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抬起手,将那只白牛衔灵芝玉把件高高举起。
还挺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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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离开这处书院数一数二的风水宝地,于禄一人独住学舍,虽然此刻屋内已经熄灯,陈平安敲门敲得没有犹豫。
于禄很快随便踩着靴子来开门,笑道:“稀客稀客。”
于禄率先转身去点灯,陈平安帮着关上门,两人对坐。
于禄屋内,除了一些学舍早就为书院学子准备的物件,此外可谓空无一物。
这就是于禄。
好似心头没有任何挂碍。
身为一个大王朝的太子殿下,亡国之后,依旧与世无争,哪怕是面对罪魁祸首之一的崔东山,一样没有像刻骨之恨的谢谢那样。
这一点,于禄跟豪阀出身的武疯子朱敛,有些相似。
陈平安当年在赶往大隋书院的路途中,多是他和于禄两人轮流守夜,一个前半夜一个后半夜,若是守前半夜的人没有睡意,在篝火旁坐着,其实也没有什么话好聊,经常是陈平安练习立桩剑炉或是六步走桩,若是立桩,于禄就自顾自发呆,若是走桩,于禄就看一会儿。
于禄不喝酒。
陈平安也没有喝酒。
将那本同样买自倒悬山的神仙书《山海志》,送给了于禄。
于禄自然道谢,说他穷的叮当响,可没有礼物可送,就只能将陈平安送到学舍门口了。
陈平安离开后。
于禄轻轻关上门。
继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屋内,闭眼“散步”,双拳一松一握,以此反复。
在于禄练拳之时,谢谢同样坐在绿竹廊道,勤勉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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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守一看到陈平安的时候,并没有惊讶。
事实上他先前就知道了陈平安的到来,只是犹豫之后,没有主动去客舍那边找陈平安。
陈平安送出了灵芝斋那部残本的雷法道书,当时有文字注解,“世间孤本,若非残缺数十页,否则无价”。
林守一没有拒绝。
陈平安笑道:“谢谢让我捎句话给你,如果不介意的话,请你去她那边日常修行。”
林守一想了想,点头道:“好,我白天只要有空,就会去的。”
陈平安没有久留,屁股还没坐热长凳,待了不到半炷香,就要告辞离去,林守一在开门前,明显是在一张蒲团上,修习一门吐纳术。
林守一突然笑问道:“陈平安,知道为什么我愿意收下这么贵重的礼物吗?”
陈平安停下脚步,转身问道:“怎么说?”
从不会留人在学舍的林守一,破天荒走到桌旁,倒了两杯茶水,陈平安便返身坐下。
已经成为一位风度翩翩公子哥的林守一,沉默片刻,说道:“我知道以后自己肯定回礼更重。”
陈平安笑着点头。
果然没变,这家伙还是那副冷淡性子。
林守一转头看了眼竹箱,嘴角翘起,“再就是,我很感激你一件事情。你猜猜看。”
你都做出这么个动作了,还猜什么,陈平安无奈道:“不就是送了你一只竹箱吗,虽然是当年我棋墩山那边,用青神山移植生发而成的竹子制成,可说实话,肯定比不上现在那本雷法道书。”
林守一微笑摇头,“再猜。”
陈平安回忆那次游历,试探性问道:“住客栈那次?”
林守一还是摇头,爽朗大笑,起身开始赶人,玩笑道:“别仗着送了我礼物,就耽误我修行啊。”
陈平安一头雾水地离开学舍。
见过了三人,没有按照原路返回。
比起预期要早了半个时辰送完礼物,陈平安就稍稍绕了些远路,走在山崖书院寂静处。
刚好路过客舍,结果陈平安看到李槐独自一人,鬼鬼祟祟跑过来。
见到了陈平安,李槐加快步子,急匆匆道:“陈平安,我来就是为了问你个问题,不然我睡不着觉。”
陈平安笑道:“关于裴钱?你问吧。”
李槐小声问道:“一开始我觉得是裴钱在吹牛,可我越听越觉着裴钱了不得啊,陈平安,你跟我说句掏心窝子的实话,裴钱真是一位流落民间的公主殿下啊?”
陈平安完全能够想象裴钱在扯这谎的时候,她板着脸、心里偷乐的模样,说不定还要笑话李槐三人这也信,傻不傻。
别说是李槐,当初在大泉边陲的狐儿镇,就连镇上经验老道的三名捕快,都能给胡说八道的裴钱唬住,李槐刘观马濂三个屁大孩子,不中招才怪。
只是这些孩子之间的天真戏弄,陈平安不打算拆台,不会在李槐面前揭穿裴钱的吹牛。
陈平安拍了拍李槐的肩膀,“自己猜去。”
李槐使劲点头,恍然道:“那我懂了!”
陈平安笑着问道:“你懂什么了?”
李槐双臂环胸,一手揉着下巴,“难怪这个小黑炭,瞧见了我的彩绘木偶,一脸嫌弃表情,不行,我明儿得跟她比一比家底儿,高手支招,胜在气势!到时候看是谁宝贝更多!公主殿下怎么了,不也是个黑炭小屁孩儿,有啥了不起的,啧啧,小小年纪,就挎着竹刀竹剑,吓唬谁呢……对了,陈平安,公主殿下喜欢吃啥?”
陈平安伸手按住李槐脑袋,往他学舍那边轻轻一拧,“赶紧回去睡觉。”
李槐问过了问题,也心满意足,就转身跑回自己学舍。
不久之后,远处传来一声怒喝。
不用想,肯定是李槐给巡夜夫子逮了个正着。
陈平安刚要去给李槐解围,很快就看到李槐大摇大摆走来,身边还跟着朱敛。
原来是朱敛已经找了借口,说是李槐的远房亲戚,大晚上不认识路,要李槐帮着返回客舍。
李槐伸出大拇指,对陈平安说道:“这位朱大哥真是仗义!陈平安,你有这样的管家,真是福气。”
然后李槐转头笑望向佝偻老人,“朱大哥,以后要是陈平安待你不好,就来找我李槐,我帮你讨回公道。”
朱敛左看看右看看,这个名叫李槐的小子,虎头虎脑的,长得确实不像是个读书好的。
郑大风,李二,李宝箴,李宝瓶。
难得碰到个从骊珠洞天走出来不怪胎的存在。
朱敛觉得自己需要珍惜,所以一下子觉得李槐这小家伙顺眼许多,所以愈发慈眉善目。
等会儿,这李槐瞅着怎么跟老龙城登门拜访的那位十境武夫有点像啊,李二,李槐,都姓李,该不会是一家人吧?
只有自己身为纯粹武夫,才能够最知道一位止境大宗师的恐怖。
朱敛对自己的武学天赋再自负,也只敢说若是自己在浩然天下土生土长,天资不变的前提下,有生之年捞到个九境山巅境不难,十境,悬乎。
朱敛转过头,眼神充满询问,望向陈平安。
陈平安笑着点头。
朱敛气了个半死,一脚轻轻踹在李槐屁股上,“大半夜还跟孤魂野鬼似的瞎逛荡,赶紧滚蛋。”
李槐吓了一大跳,跑出去后,远远指着朱敛说道:“帮我一回,踹我一脚,你我恩怨了清,明天若是再在书院狭路相逢,谁先跑谁就是大爷!”
朱敛做了个抬脚的动作。
李槐很快消失无踪。
在李宝瓶学舍那边。
李宝瓶和裴钱,同桌抄书,相对而坐。
一个下笔如飞。
一个乌龟爬爬。
李宝瓶每抄完一张纸,就要喊“走你”二字,然后搁下毛笔,拧转手腕,来到裴钱这边瞅瞅。
裴钱默默无言,满头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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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毗邻京城的旒州州城内,刚刚搬来没多久的蔡家府邸,来了一位“辈分极高”的贵客。
正是在山崖书院,凭借一件咫尺物里边的茫茫多法宝,为自己赢得一个“蔡家老祖宗”敞亮绰号的崔东山。
深更半夜的,白衣少年使劲捶打蔡家府门,震天响,大声嚷嚷道:“小蔡儿小蔡儿,快来开门!”
眉心一粒红痣的俊美少年,身后还跟着位矮小精悍的汉子,汉子身边还有匹黄牛。
蔡家那位曾经在山崖书院附近驻扎的大隋供奉老神仙,脸色铁青地走出密室,在院子里一掠起身,落在自家大门外的街道上,“姓崔的,你来干什么?!”
当年在那座被大隋京城百姓习惯称为“小东山”的上空,崔东山和蔡京神有过一场荡气回肠的神仙交手。
崔东山一战成名,像是给京城百姓无偿办了一场烟花爆竹盛宴,不知道有多少京城人那一夜,抬头望向书院东华山那边,看得不亦乐乎。
因为有一位元婴地仙的老祖宗担任定海神针,原本在京城威风八面的蔡家,结果很快就搬出京城,只留下一位在京城为官的家族子弟,守着那么大一栋规格不输王侯的宅子。
崔东山哈哈笑道:“京神啊,这么客气,还亲自出门迎接?走走走,赶紧去咱们家里坐坐,进城比较晚了,又有夜禁,饿坏了我,你赶紧让人做顿宵夜,咱们爷孙好好聊聊。”
蔡京神黑着脸道:“这里不欢迎你。”
崔东山突然伸手指向蔡京神,跳脚骂道:“不认祖宗的龟孙,给脸不要脸对吧?来来来,咱们再打过一场,这次你要是撑得过我五十件法宝,换我喊你祖宗,要是撑不过,你明儿大白天就开始骑马游街,喊自己是我崔东山的乖孙子一千遍!”
蔡京神咬牙切齿道:“士可杀不可辱,你要么今夜打死我,否则休想踏足我蔡家半步!”
崔东山一闪而逝,使了缩地成寸的术法神通,看似稀拉平常,实则迥异于寻常道家脉络,崔东山又一闪而返,回到原地,“咋说?你要不要自己抹脖子自刎?你这个当孙子的不孝顺,我这个当祖宗却不能不认你,所以我可以借你几件锋利的法宝,省得你说没有趁手的兵器自尽……”
那家伙絮絮叨叨个没完。
身材魁梧的老人气得整个人丹田气机,翻江倒海,煽风点火,气势暴涨。
崔东山突然收敛笑意,眯起眼,阴恻恻道:“小王八蛋,你大概是觉得东华山一战,是老祖宗占据了书院的天时地利,所以输得比较冤枉,对吧?”
蔡京神心湖激荡不已,就在生死大战一触即发之际,他惊骇发现崔东山那双眼眸中,瞳孔竟是竖立,而且散发出一种刺眼的金色光彩。
蔡京神如同被一条兴风作浪的远古蛟龙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