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前还在心中腹诽破军先生嘴角常常勾起,恣意狂放,没有什么名士的风度。
但是刚刚他的嘴角勾起的弧度,挂着根线。
就连文清羽都拉得起来。
先前评断旁人,却又被那个暗中调侃的好友看到自己的模样,晏代清被自己的道德和羞耻感轮番殴打中。
另一个方向的破军先生愉快想着。
“啊,晏代清也有这样的习惯啊。”
“啧啧啧,竟然比吾先找到了这里。”
“不错,不错。”
整个麒麟军都陷入一种特殊的激荡情绪氛围之中——【开国帝王】【当登基称皇】这样的事件,在青史当中去看,只觉得壮阔,但是真的参与其中,却自有一股浩荡和使命之感。
仿佛自己真的化作了一个个历史中的人物。
几可以预想到,此事越千年,后世诸君,如何看他们。
只是想到此事,心中便似是有说不出的痛快。
南翰文等人准备登基称皇的事情,本来是打算要隆重一番,至少要和那应国新帝的排场差不多,却被秦王下令,一切从简。
南翰文等人觉得倒也正常。
倒是李昭文,提出了第二个愿望,却只是要李观一去和她一起在外面纵马驰骋,他们武功都极高,所骑乘的又都是龙驹之中顶尖的神驹。
一口气驰骋至江河之尽头,见到了大日苍茫,眼前风光开阔。
李观一和李昭文站在这江河之前,李昭文随手将一个酒壶扔给了李观一,李观一接过酒壶,仰脖饮酒,气概从容,李昭文看着他的侧脸。
手指背在身后,屈指敲了下自己,仿佛在催促自己做什么事情。
但是却又似乎开不得口。
如是数次,方才一如既往,‘洒脱’问道:
“观一,这酒如何?!”
李观一回答:“不错。”
“从口感来看,应该很贵。”
李昭文禁不住笑:“哈啊,你啊你,还是这样,不过,这样也才是像你,最近我都稍稍有些担心了的。”
她的声音顿了顿,终是放松下来似的,道:“我都担心,你会因为和姬子昌陛下的关系,而选择绝不称皇,称帝,然后一步一步往前,直到战胜应国为止,那样的话……”
她的声音顿了顿。
本来是想要说,若是那样的话,以【赤帝一朝兵马大元帅】的身份击溃应国的李观一,面对的问题就是,这等浩瀚大势之下,自有人心渴望重建赤帝一脉。
唯此刻,在这最后大战之前,将这天地名分定下来。
方可破敌国,灭仇寇,祭天地,再度开辟一统天下的功业。
她的印象里面,李观一多少温柔。
于是声音顿了顿,只是洒脱笑道:“我都想要用第二个愿望来劝说你了。”
李观一看着远处,只是道:“改变了吗?”
“我并没有变化什么。”
“只是,已走到这一步,哪怕只是停留下来,都是背叛。”
李观一饮尽了酒,他翻身骑马驰骋于天地旷野之间,李昭文怔住,洒脱一笑,也随他一并竞逐而来,李昭文似还有些好奇,李观一带着她回了江南府城。
提着酒去了一处地方。
那里环境清幽,空阔之地,有一个个刻录下的石碑。
李昭文本如往日噙着笑意,看到那石碑上,是一个个故去的名字,神色逐渐肃穆下来了,李观一伸出手抚摸上面的文字,嗓音沉静,对着第一座石碑,道:
“我父李万里,驰骋天下,为求太平,死于奸人之手。”
“我娘苏长晴,我年幼的时候,中了蜚毒,毒发的时候,能直接要了我的性命,我娘把这毒转圜到她的体内,将她的法相青鸾托付给我。”
“二十多年前的陈国大祭,他们一起死去了。”
“那时候我三岁,婶娘十七岁,我们开始在世上的流浪,流浪十年。”
李观一往前走,轻声道:“这里是祖老。”
“祖文远,祖老,传授我算经的部分,也布下了十年前的江州城之局,我,越大哥,岳帅,文冕,我们都离开了那一座城池,只是祖老,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王通夫子,一次论道,道破了学宫诸夫子,学阀关隘,也让学宫子弟,可踏上天下,让诸子百家,真正入世,心衰命竭,那一年就去世了,夫子去世的时候,我还在西域拼杀。”
“古道晖将军,忍辱负重,最终为拦姜素,以魔宗秘法自爆而亡……”
“曲翰修,我还记得他一开始的那种老一辈的倨傲……”
“最后,投湖。”
“姬衍中老爷子,我的武功,开始于越大哥传授我的招式,开始于那最初的赤龙法相,而越大哥的武功,就来自于姬衍中老爷子了……为了宁儿和姬子昌的托付而死。”
“狼王,神武王陈辅弼,他便不必提了,你我都知道他的武功,最后以自身的性命为刀,劈开了乱世,也将姜万象的磅礴大势劈碎。”
“身死,而亡,尸首不得全。”
“老活佛,信守承诺,送叔父的尸身兵器回来,坐化……”
“陈天琦,陈国一百八十年前的第一战将,在突厥草原决胜石碑之前,力竭寿终了。”
“姬子昌,常文,还有文婉儿嫂子……”
李观一一步一步走,说出这一个个故人,这不只是一座座石碑,不只是一个个单纯的名字,说出来的每一个人,所做的事情都是李观一自己经历的,也足可称为一时之英杰。
他们出现在李观一的生命中,如同流星般曾经对他有过或多或少的影响,然后,从容地走完了自己的道路。
最后他走到最前面,有一座巨大的石碑,密密麻麻的名字,刻录不下,正是自流浪兵团开始一直到现在战死身亡者的名字,这里甚至于放不下,建造石碑成林。
李昭文看着李观一站在巨大的石碑面前。
石碑很大,李观一站在石碑的前面,衬托得反倒是有些消瘦了,他得要抬起头才可以把这些名字都收入眼底,只是他独自站在巨大的石碑前,看上去莫名萧瑟。
群臣百官,天下的豪雄都看到君王的气魄。
但是,人的气质和秉性不是一次性被造就出来了的。
开国帝君的威仪就在这十年时间里面,一位位故人的出现,一位位故人的离去而造就了。
李昭文仿佛看到一把把利刃落下。
将十年前那大笑自在,求一个安稳世道,求半只烧鹅和一日清闲的小药师,雕刻成了如今的模样,李观一将手中的酒壶轻轻放下,风吹过来的时候,树叶的声音萧瑟,像是故人在说话。
秦王的袖袍和白发微扬,他安静站在那里。
只是这一个刹那。
李昭文忽然就明白了【称孤道寡】这四个字的意思了。
李观一把酒倒下,轻声道:“诸位,如今天下四方已经平定,西域皆平,突厥已经被打散,西南也和我们一起,如今这天下的疆域虽然大,也就只剩下了应国那里。”
“不会太久的,我们会击败最后的敌人。”
“然后,实现当初的许诺。”
“等天下太平之日,我再来这里,和诸位喝酒!”
李观一把酒洒落下来,转身,他的目光不再是年少时候的英勇烈烈,不是驰骋四方的自信和凌厉,而是温柔宁静,但是却无比坚定的力量,背对着这些石碑,轻声道:
“我不能输,也不会止步,行百里者半九十,到了如今,怎么可能后退?不能了。”
“要将这乱世踏破。”
“要令这天下太平!”
李昭文看着李观一,忽而似乎是释然了,叹了口气。
她的手指松下来,脸上还是那种从容洒脱的笑意:
“果然,你现在的眼中,已经容不下其他的感情了。”
“好吧,就等着天下太平之日,我们再慢慢说。”
李昭文双手背负身后,手指勾着,自语道:
“嗯,我可不会像是他们一样。”
“抛下你。”
老司命仰起脖子喝酒,他躺在了那木楼的高层上,躺在琉璃瓦上,看着那秦王和石碑,叹了口气,道:“收西南,平西域,破草原,这样的功业,这样的土地,已经要比当年赤帝的功业还要大了。”
“如果最后赢了的话,就不再是一统中原可以形容的了啊。”
“天下一国,四海一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如此气魄,如此功业,可当得那青史悠悠,本纪第一否?”
北域关外——
原世通和薛天兴狂喜不已。
他们也知道了秦王即将要登基称皇的事情,先前的天下大争,几番历战,他们心中也无比渴望踏上战场,希望能够建功立业,但是那位第一神射高骧仍旧还在北域关外,威风极盛。
他们只能够在这里呆着。
心中不知有多少懊恼多少可惜。
如今秦王称皇,他们心中那诸多的郁郁之气,尽数都被一扫而空,只剩下了说不出的痛快,说不出的酣畅淋漓,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前方却又传来了情报。
原世通只是看了情报一眼,脸上的笑意就凝固了。
情报上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神将高骧已动】
刹那间,如有寒意森森升腾。
神将高骧,真正的第一神射。
在中原共同诛杀大汗王之战当中,一箭击破大汗王法相和气运的连接,让大汗王的气机出现了一瞬的迟滞,然后被李观一和姜素同时出手击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