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歪斜的白衣少年,两根手指轮流敲击桌面,“曾经有个年龄比你稍大的人,手里藏着一枚印章,刻着‘天下迎春’四个字。”
白衣少年陷入沉思。
陈平安问道:“然后?”
白衣少年回过神,揉了揉眉心红痣,想到这一路行来的古怪气候,愈发确定一件事情。应该就是如自己猜测,齐静春送给少年赵繇的那方印章,意义重大,只可惜自己的出现,少年一经试探就选择明哲保身,不管是为了自身前程还是家族安危,少年到底是双手奉上了印章,那么印章蕴含之物,就会自然而然重归天地,难怪今年的暮春气候,如此漫长。
但是崔瀺觉得事情又不该这么简单。
不管齐静春还有没有后手,在老秀才的安排下,他“这个崔瀺”,已经跟泥瓶巷少年的命数捆绑在一起,虽然被陈平安拖累,害得他也跟着一起前途渺茫,但是崔瀺仍然不愿破罐子破摔,而是激发起旺盛的胜负心,希望能够将陈平安一步步引领到自己的那条阳关大道上,而不是被这个没读过书的小泥腿子,带到他那条破烂道路上去喝西北风。
这就像是两人在拔河,力气不是腰膂手臂上的力气,而是心力心气。
白衣少年心情渐渐好转,跟眼前这么个家伙,比拼心志和韧性?我崔瀺好歹曾是成功跻身十二境的顶尖修士,更是名动中土神洲的棋坛宗师,跟一个孩子下棋,想输都难吧?
而对面的草鞋少年,已经完全忽略白衣少年。
因为陈平安开始拿起刻刀和玉簪子,动手雕刻第一个字了。
第139章 千奇(上)
夜色渐浓,秋芦客栈正门外的那条行云流水巷,响起一阵阵滴滴答答的悦耳蹄声,刘夫人独自站在门外,腰间悬挂两块虎符状的黄金饰品。
一辆马车停在门外,走下一位身穿文士青衫的中年男人,不怒自威,隐约透出几分儒将风采,只是男子此时神色疲惫,见到美妇人后露出笑意,“让你久等了,咱们进去说话。”
妇人神色不冷不热地转身带路。
男子瞥了眼她腰间的虎符,皱眉道:“需要如此紧张?”
妇人冷笑道:“我这里就是个小客栈,比不得大人的郡守官邸,这不前两天刚刚给人拆掉了招牌影壁,只能忍气吞声不说,如今罪魁祸首还带着一大帮徒子徒孙,来我这儿住下来,我一样只能乖乖捏着鼻子,陪着笑脸伺候这些仙师大爷。这一切都得归功于郡守大人治理有方……”
男人微微加重嗓音,“行了,嘉卉,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是现在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为了这场祭祀水神庙的大典,从凌晨一直忙到现在,嗓子眼都在冒火了,之所以在你这里休息片刻,而不是直接返回郡守官邸,就是图一个耳根子的片刻清净,不是来听你抱怨唠叨的。”
美妇人眼神幽怨,可终究是识大体知进退的,很快就收拾好自己的那点小女人情绪,转移话题,“你这次为了这场祭典,忙活了整整半年,要排场有排场,老刺史大人身体有恙,虽然不能亲至,他的心腹别驾大人,却是赏脸露面了的,加上那些个享誉朝野的文豪、名僧和隐士,算是撑足了面子,何况要里子,更有里子,咱们郡里私底下的资助,在别处供奉两位江河水神都够了吧?”
男人点了点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妇人小声问道:“那咱们这位寒食江水神大人,这次终于对你青眼相加了?答应助一臂之力,帮你争一争刺史位置?”
男人双手负后,熟门熟路地走入一栋雅静院落,摇头叹息道:“那个散修实在是出现得时候不对,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要为那枉死的百姓报仇,便来你们秋芦客栈,找到了那位灵韵派的修行之人,一场大战,将灵韵派修士打得重伤,连累你们客栈的影壁都毁坏根本,其实如果事情只到这里,我还能控制局势,比如我身为一郡主官,可以上报朝廷,将罪名按在那名散修头上,把惹事在前的灵韵派修士摘出去,以此安抚在我们黄庭国根深蒂固的灵韵派,但是我同时会暗中放那散修一马,最少在本郡境内的追捕围剿,只是一些外紧内松的表面功夫,以此拖延时间,让他趁机远走高飞,既然是散修,那么四海为家,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说到这里,男人流露出一丝懊恼,“可偏偏发生在寒食江祭祀大典举办之前,万众瞩目不说,谁不知道这位江神成为神祇的初期,是靠着灵韵派的一位祖师爷相助,才站稳脚跟?这份香火情,灵韵派小心维系了两百多年,从来没有麻烦过水神任何事情,反而在这两百多年里,一年一次携带重礼的登门拜访,除去一次山门浩劫,就从来没有断过,所以你觉得水神大人对于这桩惊动郡城的风波,会偏向谁?”
妇人看着不断绕圈踱步而不愿落座的郡守大人,递过去一杯热茶,打趣笑道:“我的郡守大人唉,能不能坐下说话,你再这么晃荡下去,奴家就要眼花头晕了。”
青衫男人坐下后,自嘲一笑道:“那名散修的隐匿位置,我是在三天前知晓的,本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不管怎么样,拖到祭祀大典之后再说,说不定还能留下一条性命。嘉卉,你知道今天水神庙内,那位寒食江水神在现出金身本尊后,对我说了什么吗?”
妇人摇头,她当然猜不出一尊正神的心思。
身为秋芦客栈的主事人,妇人所在师门,其实比起灵韵派并不逊色太多,只是每一座声势较大的山上门派,各有其固定地盘,黄庭国北部的三州之地,灵韵派是大小十数座修行门派的执牛耳者。
但不管是妇人出身门派,还是在黄庭国北地山上山下,都可以横着走的灵韵派修士,面对皇帝君王亲手敕封的一江水神,极为敬畏。
毕竟黄庭国不是大骊宋氏、大隋高氏这样的大王朝,黄庭洪氏自开国起,就是大隋的十二藩属之一,能够敕封的山岳、江河正神,屈指可数。
说句难听的,哪怕大隋放开禁锢,由着黄庭国洪氏去大肆封赏、敕令山水神祇,黄庭国也没有这份底蕴,一来疆土有限,二来又被那些“藩镇割据”的山上仙家,掌握了绝大部分灵气出众的山水福地。
所以掌控一地水运的江河正神,对于郡守甚至是刺史而言,是需要竭力拉拢讨好的重要角色。
男人放下茶杯,双手轻揉太阳穴,“水神当面告诉我,‘在郡守大人知道那名散修藏身之地的前一天,我就已经查出来了。虽然郡守大人不愿秉公执法,但我既然身为寒食江水神,就要遵守不可轻易干涉世俗官场的规矩,加上郡守大人这些年治理本地,还算勤勉有功,万一下任郡守就是个昏官,闹出诸多需要别人擦屁股的麻烦,会对我静心修行有碍,因此我不会跟朝廷打小报告。’”
妇人脸色微白,“这位江神的言下之意,是不会帮助你往上走一步了?”
男人苦笑道:“这还是建立在我今晚就将那人缉捕归案的前提之上。”
妇人有些后悔,“我方才不该跟你撒气的。”
她随即愤懑道:“这寒食江水神数百年来有口皆碑,真到了涉及自身利益的时候,还不是一样帮亲不帮理?那散修所伤之人,不过是灵韵派的三代弟子,就敢在城隍庙见色起意,垂涎美色,先在城外杀害夫妇二人,后来得知跑掉一个孩子后,更是连夜追杀,庄子上下满门三十余口,给他杀得一干二净,此等惨绝人寰的行径,凑巧被那名散修无意间撞破之后,在给那家人报仇之前,很聪明地选择大肆散播消息,就连你们衙署门口都张贴了告示,散修做完这些,这才找到秋芦客栈,跟那名凶手大打出手。郡城内外都是他水神的眼线,岂会半点不知?”
男人反而不如妇人这般委屈愤懑,只是轻声感慨道:“天理国法人情,修行之人追求的是天地大道,国法人情如何,摆在练气士面前,算得了什么?退一步说,对上这位寒食江水神,国法不是全然无用,只是在我这个正四品官员手上,就没用,在老刺史手上,有一点用,只有到了皇帝陛下手里,才有一些用处。”
妇人小声嘀咕道:“如果你的这个郡守官身,是在大骊王朝呢?”
男人眼神一凛,重重一拍椅把手,“刘嘉卉,不得胡说!大骊国势再强,也是蛮夷出身,若真是被大骊宋氏一统北方,必是我宝瓶洲北方斯文正脉的断绝之日!”
妇人气呼呼道:“你要真是铁骨铮铮,怎么不干脆忤逆水神的意愿,一定要将那名散修庇护到底?我就不信这位水神号称手眼通天,就能够真的在黄庭国北方遮天蔽日,实在不行,大不了我搬出师门势力,干脆来跟灵韵派这条地头蛇,掰掰手腕好了!”
男人伸手指了指妇人,气笑道:“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这么幼稚可笑。你以为大骊皇帝能够有今天的声势,是一路顺心顺意走过来的?我们一郡之地,尚且如此,试想大骊王朝那么广袤的版图,又会如何权衡利弊?身为一国之君,其中的龌龊和隐忍,绝对是你我无法想象的。”
妇人闷不做声。
男人喝了口茶水,背靠着椅子,尽显疲态,扯了扯领口,自言自语道:“我是儒家门生,故而修身齐家,必然会尽量恪守规矩,可我还是黄庭国官员,辖境内有百万黎民,需要帮助他们过上衣食饱暖的太平日子,所以我不会事事以仁义道德来为官做人。因为我需要低头哈腰跟仙家势力们求人求法宝,来抵御各种旱涝天灾,需要登门送礼,祈求那些个眼高于顶的山水河神,尽可能将气运多截留一些在自己郡内。山下寒庶百姓也好,豪绅大族也罢,吃了亏,被仙师们欺辱,我只能缝缝补补,拆东墙补西墙,尽量安抚。”
男人闭上眼睛,“如果不是这样蝇营狗苟,我早就自己辞官或是丢掉官帽子了,如此一来,那名散修在张贴第一份告示的时候,他就会被某位主动跟水神通气的郡守大人,带着兵马和修士一起拿下。如果不是这样,今夜散修死后,会连一块墓碑都没有。当然,人都死了,死后有没有墓碑,有没有人敬酒,有没有人记住他生前做过的善举,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位郡守大人站起身,来到窗口,嗓音低沉,“黄庭国嘉露二年,也就是十年前,贺州在内三州,于夜间子时震动不止,以贺州最为严重,茅屋城墙祠庙皆倒,死者六万余人。此后一月,或半旬或数日一动,直至年关,寒食江在内北部所有大江大水,波涛汹涌,仅仅我郡,淹死便有近百人。嘉露四年,南方茂州又有移山之异。嘉露八年,西南衡州水网纵横,泊船无数,于中秋夜,骤起大火,火势绵延千余舟船,万余人尸骨残骸,皆为灰烬。”
男人脸色凄然,嘴唇微动,“这一些天灾,当真是天灾吗?老百姓不知道真相,我知道啊。”
男人转过头,望向妇人,“我甚至知道,那名散修在被捕身死之前,一定会骂我是灵韵派和寒食江水神的走狗,恨我比恨他们更深。”
妇人欲言又止。
男人脸色逐渐平淡起来,“我已经可以确定,在这名散修死后,郡城之内,很快就会有那几家豪阀故意散播的流言蜚语,说我为了讨好灵韵派,便辛辛苦苦找到了那名修士的藏身之处,将其围剿击杀。”
妇人叹了口气,“多半是如此了。”
男人笑道:“我说这些,不是说给你听的,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秋芦客栈那口老水井之中,虽然不断有白色雾气袅袅升起,然后四处流散,但其实水位极低,内壁布满幽绿青苔,突然水位哗啦啦迅猛高涨,水位与井口持平,然后有一位披挂甲胄手持短戟的高大男子,一步踏出,男子两腮各自生有一缕长须,除此之外,与常人无异。
男人环顾四周,至于凉亭那边正在静坐吐纳的少年,根本没有放在眼里,他身形拔地而起,瞬间落在郡守大人下榻的院落,朗声道:“魏郡守,那名散修的头颅已经被我亲手砍掉,当时还有众多看戏的外人,可恨那厮不知好歹,生前对魏郡守破口大骂,难听得很,魏郡守你好些见不得光的隐私,都给那厮说了个一干二净,还敢往我家大人身上泼脏水,我实在气不过,本想给他一个痛快的死法,实在是替魏郡守你打抱不平,便先戳了他几个窟窿才砍掉脑袋。此事事了,我回去后,会跟大人禀明情况,放心,决不让那家伙死前的混账话,坏了你与我家大人的情谊。”
这位寒食江水神的嫡系下属,说完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妇人呆呆站在院门口。
依照那名散修的行事风格和风骨性情,按照屋内男人的说法,死前痛骂他一句走狗,很正常,可如此当着灵韵派以及本郡众多势力的面,喋喋不休揭短不止,很不符合情理,因为之前男人跟他是有过私下接触的,双方的心思,都心中有底。如果说男人身为郡守,变节出卖修士,很奇怪,那么散修多此一举的临终遗言,也很不正常。
“我之前所想,仍是小看了他。”
站在窗口的郡守大人,公门修行多年,比妇人更快理解其中门道,他轻声道:“山下有侠气。”
第140章 千奇(下)
大骊境内,所有朝廷敕封的山水正神,落入百姓眼中的事物,无非就是一尊泥塑金身和一座祠庙,哪怕是五岳大神亦是如此,没有例外。
但如果是在大骊之外的东宝瓶洲,别说是龙泉铁符江、红烛镇冲澹江这样的大江正神,恐怕就是龙须溪河婆这样的不入流神祇,只要能够跟当地官府打好关系,加上附近没有强势的仙府门派,就都能够光明正大地建立山水府邸,而府邸规格,与世俗朝廷的黄紫公卿无异,甚至犹有过之。
寒食江水神,作为黄庭国屈指可数的神祇之一,便在寒食江一处方圆百里内并无城镇的江段,耗时多年,打造出了一座悬挂“大水”匾额的豪奢府邸,占地千亩。只不过对外宣称,此地主人是黄庭国开国元勋楚氏之后,楚氏后人生财有道,才有了这份天大家业。事实上真正的主人,正是寒食江正神。
今夜这座府邸灯火辉煌,莺歌燕舞,杯觥交错。
富贵满堂。
两壁挂有一盏盏长明灯,此物在山上府邸也是不可多得的珍稀宝贝,贵不在造型奇巧的灯具,而是那一滴龙涎香。长明灯多用于帝王密室陵墓等地,只需要一盏寻常蜡烛,然后向灯芯上滴上一滴取自深海龙香鲸油脂的灯油,若是龙涎香的品质足够好,灯火就能够百年不灭,而且异香长存,可凝神,不输上品檀香。
有青袍男子高坐主位,手持白玉酒盏,轻轻晃动,酒液金黄色且凝稠芬芳。
男子袍子胸口绣有一块圆形补子,是一条金黄色团龙。
堂上二十数位远道而来的客人,都是身份不俗的修行中人,不过面对这名青袍男子,仍是显得谦恭有礼,眼神脸色之中,偶尔透露出一丝忌惮,不仅仅是客人敬重主人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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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芦客栈。
屋内,白衣少年已经离去多时。借着明亮灯光,陈平安刻完了第一支白玉簪子,抬头望向趴在对面的李槐,“你是喜欢刻李槐两个字,还是槐荫?如果刻名字的话,像宝瓶和守一,简单明了,槐荫就稍微有点寓意。”
李槐心事重重,闻言后笑道:“随你,都行。”
陈平安拿起那支墨玉簪子,“那用这一支?颜色跟槐荫比较配。”
李槐点了点头,然后鼓起勇气问道:“陈平安,你会不会因为生气,就一拳打死林守一啊?我觉得林守一虽然当上了那什么练气士,可他跟你打架的话,我估计就是一两拳的事情,其实吧,林守一这个人脾气是差了点,比较闷葫芦,弯弯肠子比我们多一些,可他没啥坏心啊……”
陈平安哭笑不得,“想什么呢,我怎么会跟林守一打架。”
李槐怯生生补了一句,“万一林守一主动找你打架,陈平安,到时候你出手可以,教训一下他就行了,记得下手千万别太重啊,林守一是富家子弟,可不像我皮糙肉厚,被李宝瓶揍几下完全没事情,我觉得他经不起打的。”
陈平安不知如何解释一些有关人心的事情,只得说道:“我会注意的。”
李槐这下子彻底放心了,立即满脸笑容,起身跑去小书箱那边,拎出彩绘木偶和那颗银锭,回到桌旁坐下,让木偶踩在银锭上后,随口问道:“林守一先前跟我说,天底下的州郡大城,都会按照儒教为王朝订立的礼制,建造城隍阁,县城则有城隍庙,郡守、县令这些父母官老爷,牧守阳间一方,城隍爷司职阴间治安,巡守辖境,防止鬼魅邪秽暗中作祟。陈平安,你说我们之前去的那座城隍庙,规模都那么大了,还设立在郡城里头,怎么还叫庙呢?不应该是叫城隍阁吗?再说咱们白天在城隍庙逛了那么久,会不会其实我们已经碰到了城隍爷,只是我们没认出来?”
陈平安想了想,“这些你得去问那个崔东山。”
李槐使劲摇头,“我不喜欢那个家伙,神神道道,古古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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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屋内,一大一小两个姑娘,隔着一盏油灯,两人相对而坐,一个擦拭竹笛,一个双手环胸,虎视眈眈。
红棉袄小姑娘说道:“谢谢,你晚上喜欢打呼,鼾声如雷。我晚上睡在自己帐篷,离你那么远,我都听得到。”
黝黑少女抬起头,微笑道:“不好意思,我睡觉不打呼。”
李宝瓶一挑眉,“你怎么知道自己睡觉不打呼?”
谢谢用手指肚轻轻摩挲着竹笛,故意模仿红棉袄小姑娘的挑眉动作,“因为我是练气士,你们眼中的山上神仙啊。”
李宝瓶高高扬起下巴,问道:“那你有小书箱吗?”
谢谢无言以对。
最后大胜而归的小姑娘,从书箱里拿出那一摞书籍,开始挑灯夜读,是她最钟情的那本山水游记,写奇山异水,写山精鬼怪,写书生狐仙。小姑娘看得专注入神,时而皱眉,时而恍然,时而雀跃,时而怔怔。
谢谢都看在眼中,下意识伸出一根手指,在脸颊边缘轻轻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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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守一闭眼坐在小亭内,静心凝神,呼吸吐纳,仔细感受着天地之间的“水流”,大浪淘沙,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将那些仿佛随水漂流在水井四周的水气精华,星星点点,一一采撷,收入窍穴之中。
哪怕老水井那边传来不小动静,少年依旧无动于衷,好在从那口水井里浮水而出的精怪鬼魅,目标显然不是他林守一,双方互不干涉。
林守一在棋墩山上一眼相中的《云上琅琅书》,是一部修行五雷正法的道家秘典,涉及下五境的具体修行,唯有一些泛泛而谈的笼统言语,但是落在善于演算推衍的林守一手中,效果奇佳。
很快,林守一体内数座气府传来鼓涨之感,林守一仍是不愿收手作罢,一路跋山涉水,从没有感受过如此浓郁的清灵气息,林守一不愿错过。半个时辰过后,林守一脸色红润,像是饥饿难耐的凡夫俗子,面对大鱼大肉,不知节制,一口气吃撑了。
冷不丁有人一巴掌拍在林守一肩头,林守一打了个饱嗝,顺势吐出一口浊气,真是名副其实的浊气,污秽腥臭,那名不速之客赶紧挥动雪白大袖,驱散这一口后天积攒的污浊秽气,埋怨道:“你小子真是胆肥,不怕把自己活活撑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