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面是当时意送给许开尝尝鲜的。当时还在中央帝国帝都的时候他和云青山、许初三人一起尝过,还跟当时的丫鬟仆役们一起吃,非常美味。
很快,面就做好了。绝佳的材料、顶级的厨师,两者配合,哪怕仅仅只是阳春面也显得无比美味。
厨师端着自己的一碗面出去了。他看出来许开似乎有话要说,于是留给了他们二人独处的空间。
哧溜。
哧溜。
二人都没说话。
直到许初吃完了整整一碗面之后,她才以一种不解的语气问道:“哥哥,你为什么要把明家的人放进来?他们不是刚和伱闹矛盾吗?”
“我惩治明绍城,是因为他违法了。”许开的面却还没有吃到一半,于是边吃边回答许初的问题,“他享受太久的特权了,那些理所当然的事情在他看来便不再是理所当然。”
说到这里,许开大口地几下把剩下的面给吃完,擦了擦嘴,这才接着说道:“所以,与其说是他与我的矛盾,不如说是他违背律法应该承担的代价。同意让明家进来交涉,便是我给他最后的机会。对于习惯了特权的明绍城来说,一些理所当然的事情在他看来反而是荒谬至极。若他能明白这点,尚不算是无可救药。”
这一次,许初沉默了许久。
“哥哥,在你看来,律法有这么重要吗?”
半晌,许初的声音听起来竟是有些低沉。
“不重要。”
“……啊?”
许初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意外。
“或者说,没那么重要。我想要实现的的,是公义,公正地对待所有人。而这一点,光靠律法是无法实现的。”许开放下面碗,“世上没有完美的律法,无论怎样去制定,终究会留下漏洞。而变幻莫测的实际情况,又会让律法需要时间去变更适应,找到行之有效的方法。若是严格遵循律法便能保证公义,那么钟大壮一族便不会死了。”
“我以前与大历圣人交谈时,曾说过‘当法律无法给当事人带来正义时私人报复从这一刻开始就是正当甚至高尚的’。”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许初的头,“所以,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吧。若是无人能够惩处他们,你便是他们的灾厄。”
许开的声音非常地温柔。
许初猛然抬头。
“我怎么感觉你好像知道了很多一样啊,哥哥。”
声音带上了一丝幽怨。
“我刚捡到你的时候,你一脸的苦大仇深,浑身还都是那样的伤痕,想想都能知道你肯定有仇家,而且是无法审判的仇家。”许开向着外面走去,“不用担心,就像我们第一次遇见时说过的那样,只要你的行为符合公义,我会救你的。”
临走之前,不忘把许初的头发弄乱。
许初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
“灾厄……吗。”
……
……
许开走到前厅。
而此时,张云漾已经与三家商量完毕了。
“收获如何啊?”许开微笑着询问。
张云漾没好气地说道:“你把大历皇室和贾家丢给我还能理解,结果为什么又把明家放进来了?我还以为你是放他们进来玩,结果你说什么‘再宰一顿他们就算完事了’。我可不记得你心胸如此宽旷啊?”
“他违背的是律法,自然要受到惩罚。这有什么恩怨的?”许开说道,“若是他不能理解,那我到时候也算是仁至义尽。”
你看,明绍城跟我闹这么大的矛盾,我都还是让他进来交涉了,这岂不是显得我宽宏大量?
这你要是再违法,我从重处理你,也没什么好说的吧?
而且……
许开还有一个原因,只是这个动作太大,恐怕支持自己的人会非常少。
现在就以放他们进来示弱,让明绍城尽情地跳一阵子吧。
那并不是能一蹴而成的事情。
“我总觉得你好像在谋划什么。”张云漾狐疑地看了许开两眼。
“没什么。”许开平静地说道。
“你如此注重律法,那要是他作出了律法无法审判的恶行呢?”
“孔上义才刚死没多久吧。”
“……好像确实是这样。”
张云漾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谈完了。出海时间还是定在三天后。到时候他们皇室三座、明家和贾家两座,剩下两座我一人掌握。”
许开满意地点头:“不错,这才像样嘛。那我就祝你在其中收获满满了。”
张云漾却说到:“神国遗址开启动静会非常大,不仅是周围的文人,恐怕连一些殿试考生若是对自己评等没有自信的话,也会想办法参一脚进来,以此来弥补自己。到时候鱼龙混杂,我一人势单力薄,还真难说。”
许开惊讶地说道:“殿试考生?我都差点把他们忘了。就这么不管自己的县了?”
“还算正常吧。”
“所以你是在暗示我和你一起进去?”
“我现在已经知道你无论如何不会进去了。”张云漾翻了个白眼,“只是说一下而已。我打算从家里喊点人过来,放心吧,不会影响你的。”
“影响了我会处理他们的。”许开微笑着说道。
“我先上去了。沈长青似乎有事找你,他已经进来了,就在客厅。”
说着,张云漾上楼去,为接下来的神国遗址之行做一些准备。
许开依言来到客厅。
沈长青等候多时,对许开行礼道:“见过东亭侯大人。”
“你有什么事情吗?”
第269章 汗不敢出
“你来做什么?”许开走进屋内,对着站着的沈长青说道,“你难道想要进那个神国遗址吗?”
沈长青苦笑道:“下官不过是个进士,如何能去与那些青云圣道境界之人相争?还是老老实实地替东亭侯大人办事吧。”
见沈长青来并不是为了神国遗址的事情,许开随意地坐下,而后挥挥手,示意沈长青也坐下。
沈长青却一副局促不安,手足无措的模样。
“怎么了?”许开疑惑地问道。
沈长青犹豫一会,这才说道:“东亭侯大人,您坐的是客座,下官不敢坐到与您相平的位置,更不敢坐到首座去。”
许开失笑一声,随后直接盘腿坐下:“既然如此,那就都坐地上吧。”
沈长青见此,踌躇了一会,还是坐下,不过却不是与许开一般盘腿,而是长跪于地。
“说吧,既然不是神国遗址的事情,那你有什么事?”许开手撑着头,就这么看着沈长青说道。
“东亭侯大人,您让……您的妹妹交给下官的信,下官已经看了。只是下官有一事不明……”沈长青吞吞吐吐,但看到许开那不耐烦的脸色,当即继续说道,“您的那份‘九年义务制教育’的计划,恕下官无法赞同!”
“哦?为何?总要说个理由出来吧。”许开有些惊讶,按理来说这项计划应该得到支持才对,可为何看沈长青的样子无法同意?
“是,首先便是财政方面的问题。您让所有到达六岁的儿童学习,一直到十五岁或考上童生为止,期间所有学费都有官府负责,您不觉得这会给东亭县的财政造成很大的负担吗!”
“我给伱的信上已经说了,目前的所有开销都由我个人负担,直到东亭县的财政情况增长到能够自给自足的地步。”
“您的计划从长远看来,对于整个东亭县的好处不可估量,然而,这个时间是以百年计的。如此一来您需要多久才能才能让东亭县达到能够负担的地步?就算是您,恐怕也难以承受吧。”
“就算假设我在这百年间境界原地踏步好了,你为什么认为东亭县要达到能够负担这笔钱的时间需要那么久?”许开挑了挑眉,“你该不会没把我信后面的内容看完就跑过来说不可行了吗?”
“……啊?”沈长青的声音有些错愕。
“尚未看完信的后半部分便跑了过来。沈长青,你以前可没有如此不稳重啊。”许开的声音冷淡了下来。
“请、请东亭侯大人恕罪!是下官心急,没能看完您的信便唐突过来冲撞于您,还望……”
“好了好了。”许开无聊地摆了摆手,“这件事待会再说。你反对它的理由应该不只是如此吧?还有什么,都说出来。”
“是。东亭侯大人,下官认为您将门槛设置得太低了,只要年满六岁即可参加这个‘九年制义务教务’,到时候书院被人满为患不说,到时候什么人都进来,想必会把书院惹得乌烟瘴气。下官认为您应该设置一个门槛,这个门槛可以不是家世,可以是学习的速度,比如开蒙时多久能够熟读《三字经》《百家姓》……设置一个标准,满足标准的人才可以入学。”
人族其实有和义务教育类似的制度,但那仅限于开蒙。只是开蒙的先生几乎都只是读过书的普通人,便是童生都少得可怜。正因如此,人族的识字率才非常高。
但也仅限于开蒙认字了,此后如何学习,除非表现实在优异且家境贫寒无力继续读书,才会有官府资助。这也算是个人才筛选机制。
沈长青认为,许开或许就是想要在这个制度上继续发展,但即使如此,也不应该将门槛设置得这么低。
“还有呢?”听到这里,许开猜出了沈长青最后一个原因。
沈长青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来:“还有就是……您有没有考虑过,如果您让所有人都去读书,那些天资愚钝、连童生都始终考不上的人是否会因此执迷于科举,致使耕田种地之人,商贾贩卒之流荒废了本业?若是如此,国运必将因此而受损啊!”
沈长青的话语几乎带上了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
沈长青不敢发出丝毫声音,低垂着头。然而半晌过去,四周还是如之前一般寂静。他冷汗直冒,一滴一滴地垂落于地,发出微不可察、于此时却又声如雷震般的响声。
他终于再难以承受这种氛围,猛然抬起头,却发现许开那冷淡的视线一直平静地看着他。
“——!”
而此时,许开方才缓缓开口:“我还从未听说过,发展教育事业会导致国运受损的。”
“——!还请东亭侯三思!”
许开看着沈长青一副死谏的模样,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他看过这种。
在来东亭县的路上,他没有请大历圣人直接将他送到东亭,而是一路乘车而来,也不隐瞒自己的行踪,便是为了看一些东西。
比如那些知县知府。
现在,沈长青就像他们一样,只是把百姓当作提供国运的工具罢了。
“首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我掌握一种无需文气也可以提炼出浓厚酒的做法,以及一种全新的、足以引起所有餐桌震动的调味品。有这两样在,粗略估计最多三年,理想情况下连一年都不需要,便可以让东亭县可以自主负担九年义务教育的开销,而无需再借助我的私人财产。其次。”
许开站起身来,沈长青见此也连忙想要站起来,然而许开瞬息之间便来到了他的身边,左手轻轻地放在他的右肩之上。便是如此,就让他感受到重若万钧之重压,肩膀传来嘎吱般不堪重负的声音,身体也无法再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