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一位飞升境山巅修士置身其中,都看不到尽头所在。
周密登天,理所当然占据了古天庭遗址的主位。
火神归位,地位与之并肩,双方并无高下之分,平起平坐。
离真,新任披甲者。
早年三位联袂剑斩托月山的剑修,陈清都的那把本命飞剑“浮萍”,彻底破碎于托月山,才有了后来的合道剑气长城。
龙君的本命飞剑名为大墟仙冢。
至于离真的前身,剑修观照,其本命飞剑,名为光阴长河。
新晋水神雨四,王座大妖绯妃的主人。
水神李柳被阮秀剥离出来的大道神性,被她随手丢给了雨四。
登天之时,周密随身携带了数座福地,至于蛮荒天下的洞天,在此地毫无意义,只会是累赘。
那些福地众生,既是人间香火的源泉所在,也是诸多神位的候补人选来源。
原本剑修斐然,其实最符合周密的预期,是顶替持剑者的最佳人选,神职低于远古旧天庭的五至高,却又要高于十二高位。
毕竟那位持剑者依旧在世。
但是白也赠送的那一截太白仙剑,选中了陈平安,刘材,赵繇,和最后一个明明是妖族修士的斐然!
简直就是一记白帝城郑居中都下不出的无理手。
绝对不会是中土文庙的安排。这就是浩然天下对浩然贾生,一种无形的大道压制。
周密只好退而求其次,将斐然留在了蛮荒天下,一举成为天下共主。
没有斐然,就只好选择㴫滩。此外被周密带来此地的数十位剑修,除了皆是托月山百剑仙之外,更是托月山筹划两千年的神灵转世,只是与雨四、㴫滩差不多,虽然都纷纷占据一席神位,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神性不全,可这些都只是小事,而且都在周密的计算之内,误差极小。
最大意外,还是登天之后,周密才发现自己的粹然神性,确实没有缺少,甚至比预期还要高出一成,可症结在于,那某个一,周密只得到了将近一半,问题是这种近乎一半,无限接近,但就是这毫厘之差,天壤之别。
而且周密哪怕施展了后手,可那个一,就会跟着水涨船高,让周密始终无法过半。
哪怕如今的周密,已经是昔年天庭共主的大半境界,却始终依旧未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一。
使得他不得不拖延重返人间的时间。
故而当下大道神性最全的那个存在,就成了那位高居王座的火神。
三教祖师要么继续合道,过半之后,三座天下,就要被道化,而且道化的速度会越来越快。
要么就是……只能散道了。
此外如今许多相对年轻的山巅修士,都不知道一桩密事,兵家初祖,与三教祖师有过一场万年之约。
在重返人间之前,周密不知为何,允许一小撮新晋的高位神灵,保留一部分人性。
比如离真,还有雨四和㴫滩这三位甲申帐故友。
在那场席卷两座天下的战役中,若有高位神灵陨落在战场上,即是一场漂泊万年的远游还乡,是一种归位,不过会损失不同程度的粹然神性。
旧天庭之广袤,超乎任何一位山巅修士的想象。
任何一位高位神灵,就像独占数座天下的疆域,只是相较于故乡,显得死寂一片。
只说那四座天门之间的距离,可能任何一位玉璞境修士,穷其一生,都只能从一处大门远游至另外一处。
狭义上的旧天庭遗址,则像人间王朝的一处京城。
离真,雨四,㴫滩,
今天三人相约在那座金色拱桥的一端,缓缓而行,
不约而同,各自都施展了障眼法,更像……人。
凭借那点保留下来的人性当个人,那种古怪至极的感觉,大概就是名副其实的不由自主。
一旦得到了不朽,好像自由二字,就成了一个最无意义的词汇。
㴫滩喃喃道:“趁着还能感觉到后悔……”
雨四神色冷漠,“想要假装当个人还不简单,以后随便显化一处崭新天下,再分出一点神性,那个自己,肯定比以前还自由自在,随便犯错。”
㴫滩满脸怒色,咬牙切齿道:“那个‘自己’,还是自己吗?这个自己不还是冷冷看着那个自己,傻了吧唧俯瞰一百年,一千年,还是一万年?!有何意义?”
当神性完全覆盖人性之后,就再无喜怒哀乐。对于他们这些神灵而言,似乎拥有了无数的自由,无数种可能性,但是唯一的不自由,就是不允许自己不是神灵,不允许自己毁灭自己。
离真好像是最无所谓的一个,双手抱住后脑勺,笑道:“真是怀念在剑气长城的那段岁月啊,我反正已经一点不差地摹拓下来,以后可以经常跟隐官大人闲聊了。”
离真继续说道:“按照陈清都和龙君早年的那个说法,如果成为名副其实的五至高之一,好像可以稍微打破那个桎梏,不用像我们现在这么……无聊。”
㴫滩眼睛一亮。
骤然之间,天地间大放光明,有个不带丝毫感情的女子嗓音突兀响起,“就凭你们几个废物?”
水神雨四一瞬间近乎窒息。
人性被挤压到一粒尘埃大小,不得不现出一双金色眼眸,他的一副金身,大如星辰。
㴫滩也是差不多的处境,不过那份大道压制,不像雨四当下所承受的那么夸张。
离真相对好一些,还能保持人身原样。
离真嬉皮笑脸道:“雨四啊,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向咱们这位阮姑娘挑衅几句,说不定就被打死了,好歹能够得个片刻解脱,之后再被周密重新拼凑起来。”
神灵,被誉为不眠者。
周密有意无意让他们保持一点人性,就像一个世俗人间的嗜睡之人,偏偏成了失眠之人。
但是只要消磨掉全部的残余人性,被神性吃个一干二净,自然就不会有这份痛苦。
所谓的神灵,就像一块棋盘,每一个格子,都搁放有一种情绪。精准提起,精准放回。
神位越高,就像棋盘越大,拥有更多的格子。
问题在于,每次单个或是多个情绪的起落、重叠和交融,都不是漫无目的,无法随心所欲,因为井然有序,永远目的明确。
而且黑白棋子的各自总数,永远是一种处于对半分的绝对境地。
如果说人性是神灵赐予人族的一座天然牢笼。
那么绝对的、纯粹的自由,就是一座更大的牢笼。
而这只是人族的看法,神灵不自知,或者准确说来,是神灵永远不会如此认知。
最终,不管是人类还是神灵,好像自由都是一座牢笼。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会犯错,还能改错,竟然是一种自由。
没有比这更能宽慰人心的美好言语了。
一个再没有扎马尾辫的女子,站在金色拱桥中央地带的栏杆上。
她一个挥手,就将那个金身巍峨的水神雨四拽入一轮大日之中,以大火将其烹杀。
一个相当于十四境大修士的雨四,面对她这个存在,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周密现身此地,倒是没有阻拦她的肆意妄为,反正水神的神性依旧在此,无一丝一毫的缺漏,回头他大不了重新拼凑起来就是。
周密趴在栏杆上,遥遥俯瞰数座天下,微笑道:“谁能想到,我会与那个一,就在城头的咫尺之间失之交臂。”
可惜未能成为那个一,如今周密的视线,许多地方暂时都无法触及。
但是那个站在栏杆上的她,却无此大道约束,因为日光所及,皆是她所辖疆域。
她始终一言不发。
一双金色眼眸,一头金色长发,一件金色长袍。
周密却知道,登天之后,她看遍人间,独独没有去看那个人。
第856章 两三事
位于蛮荒腹地的宗门山巅,却站着两位人族剑修。
不到半炷香之内,一座骸骨成林的白花城,就此成为一页已经翻篇的黄历,随着岁月的流转,还会变成无人问津的老黄历。
在齐廷济敕令之下,四尊身高千丈的金甲神人,屹立在白花城边界的天地四方,结阵如拦网,防止那些个头大的漏网之鱼趁乱溜走。
此外异象种种,雷起白云中,月生碧波上,成百上千条气势恢宏的金色雷电垂落人间,如雷部神灵肆意鞭打大地,山川稀碎,大地翻拱,将那些隐匿在洞窟密道之中的妖族一一翻检找出,犹有十数条墨蛟在空中摇曳游走,将那些御风妖族修士吞下,大口咀嚼,声响如一串串爆竹。
别忘了剑修也是练气士,除了本命飞剑之外,也会有千奇百怪的大炼、中炼本命物。
这些就都是齐廷济随意铺展开来的手笔,撇开剑修身份和本命飞剑,齐廷济都完全可以视为一位杀力巨大的飞升境修士。
搁在任何一座天下,修士拥有这等术法手段,都可算是气铄古今的才情了,可在剑气长城,齐廷济却被老大剑仙视为心不定,术法花俏,华而不实,距离纯粹二字愈行愈远……总之半句讨不到好。
这还是陈清都心情不错的时候,才会难得教训他人几句。更多时候,陈清都一个字都懒得说,与境界越高的剑修,越不喜欢聊天。倒是一些个孩子,成群结队去城头那边玩耍,路过那座茅屋,说不定还能与老大剑仙多说几句。
曾经有个孩子放纸鸢,断线坠落在茅屋顶上,哪敢开口跟老大剑仙讨要,更不敢爬上茅屋,悻悻然回家了,不料才到家门口,就发现爹娘满脸喜庆神色站在那边等着,父亲手里就有那只好像自己长脚跑回家的纸鸢,孩子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被那位老大剑仙随手丢回来了。在儿时到少年的岁月里,这件小事,都是一桩最大的谈资,后来等到这个孩子成为剑修,年轻人不等成为老人,就又如断线纸鸢,性命亦是小事,随手丢在了战场上。
陆芝先前从剑匣里边取出了两把最有眼缘的长剑,秋水,凿窍,她双手持剑,配合本命飞剑“抱朴”,手刃了一头玉璞境妖族修士,好像是个白花城祖师堂的掌律,先前厮杀过程当中,陆芝稍微耗费了一点精力,此外还有一撮不经砍的地仙修士,至于地仙之下的妖族修士,记不住,也无需去记。
被长剑秋水砍中的妖族修士,那些个积蓄灵气的本命窍穴之内,霎时间如洪水决堤,水淹一大片气府,根本不讲道理。若是被凿窍割伤,妖族身内天地山河,也会遭罪,凿窍天生自带的一股精纯剑意,协同陆芝的浩荡剑气,就像有一位精通寻龙点穴的风水先生带路,剑气如铁骑冲阵,一搅而过,条条山脉崩碎。
陆芝收起飞剑“抱朴”,归窍温养,至于另外那把北斗,正在以洗剑符炼剑。
一把本命飞剑“抱朴”,拥有两种本命神通,其中一种神通,飞剑能够禁锢住修士的影子,瞬间伤及阴神,阴神倒影就像被飞剑钉在原地的一块黑布,修士移形换位,就只能撕扯自己的阴神,与此同时,修士只要舍不得一具阴神,不够当机立断,就要立即面对飞剑第二种堪称“穷其精微、抽丝剥茧”的神通,能够以粹然剑意重创阳神身外身,可无论是阳神还是阴神,都涉及一位修士的大道根本,飞剑神通如怀抱,在战场上如影随形。
故而先前一座宗门战场上,陆芝手腕一拧,长剑秋水,抖出剑花,剑光雪亮如秋泓,照耀四方,修士倒影立现。
齐廷济正色道:“老大剑仙让你去白玉京炼剑,不是没有理由的,不单单是第二把‘北斗’与白玉京大道相契。我猜测飞剑‘抱朴’,有机会拥有第三种本命神通,此外你跟我和陈熙,还不太一样,洞府开辟一事,我们差不多就是这样止步了,很难百尺竿头再进一步,你的那座人身小天地则不然,还有太多太多的可能性。”
陆芝听得心不在焉,当然不是她分不出个好赖,实在是没兴趣。
她的清冷性子,既是先天,也有后天炼化两把本命飞剑的影响,让她不是一般的清心寡欲。
陆芝这会儿的心思,还在那只剑盒藏剑上边,其余游凫、刻意在内六把道门法剑,一样自带某种上乘秘术,陆芝觉得要是都能活着返回,私底下就找一趟陈平安,打个商量。将来白玉京三掌教去龙象剑宗讨债,就好办了,还剑?隐官跟你借的剑,找我陆芝干什么?
齐廷济见陆芝置若罔闻,他就没有再劝。毕竟是一个老大剑仙都劝不动的娘们。
陆芝的人身小天地,就像明明占地千里,却唯有屋舍几间,说她有钱是真有钱,好似坐拥良田万亩,说她没钱却也不假,真正谈得上春种秋收的,只有可怜兮兮的一亩三分地。因为陆芝除了两把本命飞剑,大炼本命物,只有寥寥三件,对于任何一位上五境练气士而言,这都是一个堪称寒酸的数目。
三物都被陆芝用来辅佐修行,帮助天地灵气的更快汲取,以及三魂七魄的滋养,她的攻伐之物,还是只有那两把本命飞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