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裕恢复几分花丛我无敌的风流本色,小声说道:“那个隋景澄隋姑娘?”
那隋景澄,到了暖树和米粒那边,是真好,真心当自家闺女似的。不但变着法子送礼,件件还都是精心挑选过的,更愿意将大把光阴放在两个小姑娘身上,而且丝毫不别扭。隋景澄的出现,使得暖树和米粒这些天的笑声特别多。连小米粒私底下都找余米和老厨子帮忙,帮隋姑娘在师兄荣畅那边,找好了几十个明儿不宜下山的理由。
一个黄花大闺女如此作为,还能因为什么?
朱敛嘿嘿笑着,“何必明说。”
朱敛喝完了酒,缓缓道:“大丈夫,论是非不论利害。真豪杰,论顺逆不论成败。圣贤论万世,不论一生!”
米裕点点头,又摇摇头。
隐官大人不全是如此。
朱敛笑道:“公子当然是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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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有一天,剑仙左右,来到了落魄山。
米裕在落魄山懒散惯了,偶尔谈正事才会心虚几分。
唯独见到左右这位剑仙,这位隐官大人的师兄,让米剑仙心虚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竟是直接躲去了山外,找好哥们刘羡阳喝酒去了。
最后就有了霁色峰祖师堂外广场上的那一幕。
文圣一脉弟子左右,先为先生敬香,再端坐门外椅子上。
除了开门的陈暖树,帮忙搬椅子的周米粒,就只有朱敛在远处旁观。
曹晴朗刚刚陪着种秋去了趟州城,正在赶来的路上。
左右起身后,周米粒一路飞奔过去,帮着左先生将那条椅子搬回祖师堂内,左右说自己来,周米粒不答应!
左右就只好作罢。
要是米裕或是沛湘在这里,估计都能把眼珠子瞪出来。
等到周米粒返回,陈暖树重新关门。
左右笑道:“你就是周米粒,我师弟所说的那个哑巴湖大水怪?”
周米粒忍不住张大嘴巴,又赶紧将金扁担和行山杖交给暖树姐姐保管,然后捂住嘴巴,最后伸手挡在嘴边,哈哈笑道:“好人山主的师兄,你可是比桌子还要大的剑仙,都晓得我?”
左右笑问道:“什么叫比桌子还要大?”
周米粒解释道:“就是可以摆很多的大白碗,瓜子大,一般般大,碗口大,很大了,哦豁?!桌子大,那可就是最大的了!”
左右点点头,“勉强可以这么说。”
周米粒开心得原地飞奔,原地踏步车轱辘转,这是她跟裴钱学的,裴钱又是跟宝瓶姐姐学来的,这就是江湖上的武学传承了。
左右伸手揉了揉那个暖树的脑袋,轻声道:“小师弟在剑气长城,也会经常提起你。他一直担心你被一个叫陈灵均的家伙欺负。如果有的话,我作为你们山主的师兄,可以提醒提醒陈灵均。”
周米粒赶紧说道:“陈灵均去北俱芦洲走江去啦,没有欺负暖树姐姐,桌儿剑仙可别骂他啊。”
陈暖树作揖说道:“左先生,陈灵均很好的,不会欺负谁。”
左右嗯了一声,对那迎面走来抱拳的朱敛,开门见山问道:“如今落魄山上,有无过不去的坎,有无我能帮忙的?”
朱敛收拳后,说道:“还真有一件事,需要左先生帮忙。”
左右小有意外,“哦?哪个不长眼的宝瓶洲仙人?”
饶是八面玲珑的朱敛,一时间都有些哑然。
这么聊天的,头一遭。
朱敛便说了将莲藕福地与古井破碎洞天,勾连成“洞天福地相衔接”的事情。
浩然天下,有此壮举的,只有两座。一座就是朱敛的家乡,昔年福地曾与道祖的莲花洞天相连。
左右听过之后,说道:“小事。”
好不容易来到落魄山,结果就只是做这个,看样子左剑仙似乎还有些失望。
去往落魄山竹楼那边的路上,左右行走不快,仔细与朱敛请教了莲藕福地的天地形势,大致清楚后,说可以再问问看长命道友些神道学问,与夫子种秋问一问家乡山河近况,朱先生若是不觉麻烦的话,连那福地客人的沛湘,一并询问清楚。至于最后如何出剑,就不用问谁了。
朱敛一一答应下来,说最多两个时辰。
左右到了竹楼外,喊来了刚刚回山的曹晴朗,坐在崖畔,当面问了些学问事。
左右说道:“治学一事,要比你先生更用心。他就是太聪明,求学态度其实不如你。”
曹晴朗都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更不知道如何回答。
左右问道:“裴钱远游,还没回来?”
曹晴朗点头道:“最后一次传信回落魄山,是皑皑洲雷公庙,十境武夫沛阿香家中。”
左右微微皱眉,“裴钱是亲自传书寄信?”
小小年纪,一人在外,怎么如此不小心。别学你师父。
曹晴朗摇头道:“是皑皑洲剑仙前辈谢松花帮忙,裴钱其实行走江湖,相当谨慎。”
左右点点头,微笑道:“这就不错。”
左右看那小师弟,咋看咋不顺眼。
再看小师弟收取的弟子学生,则怎么看怎么顺眼。
左右说道:“你是儒家子弟,又是修道之人,修心修力,师伯都不太喜欢插手。只是有件事,可以先记下,占理,却又遇到不讲理的山上神仙,对方仗着境界高欺负人,报上你先生的名字,如今未必管用,那就报上师伯的名字。”
从今往后,文圣一脉的嫡传和再传,已经无需对浩然天下藏藏掖掖了。
曹晴朗点头道:“记住了。”
左右突然说道:“会不会喝酒?”
曹晴朗赧颜道:“此次远游,喝过,但是不太爱喝。”
左右笑道:“很好。别学你先生当那酒鬼。”
得学师伯。
曹晴朗问道:“我还有些学问上的疑难,师伯忙不忙?”
左右说道:“天下事,忙不过治学。你只管问。”
最终左右在落魄山只待了短短两天。
洞天福地相衔接。
左右就收敛剑气,仗剑下山远游,倏忽千里外。
路过宝瓶洲中部的时候,左右听到一个心声,简明扼要与他说了一个道理,这让左右皱眉不已。
“文圣一脉,已有再传弟子,那么师伯当中,能不能有个能打的,并且是天下皆知的?好让以后的老不死,不敢随便欺负?”
这就是崔瀺手托白玉京,与左右说的那个道理。
所以左右最终还是拨转剑尖,不再御剑南下老龙城,而是跨海远游,一剑直去婆娑洲。
那萧愻正要再次问拳肩挑日月的陈淳安,其实就等于问拳一洲。
天地间。
剑光至。
萧愻被一剑打落空中,倾斜一线,整个人瞬间撞入大海底部,剑光随之劈开大海,再将那萧愻连同大海底下的山脉一并打穿。
萧愻问我一拳,从背后而来。
左右还你一剑,光明且正大。
不接也要接。
不在蛮荒天下了,你还未必能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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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天福地一成,朱敛肩头担子又一轻。
好像千头万绪都已捋顺,就只欠公子还乡了。
只是朱敛心情刚刚转好,不曾想就有一桩糟心事发生,他娘的果然人不能得意忘形。
一个隋姑娘刚走没几天,又有个隋姑娘就来了。
朱敛发现书案上一幅画轴的异象,骂了句败家娘们,丢入一颗谷雨钱。
所幸就她最不值钱,只需要一颗。
而且不是纯粹武夫,就有这点好。
死了一次,从画卷走出后,不伤大道根本。
隋右边走出画卷后,一身杀气极重。
显然在那老龙城战场,她没少杀妖,以至于身死道消。隋右边杀敌路数,并非朱敛魏羡这些路数,更像卢白象。所以肯定不是她找死,而是真的战况惨烈,置身于必死之地。
朱敛依旧骂道:“学谁不好,偏学你那恩师打架喜欢不要命!牛气哄哄的,了不起啊,一个藕花福地的读书人,真当自己是浩然天下的儒家圣人了?结果如何?下场好不好我一个外人都不稀罕说,你这个当嫡传弟子的,不知道?”
隋右边眼神瞬间冰冷,一身杀气更加暴涨。
朱敛瞪眼道:“咋了,是我说错了?还是我说对了?!”
败家娘们还好意思吓唬我?在玉圭宗和真境宗这些年,你挣着几颗神仙钱?连那卢白象和魏羡都不如。
这娘们杀气虽重,杀心倒是不深,还算有点良心。
不然朱敛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把她打回画卷!
一个金丹境瓶颈剑修,真以为有多了不起啊。
外人看不出为何你去了一趟飞升台,为何无法破境跻身元婴,老子一清二楚!别人不知道你隋右边为何要飞升,我朱敛当年在藕花福地,翻遍了历朝历代的稗官野史和江湖秘档,偏偏知道你这婆娘为何要执意仗剑飞升!
替你那死鬼夫子,达成心愿罢了。
朱敛更知道,为何隋右边会对自家公子不太一样。
是那道观道的观主“老天爷”,故意为之,纂改了隋右边的记忆,让陈平安与她恩师,有了几分面容相似。
隋右边自然其实早已知晓此事,偏偏因为一个放不下,拿起一个舍不得,至今假装没有此事!
你隋右边在那藕花福地,你在世时,哪怕已经一人一剑,让天下群雄俯首,可你敢与天下说一句,喜欢自己先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