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至圣先师,有礼圣亚圣,何况如今还重新有了个文圣。
程龙舟丢了一份山水邸报给芦鹰,“自己看去,答案就在上边。”
芦鹰翻来覆去,生怕错过一个字,只是看了两遍,也没想明白这个书院山长,到底让老子看个啥?
也没啥关于曹沫的只言片语啊。
要说曹沫是个化名,咋的,不是蛮荒天下的斐然,是玉圭宗的大剑仙韦滢啊?所以才与姜尚真并肩而行?
不然,是那个剑气长城的外乡人……陈平安?
打断了蛮荒天下的仙簪城,与王座大妖绯妃拖拽曳落河,再搬空了托月山,最后斩杀一位飞升境剑修的托月山大祖首徒?
要真是。
老子这就立马跪下磕几个响头。
反正传出去,也是一桩美谈。
程龙舟说道:“虽然曹沫不是斐然,但是你没有选择与误以为的‘蛮荒斐然’勾结,反而涉险揭秘,大伏书院会记录在册,并且不对外公布,只等将来你需要这笔功劳之时,比如可以用来将功补过,只是丑话说在前头,有些过错,是肯定无法-功过相抵的,你得自己掂量。”
芦鹰赶紧装模作样作揖行礼,与程山长道谢一番。
陈平安陪着程龙舟来到庭院,这位书院山长心情复杂。
当年双方初次相逢,对方还是个持柴刀穿草鞋的少年郎,晒得跟块黑炭似的,只是少年虽然瞧着消瘦,却给人劲峭之感,可算是外圆内方。
程龙舟笑道:“走到今天,真是不容易。”
陈平安笑道:“都一样。”
老人摊开手掌,当年那个已经不再是文圣的老秀才,赐下一个金色文字。
就像个谜语。
伏。
蛰伏之伏,也是如今大伏书院之伏。
陈平安问道:“你们大伏书院的杨朴,如今还不是贤人?”
当初在太平山遗址,书院儒生杨朴在山门口,待了足足三年,受尽白眼不说,还等于跟多个山上势力结仇了而且杨朴还不是得了书院的授意,就只是脑子一热,不管不顾就去了太平山那边看门,那会儿大伏书院的山长职务,还空悬着。是杨朴在那边待了一段时间后,程龙舟才上任,然后书院才真正开始为杨朴撑腰。
陈平安在太平山门口那边,先后对上了一金丹,一元婴,一玉璞,一仙人。
托月山大祖关门弟子离真,三山福地万瑶宗仙人韩玉树。
这两位,都是一等一的大财主。
这两场架,也是陈平安打完之后,收获最丰。
更不谈那……半部拳谱。
因为那位韩宗主,等于挨了十一境武夫的一拳。
“已经是了。”
程龙舟笑道:“这个臭小子,才当了贤人,就开始问我如何才能当君子了。理由嘛,很充分,说姜老宗主曾经亲口允诺一事,哪天等他当了君子,就可以约上陈山主一起喝酒,而且就约在大伏书院。”
陈平安笑道:“本就是大实话。”
程龙舟说道:“我已经联系到了钟魁,让他直接去仙都山那边找你。”
陈平安抱拳道谢。
程龙舟笑着摆摆手,一闪而逝。
在确定程山长已经离开,芦鹰才敢离开屋子,实在是怕被这个不是斐然的家伙,来一场秋后算账啊。
对方不是斐然,胜似斐然啊。
难怪当初,一口一个“斐然那个孙子”。
天底下敢说这种话的,并且还适合说的,找来找去,还真就只有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大人了吧?
看到那个青衫背影就坐在台阶上,又开始吞云吐雾。
芦鹰就只好一步跨出,身形直接落在台阶底部,然后再落座。
陈平安拿出旱烟杆敲了敲,重新换上烟草,问道:“去过玉芝岗了?”
芦鹰心中大为讶异,然后就只是默然点头。
天下美色万万千,不曾想到头来,还是想着那个只算惊鸿一瞥的女子多些。
有多喜欢,自然谈不上,早先就只是男子贪色,如今也只是淡淡愁绪,萦绕心扉,挥之不去,难以释怀,好像也没个道理可讲。
陈平安问道:“芦鹰,作何感想。”
芦鹰毫不犹豫说道:“我要是玉芝岗的祖师堂修士,当时又在场的话,她鬼迷心窍要开门收纳难民那会儿,我肯定直接一巴掌摔在她脸上,老子骂不醒她,还打不醒她?”
陈平安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她是玉璞境,芦首席就只是个元婴,谁打谁,不好说吧。”
芦鹰点点头,“也对。”
那婆姨在世时,凶悍得很。
当然比起太平山那个年轻女冠剑修,还是要稍好几分。
两两沉默起来。
芦鹰试探性问道:“陈剑仙,你真是那个隐官啊?”
这种事情,哪怕再千真万确,还是让人会觉得匪夷所思。
一个出自宝瓶洲的外乡人,按照推算的话,到剑气长城那会儿,身边这位当时还是个年轻人,怎么就成了剑气长城的那么个“大官”。
陈平安笑道:“不然?”
芦鹰开始酝酿措辞,缓缓说道:“隐官大人,我来桃叶渡之前,在金顶观那边,前不久翻到了一封来自皑皑洲的山水邸报,说那两本印谱,正是出自隐官大人的手笔,所以……能不能送我一本印谱,当然了,若是印章,就更好了,我一定好好珍藏,当个传家宝,虽说我至今一直没个正式的山上道侣,暂无子嗣,但是这种事情,稍稍加把劲,终究不难的……”
芦鹰当年就是奔着与黄庭结为道侣去的,结果倒好,差点砍死自己。问题是那个小娘们,不地道,开打之前,以及斗法期间,愣是不说自己来自太平山。若是早知对方身份,芦鹰别说招惹黄庭了,见了她就走,走慢了就当自己没脑子。那会儿的桐叶洲,是公认的惹谁都别惹太平山修士。
虽说山中道侣生下的那类“仙家后裔”,未必一定成材,可只要是能够不靠神仙钱就能自主修行的家伙,往往资质超乎常人。
比如小龙湫的那个令狐蕉鱼,还有白龙洞许清渚的那个嫡传弟子马麟士,以及他们掌律祖师的嫡孙尤期,修道资质就都极好。
结果说着说着,芦鹰发现隐官大人朝自己斜眼看来。
芦鹰立即闭嘴。
懂了,拍马屁拍马蹄上了。
自己这不是想要找个角度刁钻的马屁嘛。
以这位隐官大人的显赫身份,会缺那些功力寻常的溜须拍马?
看来是自己想错了。
得到小陌的心声言语,陈平安站起身,抬了抬手中旱烟杆,以烟雾在空中指指点点,凝聚出十二字,“就当是送你了。”
原来是府尹大人姚仙之又赶来了这边。
在陈平安屋子那边,姚仙之见面就笑道:“陛下已经答应了,鸡距笔这桩买卖,咱们大泉王朝可以跟仙都山合伙做!”
其实一开始不是这么说的,皇帝陛下在一天清晨时分,退朝后就微服出宫,到了姚府,她与爷爷一番谈心之后,就找到了在门口那边候着的姚仙之,皇帝陛下其实当时听到此事,毫不犹豫就直接拒绝了此事,而且脸色还不太好看,只是不知为何,她在回宫之前,改口了,说此事可行。
陛下当时揉了揉眉心,再补了一句,说国库缺钱。
不过这些家事,姚仙之就不与陈先生多说什么了。
皇帝陛下终究是女子,女人心海底针,他一个糙老爷们,怎么猜,自己又不是陈先生。
而别处宅院内的那个芦鹰,看着那些渐渐消散的烟雾文字,反复读了两遍,老修士由衷觉得意味深长,沉默片刻,蓦然一拍膝盖,高声叫好。
“静思敬事警世,休道修到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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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仙都山后,陈平安继续出门北游,留下曹晴朗,只带了裴钱和小陌,做客小龙湫。
小龙湫离着仙都山不远,勉强能算是一个山上邻居。
远亲不如近邻嘛,怎能不混个熟脸。
初次相逢于藕花福地的太平山女冠黄庭,如今在别家祖师堂边上结茅修行。
其实小龙湫那边,还有个不打不相识的山上朋友。
正是那个太平山山门口当门神的两位地仙之一,小龙湫的首席客卿,章流注。
老元婴精通水法,显然对此颇为自负,从他的道号就可以看得出来,水仙。
跟芦鹰一样,是野修出身,没有避难去往五彩天下,而是摇身一变,并且跟芦鹰是如出一辙的“登山”路数,成了个谱牒仙师。
按照周首席的说法,就是如今什么货色都可以往山上跑了,从早年山上人人喊打喊杀的山泽野修,变成了一洲山河的中流砥柱,脊梁骨,顶梁柱。
当时双方交手,老元婴差点没见着敌人的面,就被劈成了两半。
后来被拘拿去了山门口那边,魂魄剥离出来,悬在自己头顶,一阵阵如潮水般拍打道心的剐心刮骨之痛。
而且那个陌生的山巅修士,脾气实在是……一言难尽。
就那么抬起脚,使劲踩着一位天之骄女的玉璞境女修,一边大骂,然后一脚又一脚,都踩出个大坑,不见女子脑袋了。
不同于虞氏王朝的那位金丹地仙,这位如今身份清贵至极的老元婴,当时在太平山那边,被姜尚真帮忙打发走了。
一场噩梦。
使得这位老元婴返回小龙湫后,都没敢说那边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含糊其辞,说与人斗法一场,不可力敌,还受了伤。
黄庭好找,她就在小龙湫祖山的如意尖。
陈平安走入那间简陋茅屋,年轻女冠正在啃苞米,火盆里边还有不少。
也不客气,陈平安坐在凳子上,弯腰拿起一颗苞米,开门见山道:“黄庭,需不需要神仙钱?我们落魄山财库还有不少盈余,仙都山下宗这边,不会跟落魄山要钱,所以不会耽误做买卖,反正就像是账簿上趴着的一笔数字,你要是真的过意不去,我们可以算利息。”
太平山遗址,山河破碎,千里山河,灵气淡薄如风中飘絮一般,重建一事,除了砸钱还是砸钱,硬生生靠着神仙钱来添补天地灵气的缺失。在这之前,还需要建立大阵,以及招徕大量的山水神祇塑金身、立祠庙,填补空缺,帮助聚拢灵气,不至于急剧流散,不然就只会为他人作嫁衣裳。
按照姜尚真的大致估算,一座新太平山,如果想要在两三百年内,恢复到昔年宗门巅峰时三成规模的山水气候,就至少需要三四千颗谷雨钱。
此外各种乱七八糟的人情往来,山上邻居的打点关系,山下王朝的生意往来,以最快速度布置十数座山水祠庙,帮助辖境内各路神祇获得朝廷封正……
陈平安知道此间艰辛。
尤其是太平山,如今只剩下黄庭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