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翰文叹了口气。
财帛功名动人心弦,薛家已颇有财帛,如今自是渴望得到权柄和位置了,这是人之常情,但是……他终于只能转头看向了薛道勇。
这位乱世猛虎手抚长须,并不开口,似在默许。
若说是寻常人的话,这自是代表着薛道勇也希望让薛家走到权贵的位置上,但是南翰文乃追随乱世毒士澹台宪明的学子,又在乱世起伏数十年,老谋深算。
他感觉到了一丝丝不对。
却在整个薛家人心底这般火焰越来越混乱的时候,脚步声忽而响起来了。
“放肆!”
平静的声音落下,犹如一柄利剑,斩落下来了,也将这薛家人无形无相之间出现的,渴求,期望,侥幸,都给斩断了,众人的思绪微顿。
南翰文微怔,抬眸看去,却见到薛家通往内院的路上,一名身穿青衫的女子大步走出,墨发以木簪系好,腰间挂着青竹笛,手持一柄剑器,顾盼之时,泠然有威。
薛家众人的声音不由低了几度:
“大小姐……”
薛宇恒笑呵呵道:“侄女来了啊,无妨,无妨,没什么事情,只是咱们给你送礼来了。”
“送礼?”
女子的眉锋扬起,手中的剑器顺势出鞘。
铮然剑鸣之中,薛宇恒取出的匣子就被从中间斩断了,自西北之地搜罗来了的诸多奇珍异宝,纷纷然散开来了,那香气落下。
铮。!!
剑器如同秋水,直指薛宇恒的眉心。
长风楼主淡淡道:“送礼是假,求利是真吧。”
“你是将我,当做了你往上爬的台阶了。”
周围刹那之间死寂,薛家人面色微变,南翰文愣住了,然后道:“楼主,楼主不可,今日大喜的事情,岂能如此,妄动刀兵呢?”
薛宇恒伸出手指抵着那剑,似乎有怒气:
“还没有过门,没有成为这大秦帝后呢,霜涛。”
“就是已经如此,偏袒帝君了吗,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撇开薛家,想要成你在青史上的贤后之名吗?!”
“就这样忘恩负义吗?!”
“已经忘记你是如何受到我薛家的照顾了吗?!”
薛宇恒毕竟是负责一道商路的主事者,在这般时候,嘴巴仍旧锐利,直接抓到最痛点嘲讽,纵是没有这个意思,但是却也会被带动节奏,让周围的薛家人目光有异色。
却未曾想到那女子已非当年稚嫩,只是抬眸环顾周围,见得了众生眼中相,道:
“若你这样想的话,那就这样吧!”
“若你们,这样想。”
“那就这样!”
众人的气氛有些死寂,却还有些不服气。
薛霜涛忽然道:“若是诸位觉得不服气,不痛快,也罢。”
她拿出一枚玉佩,嗓音清冷,道:
“薛霜涛今日起便退出薛家。”
“只和爷爷,长青有关。”
于是先前还有些不忿的薛家子弟,眼底都带着一种惶恐。
“大小姐,大小姐怎可如此!”
“不可,不可啊……大小姐!”
他们齐齐慌乱起来了。
薛霜涛却忽而失望地摇头,道:“你们知道,你们之所以还在,薛家之所以还保持原样,只是因为陛下顾念旧情,顾念爷爷的帮忙,你们不满足,还要更多?!”
“薛霜涛今日稍稍言重,诸位见谅。”
她抬眸,踏前半步,冷声道:
“你们,配吗?!”
这话可极不客气,这个时候没有人敢说话。
长风楼主道:“吾弟尚要掩藏身份,在战场之上,枕戈待旦,生死之间,方才有军功晋升,汝等对于国家,无有寸土之功劳,对于天下,无有兵戈之助,而绫罗绸缎,衣食无忧,已是天幸,安敢借薛家门楣,妄图直接达官显贵。”
“简直,做梦!”
薛霜涛的剑器收回。
长风楼主的冷然目光扫过周围的薛家嫡系,她其实知道,历朝历代,开国帝君的妻族都会被大加封赏,但是她也知道,这样的话,这十几年的流浪和征讨,就又回到了过去的轨迹。
修长手指叩着剑器。
长剑冷如雪。
薛霜涛道:“大秦晋升,自有文武两路,赏罚严明,却绝对没有一个方法,是借助薛家的名头,我薛家的子弟,无论嫡亲旁支,都不会因为我,而得到大秦的任何封赏赐下。”
“若当真要让你们因此而得到这些的话。”
薛霜涛的神色微顿,过往十余年的一切在眼前晃过了。
她道:“那么,这十几年多少人的牺牲,就都白费了。”
“南翰文大人。”
南翰文正在因为此女风度而于心中慨叹,闻言往前半步,拱手而言道:“臣在。”
薛霜涛手腕一抖。
终于四重天的女子剑法倒是得了陈清焰其中三味。
直接从薛宇恒的鬓角斩过。
薛宇恒的鬓发落下,一股迫人的含义,让薛宇恒的瞳孔都剧烈收缩,下一刻,薛霜涛的长剑收于剑鞘之中,只于剑鞘之中低鸣。
薛霜涛转向了南翰文,将手中的剑递过去,道:
“此剑乃我执掌长风楼所用,如今天下四海已定,然此剑器仍有特权,可上禀陛下,若有薛家子弟,欺君罔上,违法乱纪者,可以此剑斩之!”
“定斩不饶!”
这句话一出,自有一股泠然的气息。
将薛家嫡系子弟心中的那些,渴望趁着大秦新立,四海一统而顺势得到封赏的心思刹那间浇灭了。
这种心思,本来就只是在心底里面存在,还没有特别强烈,如此一下,彻底断绝,再不敢有丝毫的苗头冒出来。
薛霜涛看向薛道勇,深深一礼:“爷爷。”
她不说其他的话了。
薛道勇叹息一声,似乎疲惫,似乎赞许,道:“好。”
他留下南翰文先生,然后对其余人道:“汝等,还不迅速的离去,还等着什么?难道说,真要让此剑斩你们吗?!”
“速速退下!”
此事之后,薛霜涛自心中惝恍,自去踱步了,薛道勇则是带着南翰文去前去听风阁当中,让随着自己从江湖一直到现在的影卫送来了两盏茶。
南翰文视线看着外面,从此往外而看,则见水波涟漪,长风流转,又看着桌上茶盏,微微笑道:“静听风起,长风永伴,好个听风阁。”
“当年陛下年少,龙潜于渊海之中的时候,就是在此地,得到了薛老先生的帮助,才走上了这征伐天下之路吧。”
薛道勇回答道:“以陛下之气魄和意志,老夫只是恰逢其会罢了,他就算是踏入江湖之中,亦或者随着越千峰而去,都能有一番奇遇,造就功业。”
“薛家,不过只是送了那一份炭罢了。”
“南大人,请饮茶!”
南翰文只是端茶慢饮,还在想刚刚事情的影响,心中喟叹,忽而道:“薛老先生,在陛下年少的时候,多有照顾关心,又屡次相助于危难之中,对于国家有大功,可为何今日,要演这样一出戏呢?”
“薛宇恒,是薛老的安排吧?”
“就算是没有这一出戏码,薛家的荣华富贵,也不会少的。”
薛道勇盘膝坐在这听风阁中,缓缓饮茶,微笑道:“虽是老夫演戏,但是这薛家子嗣心中的那一丝丝侥幸,却是真的啊,南大人,可知所谓的【医者】。”
南翰文熟读经典,回答道:
“【医者】的境界有三重,第一,病视神,未有形而除之,故名不出于家。二者治病,其在毫毛,故名不出于闾。唯三者,镵血脉,投毒药,副肌肤,闲而名出闻于诸侯。”
“老先生的意思是……”
薛道勇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将事态在未曾彻底扩大化之前就处理,以免造成过大的后果,防微杜渐,方才是正确的道路啊,借一人,将这薛家子嗣心底潜藏的渴望钓出来,然后,让霜涛斩断,不留余地。”
“如此,我薛家,才能活啊。”
“如此,霜涛,也才能真正成为陛下身边的帝后。”
“观一,也才不用最终在十余二十年后,面对薛家的问题。”
南翰文道:“老先生好手段。”
薛道勇温和道:“霜涛和观一都是念旧情的好孩子,我这样的老家伙,论及武功,已是连观一一招都接不下来了,但是总是希望帮着他们一点。”
“我在的时候,确实如同先生所说,可十几年后,老头子死后呢?”
“我也不想要我走之后,他们两个和薛家子嗣们对峙上,落得个千年笑话的模样,为后人所笑,不想要让他们两个好孩子彼此之间有了隔阂。”
“他们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走过来,因为一些腌臜之辈,帝后离心,岂不是太过于可惜了吗?”
南翰文道:“可是此举,多少对老先生你声名有影响。”
薛道勇大笑,端着茶盏,指了指南翰文,狡黠道:
“这不是有南翰文大人在吗。”
南翰文忽然明白,这老者为何要安排今日此事,道:
“老先生的意思是,要在下为先生作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