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没觉得杨老头,有本事能找到这么个如花似玉的漂亮姐姐。
长命长久呆滞,然后蓦然而笑。
知道了,是那个久闻大名不见其人的李槐。年幼就与主人关系极好。
杨老头也由着李槐造次,只是说道:“还舍得回来。”
李槐松开手,一屁股坐在旁边,轻轻捶腿,抱怨道:“这一趟好走,累死个人。屁福缘没有个。”
杨老头呵呵一笑。
长命告辞离去。
杨老头视而不见。
李槐摘下书箱放在一旁,后仰躺去,神色疲惫道:“杨老儿,你说怎么世道一下子就变得这么乱了。”
杨老头说道:“还好吧。”
李槐问道:“跟你没啥关系吧?”
杨老头默不作声,开始吞云吐雾。
李槐坐起身,“你倒是给个准话啊。真当自己是世外高人啦?老胳膊老腿的,可别逞强。”
杨老头说道:“没啥大关系。”
李槐稍稍松了口气,嬉皮笑脸道:“先前看你笑得贼兮兮,不像个正经人,有啥好事?真找着媳妇了?不能够吧。”
杨老头没有说话。
李槐又躺回去。能躺着是真不想坐着,坐着就不想站着,反正他打小就这样。习惯了啥都高不成低不就,谁都比不过,比不过身边朋友,李槐其实也无所谓,但是出远门,总能遇到些事,不是那么让人舒心快意的。
可娘亲总说他是享福的人,原因是他姐姐,生得还算有几分俊俏水灵,以后找个愿意帮衬小舅子的姐夫,可不就是躺着享福。
只是李槐一想到姐姐李柳就犯愁,老大不小的姑娘了,还没个着落。瞧瞧,错过了我那斩鸡头烧黄纸的好兄弟陈平安,嫁不出去了吧?爹娘咋个意思,尤其是娘亲,姐姐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就咱们娘亲那脾气,舍得给儿子准备的屋子,腾出来给外人住?
杨老头好似知晓李槐的心念,说道:“你姐又不喜欢陈平安,强扭的瓜不甜,这点道理都不懂,这些年读的什么书。”
李槐白眼道:“扯啥犊子,先找个媳妇,再来跟我谈男女之情。”
李槐坐起身,打开竹箱,唠唠叨叨着自个儿开销多大,这趟北俱芦洲游历就没花过钱,临了倒好,破功了。
老人听着笑着。
————
惫懒货刘羡阳,难得做客落魄山。
他不常来。
他那河畔铁匠铺子,离着山头可不近。
刘羡阳懒到了都没去什么飞升台。
反正又不是没有在梦中去过,许多次了。
一般人,莫与我刘羡阳说什么惊心动魄。
看着那个坐在小板凳上,好似小鸡啄米打盹儿的周米粒,刘羡阳轻轻咳嗽一声。
周米粒打了个激灵,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立即起身,哈哈笑道:“刘瞌睡来了啊。”
在小米粒这边早早得了个刘瞌睡绰号的刘羡阳,先点点头,然后坐在一旁,笑嘻嘻道:“小米粒啊,身为右护法,担任小门神,多跌份儿。”
周米粒无奈道:“么得法子嘞,大风叔叔远游去喽,元来也跟着他姐下山去喽。暖树姐姐每天那么忙,我又这么空。”
然后小姑娘悄悄说道:“裴钱一回来,就看到我在这儿守大门,功劳簿上,重重一笔,跑不掉的!”
小姑娘突然伸出一手,再握拳,“就算长脚跑路也不怕,我一下子就能抓住。就跟……裴钱按住骑龙巷左护法的脑袋差不多!”
刘羡阳双臂环胸。
周米粒说道:“咋了,想好人山主啦?”
想吧想吧,咱俩刚好一起。
不料刘羡阳笑着摇头,“想他个屁,一想就烦。”
刚刚拿出一捧瓜子款待刘瞌睡的小姑娘,默默放回袖子。
咋说话的,想个屁?那就吃个屁嘞。
小米粒轻轻摇晃脑袋。
刘羡阳忍住笑,问道:“以前你那个好人山主,经常当我的跟屁虫,一起去那溪边,寻一处水面窄的地儿,我先跳,他后跳。嗖一下,跳向对岸,咚一下,掉进水里。我就在对岸笑他。”
小姑娘瞪大眼睛,使劲摇头,“刘瞌睡,你吹牛皮不打草稿,好人山主可厉害可厉害。”
除了不会吟诗。
再说了,如果好人山主是刘瞌睡的跟屁虫,那自己和裴钱怎么算,辈分岂不是低了去了。
刘羡阳缩着肩头,笑道:“小米粒啊小米粒。”
小姑娘嘿嘿笑道:“刘瞌睡啊刘瞌睡。”
刘羡阳望向远方,望向那明月,玩笑道:“要赶紧找个媳妇喽,然后生个与小米粒一样可爱的女儿!”
周米粒想了想,用小脑袋画了一个圆,“一般来说,可难可难。嗑了瓜子,不难不难。”
刘羡阳喃喃道:“短亭又长亭,长亭更短亭。亭亭复停停,归路行不尽。”
周米粒眼睛一亮,“刘瞌睡,你还会吟诗哩。能不能借我用几天啊?我以后好跟裴钱显摆显摆。显摆完了,我肯定还你。”
刘羡阳微笑道:“当然可以啊。”
然后一大一小,一起看着圆圆月,各自想着远远人。
金甲洲中部。
裴钱在一处结局惨烈的战场上,捡到了一个满脸泥污的小孩子。
这是一个大王朝仅剩的最后一支精锐边军了,足足十六万人,就这样一下子打没了。
对方当时初次相逢,孩子趴在地上,先看到了一双破败靴子,鲜血浸透靴子,停步在孩子不远处。
裴钱伸出手去,要将孩子从死人堆里拽出来,那个孩子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死死盯住那个浑身浴血的年轻女子,脸庞开裂,颧骨裸露。
眼神死气沉沉。
郁狷夫来到裴钱身边,看了眼那个瘦骨嶙峋的可怜孩子,再与裴钱说道:“那一拳,谢了。”
裴钱挤出一个笑脸,轻轻摇头。
她先前在战场上远远救下郁狷夫那一拳,学自雷公庙沛前辈一脉,所以裴钱不觉得有什么好谢的。要是给师父知道了,害自己白吃一颗板栗吗?
一袭白衣极为瞩目的那个年轻男子,独自站在一处山坡顶上。
修道一途,青冥天下有个道老二,被誉为几座天下的真无敌。
武夫路上,此人也有了几分真无敌的气概。
毕竟在他之前,还有个女子武神的师父在等他。
曹慈不但出拳杀敌,还能出拳救人。
裴钱至多就是能够分心留意在溪姐姐的安危。这还是因为郁狷夫与她并肩作战,相距不远。
但是那个曹慈,双拳却能照顾极远处的战场。
不愧是师父在武道上的唯一宿敌。
师父找对手,与师父做什么都一样,始终厉害。
就是找开山大弟子,好像不是太能够拿得出手。
裴钱与那孩子说道:“起来,该装死的时候装死,该起身的时候起身,起身再低头,这样才能活得久。留在这里,死了就是死了。”
裴钱其实早就注意到这个古怪孩子,只是先前照顾不到。
这孩子,是个妖族。
但是战场上,出身金甲洲的“孩子”,竟然死死护住了一个人。只可惜孩子拼死守护的那个人,早已死无全尸。而刚刚幻化人形没多久的孩子,只是被一道术法殃及,就付出了被打断长生桥代价,所以先前不是主动装死,而是晕死过去,等到清醒过来,才开始装死。
孩子最后起身,默默跟在裴钱身后,一瘸一拐行走。
裴钱走得快,他就走得快,裴钱走得慢,他就走得慢。
郁狷夫没有藏藏掖掖,直截了当说道:“裴钱,我多嘴说一句,你以后又要自己出拳,又要照顾好一个孩子,并不容易。”
郁狷夫倒是不会因为那个孩子的妖族出身,就心存芥蒂。
裴钱点点头,“很难。”
她转头看了眼那个瞬间停下脚步的孩子。
好像那个人死后,孩子身上的那股野兽气息,就开始重新聚拢,变得更像一个修行时日未久、不太擅长遮掩妖族本相的山野精怪。
哀莫大于心死。
裴钱停下脚步,转身面朝那个孩子,用金甲洲大雅言问道:“要不要跟我学拳?”
那个孩子无动于衷,只是站在原地。
郁狷夫皱了皱眉头,因为她从那个孩子眼中,看到了刻骨仇恨,对自己,也对裴钱。好像对整个天下和世道,都是如此。
没有道理,可事实偏偏如此。
那个孩子与裴钱对视,他终于愿意开口说话,伸出一手,嗓音沙哑,含糊不清,好似因为伤到了大道根本,以至于说话都难。
郁狷夫好不容易才听清楚,孩子是说那“借我钱,我就走。买命钱,以后还。”
裴钱说道:“学拳可以挣钱。”
孩子面无表情,低下头。
郁狷夫有些无奈,裴钱和这孩子,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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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叶洲天阙峰青虎宫,老元婴陆雍心怀死志,找到了随军修士的领头武将,说要按照国师订立的山上规矩,与大骊王朝做一笔买卖。
那位身材敦实的武将点点头,说可以商量。然后立即喊来了两位大骊文秘书郎,与这位外乡老元婴商议细节,来的时候,还带上了一本秘录,记载之事,正是桐叶洲青虎宫和陆雍的详细消息。一位文秘书郎便与武将建言,陆雍不用去战场杀妖换取战功,炼丹即可,战功只会更大。那武将皱了皱眉头,直截了当,询问那年轻文官,所谓的炼丹折算战功,到底是怎么个算法,这陆雍搭上了一条性命,在跟我们谈此事,劳烦说仔细些。文秘书郎便先与一旁同僚仔细合计一番,然后开诚布公,按照大骊制定的既定章程,给出了武将和陆雍一个面对面的确切说法。
年轻文官,语速极快,措辞精准,没有任何含糊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