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飞升境大妖,怎么感觉就是个浩然天下的南光照。
在豪素的印象中,蛮荒天下的飞升境大修士,还是很能打的,即使杀力不够出众,至少跑路很擅长。
陆沉双手拍打膝盖,眯眼笑道:“仙簪城年成光景不好嘛,庄稼地里一茬不如一茬,你是没见到那个仙人境的银鹿,更纸糊。没法子,如果说浩然天下的手艺活,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那么在这边山上,往往就是教会弟子打杀师父了,老的,谁都会藏几手压箱底的本事。小的,谁都会尝试着偷偷破解早年那个在祖师堂立下的誓言。也对,反正都不是人,为何要相信人心。”
豪素看了眼“拔河”双方,随口问道:“我们何时出剑?不会就一直这么看戏吧?”
陆沉看了眼远处的绯妃法相,“先不着急,只等隐官找准时机一声令下,这会儿的绯妃姐姐还是比较谨慎的,犹有几条退路可走。估计是隐官先让你没有白跑一趟,又开始为陆芝做谋划了,不是想要城头刻字吗?如果真能一剑宰掉旧王座绯妃,回了剑气长城,刻个‘陆’字……哈哈,刻这个字好,绝了!我等会儿就去找陆姐姐打个商量,只要她愿意刻陆字,而不是那个‘芝’,剑盒就不用还了。”
陆沉叹了口气,揉了揉下巴,“可惜刻字的机会是有,未必能成。你们想要共斩暂任一座天下水运共主的绯妃,自然不可能是剑术不够,可能会差点运气。”
豪素想起一事,又问道:“既然银鹿都被揪出来了,陈平安为何不找机会一并杀掉那个鬼仙乌啼?”
倒不是豪素贪图这份战功,只是以仙簪城与剑气长城的那份死结恩怨,照理说,怎么都不会放过乌啼才对。
陆沉笑着解释道:“玄圃是属于该死,必须死,让它留在仙簪城,就是个祸患,乌啼就比较可有可无了,一头只能待在阴冥路上苟延残喘的鬼仙,还不至于让我们此行节外生枝,何况陈平安有自己的考量,不太希望蛮荒天下少掉一个蹲茅坑不拉屎的货色,不然一旦乌啼让出个大道位置,如果蛮荒天下只是多出个补缺的飞升境,也就罢了,万一就因为玄圃和乌啼的先后毙命,多出的这份气运,让某位飞升境巅峰打破大道瓶颈,凭空多出个崭新十四境?”
豪素点点头,“除了选我当刑官,老大剑仙看人挑人的眼光,确实都很好。”
陆沉好奇问道:“老大剑仙怎么把你劝留下来的?”
豪素不像是个听劝的人,陈清都更不会强行挽留豪素才对。
豪素沉默片刻,掏出一壶酒,揭了泥封,痛饮一大口酒水,“老大剑仙当年就跟我说了两句话。”
陆沉愈发好奇,“哪两句话?”
豪素给出答案。
“我不在乎蛮荒天下会不会多出一位飞升境剑修。”
“报仇一事,你如果是以妖族修士的身份去宰人,与你保持浩然剑修的身份,去取仇寇头颅,其实是两件事。”
陆沉使劲点头道:“确实是那位老大剑仙会说的话。”
“劝我的就两句,其实还有一句交心言语。”
豪素笑道:“老大剑仙提醒我,如果执意要去蛮荒天下练剑,就去好了,不拦着,只是哪天我侥幸跻身十四境剑修了,然后胆敢出现在剑气长城的战场上,他就先做掉我。”
陆沉由衷赞叹道:“老大剑仙真是一位劝人向善、慈祥和蔼的好长辈啊!”
豪素笑了笑,还有一番话,实在不愿意多说。
当年老大剑仙最后拍了拍年轻剑修的肩膀,“年轻人有朝气是好事,只是不要急哄哄让自己锋芒毕露,这跟个屁大孩子,大街上穿开裆裤晃荡有啥两样,漏腚又漏鸟的。”
之后陈清都就双手负后,独自在城头散步去了。
豪素蹲在树枝上,随手抛出那只空酒壶,“为何独独对我刮目相看?”
陆沉来到蛮荒天下,本来打算,就只是带着刑官一起远游青冥,只是一个不小心就上了年轻隐官的那条贼船。
陆沉笑道:“你境界高啊,飞升境剑修,你以为青冥天下就很多吗?不多的。再就是……也算同病相怜吧,因为我们心里边都有个不大不小的遗憾。”
陆沉的遗憾,是辜负了那位龙女。
而豪素在家乡福地仗剑飞升之前,曾经与一个心仪女子有过约定,会回去找她。
豪素突然问道:“真正的陆沉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眼前这位白玉京三掌教,与当年浩然天下乘舟出海访仙的那位,可能还算大道相通,可言行举止却有云泥之别。
所以豪素一直怀疑眼前这个陆沉,根本不是陆沉的什么真身。
陆沉双手抱住后脑勺,先后给出了三句话。
“绿水行舟,青山路客,千岁厌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乡。”
这是陆沉在说自己的修行路途,在浩然天下不想混了,那就换个地方。修道之人的家乡,是道心安放处。
“庸人自扰也,山木自寇也,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惟吾蜩翼之知,专心一志。”
这大概是陆沉看待这个世界的眼光角度。
“藏天下于天下,与天为徒,是谓真人。”
这兴许就是陆沉的大道根本所在,只是好像外人谁都学不来。
一场拔河,那尊身高万丈的道人法相,已经足足夺走了曳落河水域的四成水运。
陆沉啧啧道:“一座蛮荒天下的本土修士,加上我们这些外来户,十四境大修士,好像有点多了。”
除了陆沉自己,还有从天外返回的大祖初升,叛出剑气长城的上任隐官萧愻。
那个继续两不相帮的老瞎子,身为斩龙之人的剑修陈清流,以及只是来此游历的兵家修士吴霜降。
当然还有个深藏不露的白帝城郑居中。
如果陆沉这一路的推演没有出现纰漏,蛮荒天下极有可能还会多出一位横空出世的十四境剑修,那是一个托月山专门用来针对阿良和左右的崭新“宗垣”,是托月山的杀手锏所在,想必是文海周密留在人间的一记关键后手。
天底下哪种练气士,最能斩杀飞升境剑修?很简单,就是十四境纯粹剑修。
更何况此外,其实还有一位万年不曾踏足蛮荒山河的十四境巅峰大修士。
白泽!
这一次白泽会选择站在蛮荒天下这方,没有任何悬念。
陆沉突然站起身,叹了口气,“走了,既然杀不掉绯妃,就留点气力去做更大事情。”
豪素皱眉道:“为何?”
陈平安分明已经彻底拖住了那个绯妃。竟然一剑不出就离开曳落河?
陆沉却没有给出答案,只笑着转身朝不远处打了个道门稽首,然后陆沉一粒心神化身重归莲花道场。
豪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出剑。
在陆沉和豪素离开之后,两人一旁的大树枝干上,凭空出现了一位身材修长的男子,正是神色落寞的白泽。
托月山大阵瞬间开启,周围万里山河皆水雾升腾,一条万年萦绕此山的光阴长河,如同一条护城河。
托月山中妖族修士,如临大敌,无一例外,皆目不转睛望向山脚一处,云雾滚滚,遮天蔽日。
有一人率先从光阴长河中走出,然后是宁姚,陆芝。最后是齐廷济,刑官豪素。
万年之前,剑气长城曾有三位刑徒剑修,陈清都居中领衔,率龙君、观照共斩托月山。
万年之后,又有五位来自剑气长城的剑修,联袂做客此山。
作为蛮荒天下攻伐剑气长城长达万年的一场回礼。
天外,一位双指随意捻动一颗星辰的白衣女子,身形逐渐消散,最终从广袤无垠的无尽太虚中,化做一道璀璨光柱,直奔那座其实无比渺小的蛮荒天下。
托月山山脚,那居中之人,陈平安脚踩长剑夜游,御剑悬停空中,右手双指并拢,向右方缓缓一抹而过,在他身前出现了一条金色光线。
一把杀力高出天外的长剑,就此至天外来此人间。
陈平安左手持剑。
这一刻的陈平安,就像万年之前的真正持剑者,远古天庭五至高之中,那位持剑者的最早持剑者。
第861章 开山
陈平安左手持剑。
眼前有大山挡路。
先前在仙簪城那边,陈平安的道人法相,没有施展任何剑术,选择只以双拳撼高城,是提醒白玉京三掌教,双方其实还有笔旧账没有算。
后来陆沉画了一幅蝉附一线的“知道图”,何尝不是礼尚往来,在暗示陈平安,想要在托月山那边递剑成功,仙兵品秩的长剑夜游,依旧不够,得换一把。
这是陈平安在那仙簪城内,不由得记起年少时一幕,因为不曾刻意隐藏心相,陆沉借了一身十四境道法就只得寄人篱下,栖息在陈平安神魂中,就像看见了一幅缓缓摊开的光阴画卷,才有陆沉后来手绘“知道图”一幕。
无妨。
以后游历白玉京,连那个被誉为真无敌的道老二,都要照砍不误。
遥想当年,第一次离乡远游路上,少年陈平安穿草鞋持柴刀,习惯为他人入山开路。
曾经一起面对那座后来才知道名为穗山的高岳,有过一场问答。
她问陈平安,如果有山岳拦住大道,该如何?
当时陈平安的回答爬过去,而非绕道而行。
她又问如果手中有剑呢?陈平安就说开山而行。
“同行!”
那一次,陈平安递剑之前,在双方心有灵犀一起说出二字之时。
少年手中长剑,疯狂颤鸣。
有如万年孤独的秋蝉,在人间最高枝头,对天地放声。
眼前一座托月山,高耸入云,此山早年在被蛮荒大祖得到其中一座飞升台后,未能大炼,最终只是将其炼化为一件中炼本命物,与托月山、飞升台皆形若合道,已经在天下屹立万余年。
如今坐镇托月山的蛮荒大妖,是一位站在山巅的黄衣男子,道号元凶,也就是托月山历史上的首位守山人,在师尊消失的那段岁月里,正是他负责看守一座天下,作为新妆和离真的师兄,蛮荒大祖的开山大弟子,元凶却名声不显,一来极少离开托月山,再者后来也未曾现身甲子帐和浩然天下,以至于整座蛮荒天下,都干脆当这位大祖首徒,不存在了。
元凶此刻站在托月山最高处,双手负后,俯瞰那位单手持剑的年轻隐官,再看了眼分立四方的剑修,“让他们只管出剑。”
这头飞升境巅峰大妖,还真不信这个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能够砍出个什么名堂来。
除非这四位皆来自剑气长城的剑修,能够砍上一万多剑,而且还必须剑剑功成,次次可以开山。
大妖元凶,早已合道托月山万余年。
所以才会这般深居简出,从不抛头露面。
那个年纪轻轻的陈平安,成为一位纯粹剑修才几年?合道半座剑气长城又是才几年?
元凶在内历代托月山的守山人,唯一与山外打交道的事情,就是负责秘密收拢龙君和观照的魂魄。
万年之前的那场问剑,陈清都付出了失去本命飞剑“浮萍”的代价。
那场架,也就是托月山和剑气长城都未有半点记载,三位剑修为何出剑的缘由,如何出剑的过程,最终造就何种结果,都没有任何文字记录,不然如今不管哪座天下的修士,是不是剑修,只要随手翻开这页老黄历,都要感到一份扑面而来的滚滚剑气。
托月山方圆数万里之内,天翻地覆,山河破碎,被剑气硬生生搅成一处不宜修行的无法之地。
托月山更是直接被龙君削掉一半,这才有了之后仙簪城的后来者居上,成为蛮荒天下第一高城。
观照生前最后一剑,劈出了蛮荒后世的那条曳落河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