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像中间那段距离被抹去了一样。
两名“卫兵”的感官颇为敏锐,很快转过了身体,望向背后,可这时,卢米安已完全进入了那栋建筑,离开了门厅。
卢加诺呆呆站在外面,不知该冒险跟上,充当翻译,还是保证自身安全为先。
穿过门厅后,卢米安霍然发现前方的空间变得幽深,明明只有十几米高的穹顶竟给人一种永远无法抵达的感觉,四周水蓝色的墙上有各种各样的浮雕,它们不是常见的天使、圣者等带宗教元素的雕像,而是大海内那些事物,有海星,有珊瑚,有许许多多的鱼类、龙虾和螃蟹。
几乎是同时,卢米安感觉这些浮雕都活了过来,向自己投来危险的注视。
不,不是它们活了,是这栋建筑疑似活了,本能地排斥起未得到允许的闯入者,施加了层层叠叠的压力。
卢米安的脚步顿时变得沉重,就像背上了几百公斤的粮食。
他的视界范围内,帕科家族的老祖母玛尔塔并着双腿,斜斜跪在地上,鲁维奥.帕科则站立在稍远一点的地方,那两名侍女同样跪着,但背过了身体,面朝门厅,仿佛不敢注视某位大人物。
高远穹顶正对的位置铺着鱼皮制成般的“地毯”,上面仰躺着一个年轻人,他穿着复古的白袍,用双肘支撑起了上半身,静静望着斜跪的玛尔塔。
那条“地毯”上还有四名美貌的女郎,她们皆穿着艳丽的长裙,一个跪在年轻人的身后,充当着他的靠枕,一个缓慢地剥着晚熟的那批葡萄,将晶莹剔透的果肉凑到了年轻人的嘴边,另外两个则端着摆放酒水、食物、毛巾的托盘,各立一方,肚子明显凸起,母性光辉照人。
看到卢米安闯进来,那年轻人似乎有些惊慌,他彻底坐直,完全靠入了后面那位女郎的怀里。
鲁维奥察觉到了异常,转过身体,看见了自己雇佣来的大冒险家路易.贝里。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连忙用因蒂斯语道:
“你怎么进来了?”
卢米安这才停下脚步,露出笑容:
“我是一个很有职业道德的冒险家,你们在里面待太久了,我担心有意外。”
他说话的同时,觉得这栋建筑的不同地方似乎都有目光投来,带着危险的意味。
鲁维奥沉默了一下道:
“不用担心,你到外面等我们出来就行了。”
“好吧。”卢米安笑了一声,转过身体,慢步走向了门厅。
他表现得就像那些危险的注视不存在一样。
回到门厅,迎接他的是那两名“卫兵”和他们手里的步枪。
卢米安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迎着他们走了过去。
两名“卫兵”的表情变化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开枪,任由卢米安离开了这栋“海之总督”的府邸。
卢加诺悄然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应该不用被米洛村的人追杀了。
他虽然是非凡者,但面对持枪的士兵,并且不只一位时,还是有点害怕的。
他望了卢米安一眼,没敢问雇主为什么非得闯进去。
卢米安重新坐到了车夫旁边,将双腿都收了上去,一只缩着,一只立起,用来搁放右臂。
又过了近十分钟,鲁维奥.帕科和他被搀扶着的母亲玛尔塔走出了那栋形似教堂的建筑。
鲁维奥深深地看了卢米安一眼道:
“走吧,‘海之总督’已经同意我母亲去教会接受治疗。”
那个年轻人就是现任“海之总督”?看起来很弱啊,表现得也很惊慌,他拿什么来庇护桑塔港渔民、海商们一年?或者,他本身没什么能力,但具备特殊的象征?亦或者,“愚人节”的恶作剧让去年的祈海仪式出现意外,这位“海之总督”没能获得大海的恩赐和任命,但渔业公会的委员们怕引起恐慌,隐瞒下了这件事情,依旧把他当成真正的“海之总督”来对待?他肯定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卢米安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他微笑着用因蒂斯语问起鲁维奥:
“那得感谢母神的爱护,还是总督的许可?”
鲁维奥未做回应,跟随母亲玛尔塔进了车厢。
卢加诺赶紧坐到了车夫另外一侧,看着马匹绕了小半圈,掉转了方向,逐渐远离“海之总督”的府邸。
呼……卢加诺由衷感慨道:
“这个委托好像也没什么危险啊……”
除了雇主非得闯入“海之总督”府邸这件事情,没任何意外。
卢米安笑了一声道:
“那是因为我在这里。
“如果只有你,那些藏在暗处的注视者可能已经找过来了。”
卢加诺沉默了下去,然后看见雇主指着那个外形更像教堂的“海之总督”府邸,用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方式说出了一段高原语:
“炸掉,会,怎么样?”
卢加诺听得打了个寒颤,汗毛全部立了起来。
他望了眼脸露愕然的车夫,用因蒂斯语规劝起雇主:
“会被整个桑塔港的人追杀吧。”
卢米安笑了笑,收回了视线,没再多说什么。
直到此时,卢加诺才猛地醒悟:
雇主这是在试探啊!
要不然,他为什么非得用他还没学会的高原语讲那句话?
这是在试探车夫和车内玛尔塔夫人的反应啊!
卢米安侧耳倾听着玛尔塔和鲁维奥的交流,发现这对母子在车厢内几乎不怎么说话,长时间保持着静默。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玛尔塔身体状况不佳,只是偶尔痛苦地呻吟一下。
马车往着离开米洛村的方向行驶着,突然,车夫拉住了缰绳,让两匹马停了下来。
这是因为车辆前方出现了一位杵着黑色拐杖的老者。
他头发深黑泛白,眼眸蔚蓝如海,穿着米洛村常见的渔民衣物,脸上皱纹很深,似乎能夹死蚊子。
“奥罗先生……”车夫低语了一句,表情明显紧绷,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胡安.奥罗?渔业公会的会长,米洛村的前任村长?卢米安有所明悟地改变了身体的姿态。
胡安.奥罗被一个和他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搀扶着,并借助拐杖,慢慢地靠近着帕科家的马车。
车厢内的鲁维奥和玛尔塔都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胡安.奥罗的额头多了一把左轮,冰凉的枪口直接抵住了他的血肉。
卢米安微抬下巴,望着这位渔业公会的会长,表情平静地用因蒂斯语问道:
“谁准许你靠近这辆马车的?”
第五十五章 真正的目的
搀扶着胡安.奥罗另外一侧的年轻人刷地抬起了脑袋,望向坐在车夫旁边,一腿下垂,一腿弯曲支起,身体略微前倾的卢米安,目光里燃烧着不加掩饰的愤怒。
车夫吓了一跳,慌乱地试图拉开和卢米安之间的距离,但他前有马匹,左有卢加诺,仓促间根本没法躲避。
卢加诺则艰难地吞了口唾液,埋怨自家雇主的行事风格太过激进。
这是在模仿格尔曼.斯帕罗吗?
可雇主之前表现出来的没这么疯狂啊,反而显得很有头脑!
胡安.奥罗这位黑发斑驳的老者似乎并未察觉到额前的枪口,侧过脑袋,让开左轮,继续往前走去。
卢米安看到这一幕,眼睛都没眨一下地直接扣动了扳机。
砰!
左轮内射出了黄澄澄的子弹,直奔胡安.奥罗的脑袋侧面而去。
一只手掌不知什么时候挡在了那里,那枚子弹瞬间失速,由快变慢,带着旋转的姿态落在了掌心,被它握住,如同陷入了厚实的沼泽内。
那宽厚的古铜色手掌属于搀扶着胡安.奥罗的年轻人,他盯着卢米安,不屑地翘起了嘴角,然后怒吼出声:
“你疯了吗?”
他话音未落,眼中已是映出了一枚枚赤红近白的火球,它们在不到一米的距离下覆盖式轰了过来。
几乎是同时,卢米安感觉自己从这个世界被抽离了出来,身下不再是马车,眼中不再有大地,一片无尽的幽黑悬浮在了虚无之中。
那一枚枚赤红近白的火球被无形的力量引导,急速往下坠去,偏离了原定的方向。
轰隆隆!
它们叠加在一起,轰到了几十米外的路边,炸出了又深又大的坑洞。
马匹受到惊吓,齐齐抬起了前蹄,发出恐惧的嘶喊,车夫本能地拉扯起缰绳,竭力控制牲口们的反应。
卢米安的“幻觉”随着爆炸的发生也消失了,他的眼里重新映出了胡安.奥罗和那名年轻人的身影。
脸庞皱纹很深的胡安.奥罗须发皆张,抬起了手里的黑色拐杖,嗓音不高不低地呵斥道:
“闹够了吗?”
卢米安微笑着又抬起了右手的左轮,再次瞄准了这位渔业公会的会长。
就在这时,后方车厢内传来了鲁维奥.帕科的声音:
“让他们过来。”
这用的是因蒂斯语。
卢米安这才放低了手臂,笑着用因蒂斯语道:
“我的雇主准许你们过去了。”
他一副根本没听懂胡安.奥罗和那名年轻人之前那些高原语的模样。
胡安.奥罗看了他几秒,收回视线,杵着拐杖,绕到了车厢旁边,搀扶着他的那名年轻人则始终怒视着卢米安,但又不知道该骂点什么,因为对方根本听不懂。
胡安.奥罗望着车窗,嗓音平和地问道:
“玛尔塔,听说你生病了?”
“是的。”那位老夫人隔着玻璃,虚弱地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