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列,从你一进门,某就对你客气如斯,今日好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不妨也就说些歹话。”
余家族长怒气着,指着余列的鼻子,棒喝:
“此等好机会,若不是你姓余,体内流着余家的血脉,你当你够得上?你虽然是三年就成就为了道徒,算是个道才,但世间如此者,也是不少,祖上又不是没有过!可是如今的我族,究竟是何境地,你也知道?你当真以为你能再接再厉的,继续突破成为道吏?
人离乡贱,尔九年苦读,三载苦修,十几年的拼搏,就一定再要去道城中沦为底层,搏那虚无缥缈的机会?家族在你之心中,竟如此轻微?”
此人大骂一番,还恨恨地说:“须知要不是族中的供养,你今生安得有修道的机会,怕是连识字都够呛!”
而余列今日虽然是来“辞行”的,预料到了会被责怪一番,但是他可不是过来听人羞辱和辱骂的。
被对方如此喝骂一番,余列的面色也是陡然一变,目中露出冷色。但是他忍住了大骂回去,和对方争执不休的冲动。
余列只是环顾着精致的族长堂屋,口中轻飘飘的说:
“啧。偌大一个余家,落到了道友的手中,怎的就如此落败了。道友,你还有脸说我?”
余列还想起什么似的,疑惑出声:
“对了,贵公子似乎还早贫道一年,就考取了道籍,话说他也是三年之内就成就为了道徒,为何他没回来报效家族,帮扶族长,回报族中资助?”
他似笑非笑的,冷眼看着余家族长。
这样一番话说出来,愤怒的余家族长顿时就怔住,张口无言,他盯着余列年轻且青涩的面孔,脸上的表情复杂无比。
余列大笑着:“哈哈!就许他余凤高有前途,能弃家远走,留驻在州城修道,就不许我余列也赶个趟,去州城中见见世面,也自寻道途?”
余凤高,正是余家的嫡脉,族长之子,余列的堂兄。
余列拂动袖袍,转过身,大踏步的往门外走去。
末了要踏出大门时,他扔下了最后一句话:
“余列今日,仅仅是来通知道友的,并非是过来请示的。余道友,告辞!”
倏忽一下,余列的身子就像是一道风,彻底从宽大的堂屋中流走了。
余家族长靠在方桌前,他急忙踏步,袖子牵动得桌面上的茶杯倾倒,发出哐当声音。此人伸出手,想要留住什么似的,但五指间空落落,压根抓不住任何东西。
他后退着,像是小老头一般,句偻着身子,无力的坐在了凳子上。
偌大的堂屋中,这个中年模样、面容尚且精致的八品道徒,一瞬间就好似老了十几年。
余家族长仰头看房顶,面上羞愤,口中喃喃到:“愧对列祖列宗、愧对列祖列宗!”
良久之后,此人终归是个八品道徒,年岁也不小,回过神来了。但是他抚摸着湿漉漉的桌子,目中的悔色却更是无以复加。
重重的叹声、疑问声,在堂屋中响起:
“道城之天地,当真如此诱人吗……”
另外一边。
余列在离开了余家族长的居所之后,在族中散步走了一阵,他发现此时的余家中,正好是人来人往的,族人们的脸上都流露出欣喜的表情,颇是热闹。
一些多日、甚至是几年都没有和余家走动的亲戚好友们,也是出现在了余家的府邸中,提包带礼的,一窝蜂而至。
余家族人们,也都男女老幼齐齐上阵,热情的招待着这些来到族中做客的亲戚好友。
余列走出族长府邸后,踱步走着。
有人瞧见了余列,不管是老是小、是内是外,都是露出一脸的喜色,笑脸相迎,还颇是自傲的引荐给其他人。
不时就有孩童脆脆的声音响起,一一遥指着余列:
“看,那就是余列哥哥!”
无须多想,余列就知道,自己如今不只是成为了余家中的焦点,也成为了让余家扬眉吐气的一大口底气。
诸多的亲朋好友,正是得知有了他的出现,赶紧的过来捧场、混脸熟,续上交情。
余列踱步着,望着尚未春日,但已经是树木抽出新芽,充满着一股早春景象的余家祖地,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行走在热闹的人群中,余列穿过人群,却是面色沉静。
他仅仅是有礼貌的,时不时的就朝着呼应自己的族人、外人们见礼,但是脚步上,却是一步也不曾停下,径直穿过了这些人群。
只留下一个个或是眺望或是遥指,口中笑吟吟、议论纷纷的余家族人们,望着他的背影。
踽踽独行。
蹒跚般的彻底走出了人群,余列出现在沧桑的“有余”小石桥上,他身子微微一顿,但最终还是头也不回的,就走下石桥,离开余家。
就在石桥附近,几户附近人家正望着余列离去,闲谈说话。其中有一人,正扶着一株发芽的枯枯柳树,眼中一时恍忽。
她擦着腰间的围裙,仿佛看见了余列当年十五岁时,尚矮一头,正背着高高的书箧,独自一人的,摇摇晃晃的也走下小石桥,一去不回。
第182章 城隍庇佑
根据道庭的相关规定,凡是诸如功法典籍一物,皆不可私相授受,违者受罚。
此举道庭对外的解释,是为了能够确保流通在市面上的功法典籍,皆为妥善之物,防止邪魔功法毒害道人、残害山海界,以及确保九品道人法的贯彻和实施,
非有道籍不可修仙。
因此在山海界中,每一层次的功法典籍,道人非得达到相应的层次了,才有资格去接触相应的功法。若是没有达到,顶多是能够知道一个名字。
特别是其中类似于“导引术”、“呼吸法”这一类涉及道人根本的功法类型,就连在市面上的流通,都是受到了局限和禁止,各大书局均是难以发行。
若是想要获得,最主要的途径,就是如余列当初在黑水镇中一般,去黑水镇直管的藏书阁中兑换,即自从道庭衙门的手中获得。
即便是余家这等家族,其立族的根本法诀,是可以较为轻松的传授给族中道人的,还可以先上车后补票。
只是在得授之后,“补票”手续是必须的,绝不可以直接不弄。
否则的话,一旦道庭巡查清楚,轻则惩处家族,削减门第,重则直接取消家族传法的资格,从今而后再没有资格授予族中子弟们道法,即除名了。
得法的道人就此获得了相应法诀,一旦被发现,也会受到道庭的严惩。
如此繁琐的规矩,表面上看来,似乎会受到各大家族的抵抗和反对,也会泄露各大家族的族中秘法,应当是完全实施不下去才对。
但是在实际的过程中,反对和违逆虽然有,迄今为止也没有消弭,诸多家族还会各留一手。
可大体上,各大家族对此多是持着支持的态度,特别是对于中小家族而言。
此中原因即是,若得到了家族的授法,道人也就要承受相应的义务。
拿余列而言,他若是接受余家的道统传承,道籍落在潜水郡余家中,还只是最基础的。
他此后又有种种的义务需要做,其中或许会有不少的空子可以钻,甚至是中饱私囊,当个甩手的掌柜。但是等到余家惹得了满门抄斩的麻烦时,他是必定跑不脱的。
甚至仅仅因为和余家挂钩了,他今后再想要离开潜水郡,去往其他的州郡寻仙访道,每每出行最好是事先在衙门中报备一番,否则的话,车票都可能买不到。
以上这些压根就不用余家或余家族长,特意的和余列进行约定,是直接记载在了潜水郡道律和诸多判例当中的事情。
只要余列接受道统传承,义务也就如影随形。
凡此种种,正是余列面临着唾手可得的呼吸法和众多法术典籍,理智的选择了放弃的原因。
同样的,这也是当年他考取了道箓之后,虽然是个家族中人,但是却没有从族中得传任何道功道法的缘故。
非是族中完全不愿,而是压根没这个必要,不值得取。
不过这一日。
余列在拒绝了余家族长的相邀,独自一人的踏入城隍庙后,一个出乎他的意料,但是又在情理之中的惊喜,出现在他的跟前。
精致堂皇的神堂中,一方泥胎木偶,摆放在供桌之上,有人大,面目是青面獠牙,形如恶鬼。
此泥胎木偶的面容模糊,有光色闪烁,似乎是在看着余列:
“余列,尔当真是做下了决定,要违逆城隍之意,不入我城隍庙?”
嗡嗡的声音,在神堂内响起,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过来似的,颇为诡异。
其声色也是淡漠无情,和当日对方去余家中,给余列祝贺时的情况截然相反。
余列既然是已经明确的拒绝了余家,自然也是不可能再来潜水郡的城隍庙中,当个什么三等庙祝。
他此番出门,正是要快刀斩乱麻的,一口气的也拒绝掉潜郡城隍的拔擢。
神堂中,余列听见了供桌上鬼神的喝问,他镇定自若,毫无动摇之色。
因为面对的是七品层次的存在,他也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眼观鼻鼻观心,保持着躬身拱手的状态,一语不发。
见余列不吭声,一股阴冷的感觉爬上余列的身子,让人感觉不适,神堂中的烛火也是霎时间飘摇不定。
如此僵持十几息之后,突然一阵失笑声响了起来:
“哈哈,城隍大人果真是没有预料错,区区庙祝之职,如何能入得彼辈的眼中?”
霎时间,冰消雪释一般,神堂中的阴冷感觉尽数的消去,重回富丽堂皇之感。
余列也是感到诧异,抬起头看向突然之间就变换了态度的鬼神。
忽地,一道身影立刻就从供桌上跳出,然后走了下来。
此是一道人影,正是当初进入余家中庆贺的那一尊鬼神。
不过和当日相比,此时的鬼神,身躯虚浮,面容上没有了深色的纹路,纯粹是一具阴神之躯,表情也变得灵动了许多。
七品鬼神朝着余列颔首,说:
“走吧,贫道带你去见一见城隍大人。”
顿了顿,七品鬼神仔细的对余列透露,说:“今日之事,本就在城隍的预料之中。虽是要拔擢尔等入我城隍庙中当值,但也不可能真个强迫尔等。否则的话,岂不是仇恨还没解开,又解下了新仇大怨?”
余列闻言,心中微动,他赶紧的走上一步,跟紧鬼神,说:“还请道长细说。”
当即,一人一鬼行走在城隍庙中。
七品鬼神开口:
“贫道也不藏着掖着,直接给道友说了。上一次在黑水镇上,某等这些老东西与尔等争食,着实是有失脸面,也妨碍了尔等,得之有愧。此番庆贺,正是城隍大人特意为某等考虑,欲要修复某等和道友们的关系”
“余列道友也是来的巧和来的早,你是第一个以道徒之身,返回潜水郡中,且被城隍庙知晓的。”其人细细的说着,还忽然就压低了声音:
“道友,你可得抓住了这个机会。城隍大人意在千金市骨……”
听见这些,余列心中恍然大悟,明白过来了。
他在心中暗叹道:“难怪我明明和这潜郡的城隍素不相识,可是它却亲自的下达了敕令,还由一尊七品的鬼神,去余家中道贺道喜,原来如此、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