇文化宇文天显回归应国的时候,十日已过去了。
这十日里面,樊庆就如同他的从属一样,离开了麒麟军,他重新有了属于自己的田地,不是那种没有开垦的荒田,而是混合起来的。
按照比例,有一部分丰沃土地,一部分普通级别,还有一部分随着附赠的未开肯土地,有精力的话,可以继续开垦荒田,也可以属于自己。
樊庆等麒麟军的军士们几乎红了眼,开始哐哐哐的搞地。
江南土地丰沃,是用连坐稻,一年两熟,五月中下旬开始插种早稻秧,七月下旬收割早稻,此刻虽然迟了些,却还赶得上,然后想着修筑自己的屋子,每日虽然疲惫,却又有一种舒服的感觉。
躺在床铺上,想着稻也在阳光下成长,心里面说不出地开心。
想着,娘亲若是也在的话,爹也在,多好?
樊庆这样的汉子,都忍不住鼻子发酸,一晃眼,十天就过去了,樊庆想到了麒麟军大帅的约定,他心中迟疑了,忽然又想着,留在这里,或许也不错。
但是他想到那个还是少年郎的将军,想到他的允诺和承诺。
却心中有一种复杂的情绪,他担心,大家若是都这样想的话,该怎么办?若是自己不去,别人也不去,大帅回过头,看到自己身后,再也没有同袍了,那该有多难受?
他伸出手,抚摸甲胄,然后沉默许久,把甲胄披在了身上。
握着刀,大步走出去了,没有田地,心里不踏实。
可是若不披甲持刀,却也有种不安生的感觉。
今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就出门了,那战戟这十日来,就始终插在点阅诸兵将的区域,而渡口看守的职责,则是交给了怒鳞龙王水军部负责。
樊庆看到那少年就盘膝坐在战戟的前面。
这样早的时候,可是李观一的背后,竟然也已经有了一批人,樊庆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一个人,于是他的心境不知为何温暖起来,握着刀,大步走到了原本自己的位置,他的刀锋就抵着地面。
他终于意识到了,刀锋不再是为了杀出前路,也是为了保护自己脚下的土地,眼前之人,为他们指出了梦的方向,他将他那遥远的梦境,分享给了一无所有的人,所以——
他们怎么可能,弃他而去?!
樊庆握着自己的兵器,轻声道:
“樊庆,归队。”
他注意到了,一个个身影在走来,他们穿着甲胄,提着刀,从四面八方过来。
最后汇聚在了那背影的身后,然后道:
“卫顺英,归队!”
“林鸣雷,归队!”
“……归队!”“…………归队!”
一个个沉静简短的回应,却连绵不绝,最后化作了如同浪潮波涛般的气魄,只能听到脚步声从四方而来,听到甲胄甲叶碰撞的肃杀声音,汇合起来,听到一声声的归队,如同猛兽集结。
大日升腾而起的时候,那少年起身,他的脊背笔直,转过身来,背后甲胄森然,旌旗烈烈狂舞,那些曾经的乱民肃然立在了旗帜之下,气质沉静。
少年将军伸出手,抓住了战戟,猛然举起。
哗啦——
猩红色的旗帜,如同自天空之上翻卷落下,在天地间狂舞。
于是刀兵都高举,森然如林,默然无声。
于是,麒麟军,乃成。
与此同时,宇文天显,宇文化等回归于应国皇城。
羽林降阶。
应皇亲迎于城十里之外。
是以,应国百官将士,莫不愿为之效死。
天下豪雄,绝非一处,龙虎相争,才是这个时代,这纷乱天下的永恒注脚,而在这个时候——
来自中州,敕封秦武侯的大片队伍。
终于要抵达江南!
第47章 豪雄之风,最后的武道传说
这一行队伍当中,有颁行侯爵之印玺,圣旨的官员,也有代表中州皇室威严的羽林军,庞水云也在其中,是从中州出发,浩浩荡荡地奔着那江南而去。
而在他们抵达江南之前,这消息就已先一步抵达了陈国,应国的都城之中,而后传抵了皇室,呈送在了各大世家和贵胄的桌前,而在陈国的朝廷之上,气氛极为压抑。
所有人都垂首,不敢去看端坐于皇位之上的陛下。
自这个消息抵达,陈鼎业知道,群臣的心中就只剩下了麻木,唯寥寥数人还一如往日从容,其一是那位丞相薛道勇,太子出生几个月了,于是这一头老迈的猛虎越发随意起来。
自古以来,权臣,无论是忠心还是奸佞,皆是不得好死。
薛道勇逃不过这规律。
以陈鼎业对李观一的痛恨。
之前抵达江南的战将之所以都是神将榜九十位左右,而没有更强的,除去了摄政王的活跃,和这一头猛虎的行动也分不开关系。
而另一位没有低头的,就是当朝太尉。
他的侄子就是之前率军围攻东渡城的刘士登,乃大骂道:
“陛下,这李观一本乃我朝之乱臣贼子,承蒙皇恩,却不思以死相报,竟胆敢于大祭之时大闹,扰乱我国的国威,侵占我国土地,如今却蛊惑中州大皇帝陛下。”
“不知以什么手段,得了个侯的称呼,这是在打我国的脸面啊陛下!若是我们承认的话,他日若是又有什么骄兵悍将,恣意骄狂得惹出事情来,只需要往中州一跑,就能够安然无恙,还能得到赏赐。”
“我大陈的威仪何在?!陛下的威仪何在?!”
“此事乃是要动摇国本的大事!”
“国将不国啊陛下!”
其余的群臣百官,也都是一一附合,都在朝堂之上大声斥责李观一这叛臣贼子,唯薛道勇双手笼在袖袍之中,老神自在地看着这些穿着绯袍,紫袍的大夫们群起而攻之,如见群狼。
陈鼎业呼出一口气,道:“放肆!”
陈国太尉道:“李观一何止放肆?!”
他自以为得到了陈鼎业的支持,却忽然听到了一阵激烈的风声,抬起头来,却见到那奏折被狠狠的砸下来,一下砸在了自己的额头,陈鼎业这一下,似是含怒而发,太尉纵然也有一身武功,却是不敢抵挡。
额角被砸破,一下子血流如注,茫然不知所措。
陈鼎业起身,道:“朕说的是你放肆!”
太尉和百官不解看着陈鼎业。
陈鼎业捂着自己的额角,目光冰冷沉静,心中对于李观一的恨意翻腾,但是却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徐缓道:“且去宝库之中,择取礼物,玄兵一柄,明珠千颗,送往江南,为——”
“秦武侯,贺!”
这一句话说出来,极沉静,带着极大的力量。
却让陈国的群臣百官,都为之一滞。
薛道勇看向陈鼎业,陈皇站在百官之上,大殿垂落阴影,将他的面容遮掩起来了,薛道勇站直了身躯,眸子微垂下,从陈鼎业的身上,感觉到了一种翻卷着的恨意和克制。
虽然对于李观一的恨意和杀意,甚至于在摄政王之上。
却可以压制住自己的恨意,如同蛰伏起来的巨大毒蟒……
陈鼎业看向薛道勇。
在乱世猛虎的感知之中,这大殿就如同群山旷野,那穿着龙袍的男子,恍惚之间变了形态,就犹如鳞甲坚硬冰冷,有着竖瞳的巨大毒蟒一般。
薛道勇缄默。
陈鼎业,也在蜕变?
懂得克制自己恨意的巨大蟒蛇,比起单纯愤怒怨毒的存在更为危险,即便是被澹台宪明花费了十余年时间,耗尽了胸中豪气的陈鼎业,站在这浪潮之上,仍旧也有枭雄的余烈么。
陈鼎业退朝。
今日陈国遴选将诸宝物送往江南的使臣,但是谁都知道,陈鼎业对于李观一的愤恨,他今日有忍恨的肚量,只是因为李观一得了赤帝一系的大势。
天下没有彻底大乱,赤帝名号还是极重。
可是作为陈鼎业的臣子,谁要是敢去,就是和李观一扯上关系了,回来之后,在这大陈的官场上,基本上算是无望。
第三日的时候,以神童召试,原太子府幕僚,士子晏代清主动请缨,愿意为之。
晏代清家中设宴,晏代清之父,原本的黄门侍郎晏沉缄默,晏代清的娘亲几次落泪,没有办法在这里坐着,已自回转了,父子二人只对坐吃饭,遵循君子之风,食不言寝不语。
父子两个就像是木头一样对坐着,谁也没有因为即将离别而有什么悲伤的氛围。
晏沉放下了筷子,沉声道:“你打算留在江南?”
晏代清缄默,他这一年多都被陈国当闲人排挤,朋友日渐稀少,然随怒剑仙习剑,又有一身学识,自然不肯埋没于这蝇营狗苟的地方,这才接下来了送礼前去江南的职责。
晏沉脸上的表情没有起伏,道:“你的秉性刚直清淡,但是狷急,这是你的优点,却也是缺点,麒麟军仁义之师,有堂皇王道,君子扶之,此刻他们那里缺乏你这样的人,你也缺乏用武之地。”
“你该去那里。”
“然吾是陈国臣子,蒙受皇恩,不能与你同行。”
晏代清沉默坐在那里。
晏沉很了解自己的儿子,一一把晏代清的问题说了,道:
“至此,且去。”
“好了,吃饭。”
然后端起碗沉默吃饭。
食不言寝不语,吃完之后,自去洗漱,读书,休息,一如往日。
第二天的时候,晏代清押送礼物的队伍前去江南,晏沉夫妻目送他极远,晏代清的母亲吴柳早已哭得双眼发红,但是晏沉仍旧站在那里,脊背笔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目送儿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