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知道有无那同名同姓的剑仙赵雨三,陋巷少年赵雨三当然得先听过了下个故事,才知道有没有啊。
其实在之后,故事依旧曲折,孩子们依旧是挑挑选选,听那自己喜欢听的想要听的。
不管如何,板凳旁边和远处,终究是一个人没走,听完了那个完完整整的山水故事,那书生有情人终成眷属,所有剑仙都登门祝贺,书生与心仪女子,历经坎坷,千难万难,终于拜堂成亲了,从此美满,故事结束。
不但如此,往往故事一结束就散去的孩子们和那少年少女,这一次都没立即离开,这是很难得的事情。
只是这一次,说书先生却反而不说那故事之外的言语了,只是看着他们,笑道:“故事就是故事,书上故事又不只是纸上故事,你们其实自己就有自己的故事,越往后越是这样。以后我就不来这边当说书先生了,希望以后有机会的话,你们来当说书先生,我来听你们说。”
陈平安拎着小板凳站起身。
有个孩子怯生生道:“陈先生,你是要回家乡了吗?”
陈平安摇头笑道:“没有,我会留在这边。不过我不是只讲故事骗人的说书先生,也不是什么卖酒挣钱的账房先生,所以会有很多自己的事情要忙。”
陈平安走了,走出去一段路程后,突然笑着转头,“预知后事如何?”
许多已经起身挪步的孩子们哄然大笑,只有稀稀疏疏的附和声,可是嗓门真不算小,“且听下回分解!”
陈平安笑了笑,自顾自喃喃道:“余着,暂且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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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钱练拳勤勉,就像当年的落魄山竹楼,就怕哪天师父突然就要赶她走,落魄山是很好,可是只要没有师父在,就不够好。
今天白嬷嬷教拳不太舍得出气力,估摸着是没吃饱饭吧。
但是裴钱觉得没关系,因为她觉得自己即将破开四境瓶颈了!这让裴钱欢天喜地,笑得合不拢嘴,与白嬷嬷说了好些话。
因为裴钱觉得自己总算可以理直气壮在剑气长城多留几天了,不曾想还来不及与师父报喜,师父就带着崔东山走下斩龙台凉亭,来到演武场这边,说可以动身返回家乡了,就是现在。
裴钱望向大白鹅,大白鹅无奈摇头,没办法,先生主意已定,小师兄拧不过。
裴钱倒是没有撒泼打滚,不敢也不愿,就默默跟在师父身边,去她宅子那边收拾行李包裹,背好了小书箱,拿了行山杖。
大冬天的,日头这么大做什么,下一场大雨多好,便可以晚些离开宁府了,在大门口那边躲会儿雨也好啊。
曹晴朗也是手持行山杖,斜挎包裹,与种老夫子一起出现在宅子门口。
陈平安带着他们一起离开宁府,一路徒步,走到了师刀房年迈女冠与老剑仙坐镇的那道大门。
只不过崔东山半路去了别处,说是在倒悬山的鹳雀客栈那边汇合。
陈平安停下脚步,“我就不送你们了,路上小心。”
裴钱低着头。
曹晴朗送了先生那一方印章,陈平安笑着收下。
裴钱抬起头,轻声说道:“师父,我在师娘那边桌上留下些东西的,记得与出关的师娘说一声啊。”
陈平安点头道:“不会忘记的,回了落魄山那边,跟暖树和米粒说起这剑气长城,不许光顾着自己耍威风,与她们胡说八道,要有什么说什么。”
裴钱红着眼睛,点头道:“都听师父的。”
很奇怪,以前都是自己留在原地,送别师父去远游,只有这一次,是师父留在原地,送她离开。
反而更加伤心。
那么以后自己还要不要独自离开落魄山,去闯荡江湖了?把师父一个人留在落魄山,好可怜的。
陈平安回头望去,一个小姑娘飞奔而来。
裴钱总算开心了些,心想若是这个小师妹竟敢不主动来见自己,就要损失大了。
郭竹酒一个蓦然双脚站定,然后一个蹦跳,飘落在裴钱身边,笑容灿烂道:“小个儿大师姐,要与师父离开了,哭,快给我哭起来!哭完之后,就放心些,有我在师父身边照顾师父嘛。”
裴钱就算想要哭鼻子也哭不出来了,摘了其实空荡荡的小书箱,递给郭竹酒,说道:“说好了啊,是大师姐借你的,不是送你的。下次见面,你可不能还给我一只破破烂烂的小竹箱,半点折损都不可以有啊,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借都不借你了。”
郭竹酒一把接过小竹箱,直接就背在身上,使劲点头,“大师姐你只管放一千个一万个心,小书箱背在我身上,更好看些,小竹箱要是会说话,这会儿肯定笑得开花了,会说话都说不出话来,光顾着乐了。”
裴钱伸出手,“书箱还我。”
郭竹酒不搭话,反而问道:“大师姐行山杖也借给我呗,小书箱加上行山杖,绝配啊,我肯定每天背着小书箱,手持行山杖,咄咄咄戳着大街小巷的青石板和黄泥地,都给我走遍了才罢休。”
裴钱满脸委屈,借了小竹箱还要得寸进尺,哪有这么当小师妹的,所以立即转头望向师父。
陈平安笑道:“可以下次见着了郭竹酒,还了你小书箱,再借给她行山杖。”
裴钱朝郭竹酒一挑眉头。
郭竹酒点头道:“也行吧。”
然后郭竹酒拉着裴钱走在一旁,两个小姑娘窃窃私语起来,郭竹酒送了裴钱一只小木匣,说是小师妹给大师姐拜山头的赠礼。裴钱不敢乱收东西,又转头望向师父,师父笑着点头。
陈平安与种秋说道:“种先生,回了浩然天下,不用着急返回宝瓶洲,可以带着他们一起南婆娑洲游历一番,我有个朋友,叫刘羡阳,如今在醇儒陈氏那边求学。不过崔东山应该不会与你们随行,他在家乡那边还有很多事情,所以到了倒悬山,与他多借些神仙钱,游学路上多美好,可是只看山水也不成。”
种秋笑道:“已经与他借过一次钱,再借一次也没什么。”
陈平安说道:“此次游历,在剑气长城,我没有太多考虑种先生的武学修行,对不住了。”
种秋摇头道:“这种客气到了混账的言语,以后在我这边少说。”
陈平安就不再多说客气话。
种秋最后说道:“再好的道理,也有不对的时候,不是道理本身有问题,而是人有太多难处和意外,明明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到最后又有几个人喜欢那碗饭,几个人真正想过那碗饭到底是怎么个滋味。”
陈平安点头道:“我多想想。”
种秋欲言又止,还想说些劝慰言语宽心话,只是看着这个青衫年轻人,觉得好像没必要,便不说了。
裴钱轻轻喊了一声师父,便说不出话来。
郭竹酒背着小竹箱,开始掰手指头,应该是在心中数数,看看大师姐何时会哭鼻子。
裴钱眼角余光瞧见了郭竹酒的动作,便顾不得伤感了,这个小姑娘真烦人。
曹晴朗与先生作揖告别。
陈平安轻轻挥手,然后双手笼袖。
送别他们之后,陈平安将郭竹酒送到了城池大门那边,然后自己驾驭符舟,去了趟城头。
城头上,左右问道:“都离开了?”
陈平安点点头。
左右皱眉道:“有话直说。”
陈平安有些怀念裴钱曹晴朗都在的时候,大师兄对自己就会客气些啊。
陈平安轻声道:“我若是希望大师兄答应先生离开剑气长城,其实就不该拒绝老大剑仙,应该答应在落魄山祖师堂那边,点燃本命灯。这样一来,大师兄最少就不用因为我留在这边,多出一份顾虑。”
左右说道:“话说一半?谁教你的,我们先生?!老大剑仙已经与我说了全部,我出剑之快慢,你连剑修不是,打破脑袋都想不出,谁给你的胆子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是怎么与郁狷夫说的那句话,难不成道理只是说给他人听?心中道理,千难万难而得,是那店铺酒水和印章折扇,随随便便,就能自己不留,全部卖了挣钱?这样的狗屁道理,我看一个不学才是好的。”
陈平安一时间无言以对。
大师兄在自己这边往往言语不多,今天说了这么多,看样子确实被自己气得不轻。
没关系。
陈平安早有应对之策,“先生就算再忙,如今有了裴钱曹晴朗他们在落魄山,怎么都会常去看看的,大师兄如何教剑,我相信大师兄的师侄们,都会一五一十与我们先生说的,先生听了,一定会高兴。”
这次轮到左右无言以对。
陈平安转移话题,问道:“蛮荒天下那边,是不是也有很多没忘记剑气长城这边的人?”
左右点头道:“自然。但依旧无大用。”
陈平安又问道:“儒家和佛家两位圣人坐镇城头两端,加上道家圣人坐镇天幕,都是为了尽可能维持剑气长城不被蛮荒天下的气运浸染、蚕食转化?”
左右说道:“对于三教圣人而言,这并不是一件多轻松的事情。那位佛子出身的儒家圣人,当年与先生辩论落败,去了亚圣一脉,学问精深,所以你别觉得亚圣一脉如何不堪。我们读书人,最怕自身利益受损,便挠心挠肺,怨怼全部。也别觉得礼圣一脉有了个君子王宰,便去认为世间所有礼圣一脉的儒家门生,人人君子贤人。”
陈平安摇头道:“不会如此一叶障目便不见山岳。”
桐叶洲的君子钟魁,便是出身亚圣一脉。
左右问道:“那崔东山,临行之前,说了些什么?”
陈平安摇头道:“只是琐碎事。”
左右沉默许久,缓缓说道:“当年除了先生,没有人见过少年时候的崔瀺。我们几个见到了他,已经是个跟你如今差不多岁数的年轻人了。”
陈平安突然说道:“我还是一直相信,这个世道会越来越好。”
左右笑道:“当如此。”
陈平安转头说道:“大师兄,你若是能够平时多笑一笑,比那风雪庙魏晋其实英俊多了。”
左右反问道:“不笑不也是?”
陈平安微笑道:“我觉得是,只是不知魏晋如何觉得。”
左右嗯了一声,“回头我问问看。”
陈平安补充道:“还需看魏晋回答问题,诚心不诚心。”
左右点头道:“有理。”
师兄弟二人,就这么一起眺望远方。
相熟之人,各去远方。
就像今天,陈平安是如此。
又像前不久,齐景龙就带着白首,与太徽剑宗的一些年轻剑修,已经一起离开了剑气长城。
山下世人皆如此,山上神仙无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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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长城又是一年偷偷走,又是一年春暖花再开。
这一次宁姚闭关悠悠好似忘寒暑,其实这才是最常见的修道。
范大澈依然没有破境,只是龙门境的底子越来越好,与宁府和晏家算是彻底混熟了。
晏啄如今有了家族首席供奉的倾囊相授,剑术精进较多。
陈三秋依旧是那个喝过了酒、总觉得墙壁要来扶人的浪荡公子哥。
董画符还是无论走哪儿,就买东西不用花钱。
叠嶂酒铺的生意还是很好,墙上的无事牌越挂越多。
据说齐狩闭关去了,此次出关一举成为元婴剑修的希望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