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翼城距离原本的江南十八州,距离尚远。
今日大婚,礼数自然是在江南进行,薛家的许多人手都已到了江南的别院里面等待着,在这里倒是不用担心遇到什么熟悉的人,李观一和薛霜涛漫步往前。
青衫女子沿着道路往前,不由轻笑。
李观一道:“在笑什么?”
薛霜涛道:“你该要问,在想什么才是。”
李观一微笑道:“那么,大小姐,在想什么?”
薛霜涛双手背负身后,手指白皙,轻轻翘起,从路旁垂下的绿枝上扫过,道:“想到了十几年前的时候,那时候越大哥他们为了营救岳帅,要让祖老入城。”
“越大哥便找来许多的逃犯,逼迫他们冲击城防。”
“那时候正是文中子夫子招收入室弟子的时候,关翼城左近世家子弟都在这里,举行文武比试,可是那时候,许多许多的世家子,自诩文武双全,可偏只有你敢冲出去。”
“那时候,你还没能入境呢,就有这般胆量。”
李观一道:“薛老和越大哥都对我极好,我既然知道,他们之间只是误会,没有一定要彼此为敌的理由,肯定不能就这样看着他们两人死拼啊。”
薛霜涛笑着道:“总也是你有道理的。”
“还有上一次……”
春光熹微,正是日出时分光景。
有从城外村镇,赶往关翼城的百姓,在路上赶路,草上还带着些寒露,空中空气微冷,青衫女子,蓝衫游侠儿,只并肩往前,闲谈年少时分事情。
入得城去,那女子忽有兴致,笑道:“当日就是在这里,其他那些家族的大小姐们邀我去女子文会,你倒是好,直接拉着我跑了去。”
“我记得那时候,还有个小小的集市,有卖西域番枣的商人,有孩子,有手艺人和表演的卖艺人,啊,自那一日起,到现在,已有十几年时间,再没有见过那般热闹的集市,也再没有喝过那般好喝的热汤。”
李观一笑道:“既然怀念之前的事情,那今日就过去看看。”
两人只是慢慢的,闲散前行,犹如一对寻常的江湖侠客。
去了那树旁,虽没有下了雨,却也仍旧还有小小集市,是百姓自发举行的互市,大秦开国之后,对于这些事情,并不会严苛处理,只是在保证秩序的情况下,进行鼓励。
今日并非是每月初一十五的大市,只是寻常集市。
摊位不过十数个,多是售卖些小玩意儿,还有些平日常常能用到的工具的,不过,即便是关翼城这寻常时日里的市集上,却也是有来自于北地,西域,西南等各个地方的特产。
西域和草原的皮革,西南之地的锦缎。
中原北地的陶器。
还有其他地方的些精巧小玩意儿,各地不同的茶叶,听人交谈才知,是有一个商队来到了关翼城,才有这般多的其他地方特产。
今日那商队的头领就在这里开摊。
李观一看着一把牛角梳,打磨地光滑,质感颇好,想要问那商队头领,却微微一怔,却见得最大的摊位旁边,一名青年盘膝而坐,模样算不得十分俊朗,却自有坚毅和熟悉之感。
穿着一身褐色的劲装,铁质的护腕,腰间佩戴着两柄剑器,年纪不算大,也就二十岁出头,一身武功已经是三重天,对于江湖游侠儿来说,这般年纪,这等武功,极为出挑。
“客人是要买这梳子吗?是西域之上牧民所制,工艺古朴,对于发屑别有奇效,若是要的话……”
那商队首领谈笑开口,然后也微微一怔。
这年轻人愣了愣,看了看李观一,又看了看那边的青衫女子,如屁股上安了个墨家机关似的,一下弹起来,下意识道:“李道长,薛掌柜。!!”
薛霜涛也认出来这年轻人。
却是当年,中州巡狩之前,她如约前往学宫时候遇到的一对游商父子,笑着道:“是……小石头?”
石一松年少时随着父亲行商,彼时先是见得了随着剑狂前去中州的李观一,后来分别,离开中州的时候,遇到了那时候赶赴中州的薛家商队,和李观一,薛霜涛皆有善缘。
今次相逢,石一松也极欢喜,道:“原来是你们两位,哈哈哈,我还以为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你们了,来,来,请过来坐一坐罢!”
石一松起身去取了两张凳子过来,招呼着商队里卖些小吃的人把吃食拿来,先是在桌子上铺开油纸,然后将这吃食就都在这油纸上铺开来了。
闲话当年,各述往事。
石一松闲聊之时,简单说了自己的经历,无非是战乱之年,艰苦求生,如今天下一统,仗着武功,重新走了商路,因为四方再无战事,反倒是做得比起当年父辈更好。
他询问当年那稍稍指点了他剑术的老者可还好?
却知那青衫老者已经仙去,不由脸上黯然,道:“我的武功,都是老前辈和李道长指点的,当日我不觉得如何,后来渐渐修行,武功也渐渐增高,方才知道当日何等大机缘。”
“老前辈仙去,我该上一炷香才是。”
复又看着行来的薛霜涛和李观一,疑惑道:“两位这是……”
他从两人身上扫过,忽而浮现出一丝了然微笑:
“当年薛掌柜就是率商队前去寻找李道长。”
“如今看来,这十余年来,薛掌柜的商队,终究是追上了李道长。”
薛霜涛微怔,还要说什么。
李观一轻轻握住了女子手腕,噙着微笑,道:
“是啊。”
石一松大笑,他年岁只及冠,却在乱世中行走过,也有江湖侠客的豪迈气度,只在这简单的摊位上,纵情饮酒,忽而想到什么,拔出了腰间的两把剑,放在桌子上。
却是一把木剑,上面刻着一个李字。
一把上等技艺锻造而成的宝剑,上面刻着一个薛字。
石一松笑着道:“这是我年少的时候,两位赠送我的剑器,如今阔别十余年,又和两位相见,就让这两把剑器作为我的礼物吧。”
“当日的薛掌柜未见李道长。”
“今日二位联袂而来。”
“就算是我这江湖商队的人,也觉得欣喜痛快呢,唯今日,见得故人光景,方才觉得这乱世十多年来,太平盛世,所言不虚。”
李观一和薛霜涛对视一眼。
各自接过了一把剑。
李观一拿着的,是当年的少女掌柜赠送的薛字精钢剑。
薛霜涛却取了,乃当年的游侠道士亲刻的李字柳木剑。
江湖夜雨十余年,倒似是从故人手中,得了往日彼此之礼,石一松乃起身,饮酒微笑,然后叉手唱一个肥诺,大笑道:“今日,贺故人!”
“李道长,李夫人,祝两位情深似海,百年好合!”
“他日再见,倒是希望能见得两位孩子。”
“也希望那时候我的武功能有些进步,也刻一个木剑相送,算不得什么武功宝器,只当做故人纪念。”
一番美酒。
江湖故人,随缘遇,闲散别。
薛霜涛饮了酒。
只是江湖薄酒,但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忽又起了年少时心思,却也去在树上行走,恰天上风吹云散,女子展开手臂,青衫在风中微微晃动,犹如年少的风筝,她踩在细枝上,转身看着树下的年轻人。
“喂,李观一。”
于是,是少时的大小姐喊着:
“何日娶我?”
却也是年少的小药师仰着头,郑重认真道:
“今日恰好。”
薛霜涛轻笑着,这一次不是雨落脚步湿滑,只是展开手臂,往下跳下,青衫衣摆在风中晃动,像是蝴蝶一般,李观一展开手臂,将女子抱在怀中。
于是彼此的发梢相摩擦。
是耳鬓厮磨。
女子噙着笑意,轻轻吻在他的鬓边,呵气如兰:
“夫君。”
李观一抱着女子,神色温柔,薛霜涛却似是在这般美好的情况下,忽而惊醒了似的,道:“……今日时辰已迟,要赶回宫中,是不是已迟了?”
李观一微微笑道:“不会迟的。”
薛霜涛歪了歪头。
李观一道:“当年还有一个‘故人’,欠我一个承诺。”
李观一袖袍一扫,一柄剑器出现在手中,赤霄剑鸣啸数声,化作了一道赤金色的光痕,朝着天空冲去,引动了四方皆震,隐隐约约,便已有龙吟声起。
……………………
秦宫——
灯火通明,可以说是,处处皆是热闹之感,文武百官,当世豪杰们都齐聚在这里,是重聚,也是为了祝贺陛下大婚,祝贺帝后之婚约。
诸般礼数,都已齐备。
庄严肃穆,可谓是开国之后的第一等大事情。
宾客列座,俱为豪雄,器物齐列,大国仪轨,钟鸣鼎盛,巍巍然肃穆之音是也,却见得史官在旁,礼官肃穆,但是,但是!
陛下,不见了!
南翰文觉得,自己忽然就可以共情当年那个,亲眼看到了陛下说要让天下赴死的曲翰修了。
他现在觉得,自己的胃简直是遭遇到了食铁兽的战争践踏一样,几乎在抽搐了。
陛下呢?!
陛下,天下群雄,四方豪杰们都在。
您可不能放了天下这一场乌龙啊。
曲老爷子。
难道,难道我要遗臭万年了吗?
陛下当日和礼部官员争夺之后,决定大婚礼数,按照和那几位相识的时间顺序,来一一举行,可这第一个就出了这么大个篓子,还有以后吗?还需要有以后吗?
不如也去投湖算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