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封拜学士,类同封爵,学士之位等同于国公,是要在玉牒之上铭刻姓氏爵位,入庙存祭的。
尹国之所以亲自拜会,是因为周室不知吴升到底应该用哪个名字,想来学宫目前的情况,周室已经有所了解了。
桑田无道:“就用吴升。”
尹国点头答应了,又将玉牒收回匣中,准备回去铭刻,同时道:“辰时初,在大射殿举行封拜仪典,请吴学士准备,恭请桑学士出席。”
桑田无问:“那么急?”
尹国道:“是半个时辰前壶学士告知我的,的确紧了一些,但之前已办过,一切礼仪都不需再行演练,我已遣人知会朝中大臣,绝不误事。二位学士稍候,宫中会有人前来接引,我先告退了。”
二人起身相送,等尹国离开后,桑田无道:“看来壶子和剑宗已经有定论了,就是不知是摁下连叔、肩吾和苌弘,还是如你所议,设立南宫。”
既然壶子出面,让周室立刻准备吴升的学士封拜大典,那就表明,双方不可能内斗了。
吴升点了点头,望向四方廊顶围出来的天空,一时间思绪飘零。辛苦二十年,今日终于要站在天下修行界的顶峰,成为人人仰望的学士,当真是百般滋味涌上心头,说不清酸甜苦辣。
随着天光逐渐放亮,很快便有一队宫娥到来,捧着各种梳洗器具、衣袍冠带,为吴升整理仪容。吴升如同牵线木偶一般,任凭宫娥们捯饬,梳洗干净,穿上宽袍大袖,系上博带高冠。
收拾妥当,又在宫中侍者的簇拥下登车,往大射殿而去。将到大射殿时,他回头看了看身后乘坐于另一辆华盖铜车上的桑田无,桑田无冲他微微点头,眼眶微红。
车驾驶入配殿,吴升下车,与等候在殿中的太宗田公对拜,太宗是掌礼仪的六卿之一,他向吴升道:“学士之仪,类同拜公,天子以射选诸侯、卿、大夫、士,故封拜公侯,当行射礼。”
天子以射艺封拜公侯,所以选择在大射殿中举办仪典,吴升躬身道:“升为鄙人,侥幸登堂,礼数不周,还请田公教我。”
田公道:“不敢。天子以射艺定人,其规有五,一曰白矢、二曰参连、三曰剡注、四曰襄尺、五曰井仪。射非仅为射,当察礼乐御书数,容体比于礼,其节比于乐,安步比于御……”
吴升认真的听着,同时按照田公的指点,在配殿演练,当真是一举一动皆有规仪,说不出的拘束难受。
但在演练了几次之后,又在这种循规蹈矩的拘束中隐隐生出一种莫名的感知,似乎在肃穆庄严中体会到了愉悦和舒畅,只觉心头空明,好像修为都有了不小的进益,当真是人生无处不修行,可谓玄妙之极。
正沉浸在这种奇特的修行体悟中时,忽听外间传来钟鸣之声,紧接着鼓声响起,有琴瑟相谐,曲调盛大而平和。
田公躬身道:“请随我来。”
吴升跟在身后,穿过夹道,步入大射殿。
大射殿上,正中坐着的是当今天子,身边立着太宰尹国和两个不认识的上卿,刚才听田公说过,分别是太史和太士,加上田公这个太宗,六卿里来了四位,剩下的太祝和太卜则跟着王子匄避居北山草泽了。
客位上是壶丘、雨天师、剑宗、桑田无四位学士和奉行简葭。
剩下的周室朝官,如司徒、司空、太仆、大酋、师氏、宫尹、膳夫、缀衣、司王宥、阍者、寺人等等,则分立阶下。
见吴升入殿,天子起座,降阶以见,吴升下拜,天子回礼,然后拉着吴升步出大殿,众学士、上卿、朝大夫跟随在后,涌至殿前轩场,此为射场。
田公双手捧出一张宝雕弓,据说是周室祖传御用之弓,交到吴升手中。
天子道:“请卿为寡人射。”
廊下乐声忽起,吴升张弓搭箭,合着音律节拍,向射场尽头的箭靶轻轻放箭。一道流光疾射而出,箭靶应声而中,被箭矢穿透,自靶后露出箭头,箭身则留在靶上。这就是射礼中的第一射,叫“白矢”,吴升刚才差点将弓拉断,将靶子射穿。
接下来是第二射,三连发,三箭同时扎在靶子上,这叫“参连”。有了第一射的力道参照,这一射就很容易了。
之后是第三射“剡注”,这是要求中靶之后箭尾高、箭头低;第四射“襄尺”,与天子同时发箭,要求天子箭先至而臣子箭后至,以示礼让;第五射“井仪”,连发四箭,同时中靶,且围绕在天子箭的四周。
射礼成,田公捧上玉牒,天子亲自接过,向天祷告,在众臣簇拥下送往献殿,祭告天神。
至此,吴升戴上了“学士”的帽子,成了大周堪比国公的上卿,从礼制上来说,见晋公而对拜,如齐、秦、楚、吴之君,则要向他请安了。
天子连续主持了两次学士封拜,显得兴致很高,每一次封拜,都是学宫对他的认可,意味着他的位子能坐得久一些,就算晋人有什么企图,恐怕也要往后捱一捱了,否则前脚学士们刚走,晋军后脚就进入雒都,那就太不给学宫面子了。
天子还想拉着吴升说上两句,却被壶丘挡住了:“王上,还请借这献殿一用。”
这是早就说好了的,天子只得点了点头,在鼓乐中离去,把献殿留给了学士们。
第一百零九章 星辰大海
献殿是宫中祭拜仙神的大殿,所拜仙神,由学宫绘制图谱,交宫中大匠塑造。
学宫确认的仙神众多,雒都宫中也不是全部都入殿享受献祭,主要还是天帝、西王母、风雨雷电四仙师、火神、日神、月仙、河伯这十位仙神,至于近些年新考据出来的姑射山仙人、天神形夭,乃至禹王等等,殿中都没有供奉。
吴升望着这十尊仙神之位,心中不由泛起遐思,也不知这些仙神在虚空结界中是否依旧存活,还是已经湮灭?如果还存活着,他们是在自己的结界中沉眠,还是正驾驭着结界四处征战?
献殿中已经摆设了七个蒲团,包括了天师王卜和辛真人的位置,只不过这两位没有出现,其余五人各坐一席。
简葭立于雨天师身后,向吴升眨了眨眼。
落座之后,五人都没有开口,献殿中忽然安静了下来。
如此沉默多时,雨天师终于充当起了中人的角色,开口道:“桑田无和吴升提出了两条解决之道,壶子、剑宗,你们以为如何?”
壶丘回答:“连叔、苌弘,留在学宫,肩吾自临洮返回,重新轮值。”
这个回答,意味着壶丘无法舍弃他们,这三位的坚持的赢得了壶丘和剑宗的认可。
雨天师又问:“那你们同意分设南宫么?”
壶丘捋须道:“可。”
剑宗也颔首:“可设南宫。”
雨天师转头望向桑田无和吴升:“桑学士、吴学士,二位以为如何?”
桑田无示意吴升:“你来说。”
吴升摇头:“不是分设南宫,我们的意思,当迁学宫于雒都,今后学宫便在这献殿议事。新设北宫与南宫,北宫可设于临淄,南宫设于雒都或姑苏,或其他处,各掌一摊。”
剑宗问:“何必多此一举?”
吴升回答:“非是多此一举,今见周室衰败,受辱于诸侯,令人嗟叹不已。学宫碍于誓约,却又不能干涉,长此以往,周室崩塌,天下四分五裂,百姓将于水火之中挣扎,当此大难将至,学宫岂能袖手旁观,无所作为?故此当迁于雒都,正是为了向天下诸侯彰示学宫力撑周室、维系天下一统之决心。有学宫在,诸侯虎狼之辈,便须三思而行。”
顿了顿,吴升又道:“且天下之大,不仅中原,尚有蛮荒、西极、北冥、东海,天下天下,凡在天之下的修行事务,皆当由我学宫掌管,不可游离于学宫之外!今日新设南北二宫,将来扫清寰宇,何尝不可再建东西南北中五宫?到时候,我等之学宫,更要将目光放到虚空结界之上,与那些别世合道、虚空仙神们往来征伐,在重建洪荒的伟业之中坐定一方,各称一祖,如此,才不负这春秋盛世!”
一番高论之后,吴升不屑的摇了摇头:“至于眼下新设二宫,不过是末节罢了,不值一提。”他指着上方道:“我等学士的征程,在于星辰大海!”
雨天师微笑点头,她身后的简葭更是两眼放光,差点就鼓掌喝彩了。
桑田无很是欣慰:“志向高洁,堪为高士!”
剑宗看向吴升,缓缓点头:“你若有此意,奚当舍命相陪!”
壶丘深思多时,望向雨天师,雨天师赞叹:“不仅天下一统,学宫仍旧为一,新设北宫、南宫,此议甚好。”
剑宗问:“那……需迁哪些堂舍至此?”
吴升道:“不需迁一人,学宫学宫,学士之宫,非学士不入学宫,这献殿便是学宫大殿,平日里各随己愿,愿在哪里修行,便在哪里修行,学宫议事时,便在这学宫大殿之中。”
壶丘和剑宗点头赞同:“也好。”
雨天师道:“既然如此,诸位一起做个约定吧。学宫迁于雒都,非学士不入学宫,非心誓者不为学士,诸位同意么?”
四人点头同意,简葭在一旁奋笔疾书,录于心誓文书之上。
雨天师又道:“学宫之下,新设北宫、南宫,诸位同意否?”
四人再次点头同意,简葭继续录下。
“有关系天下安危之事,诸学士一并商议,人多者从之,诸位以为然否?”
“可。”壶丘继续点头。
“同意。”剑宗当即同意。
“这……”桑田无有些迟疑。
“不知雨天师择何地修行?”吴升立刻问道。
“我还留在仙都山,住惯了第六峰,哪里也不想去了。”雨天师道。
吴升想了想,又问:“那辛真人呢?”
雨天师道:“那就要等辛真人回来之后再定了,这一点,我等都无法强迫他。”
吴升摇了摇头:“既然如此,需要修改。人多者从之不可行,无一人反对才可行。”
雨天师道:“若是如此,想要达成一议恐怕不会容易。”
吴升道:“普通小事,无论北宫也好、南宫也罢,足可办妥,这也是新设两宫的本意。需要诸位学士一起商议的事,那就不是小事,绝不可轻率决定。只要有人反对,就说明此议有需要商榷之处,那就不能通过,这也是为了保护我们每一个合道的权益。”
雨天师想了想,又问:“如果弃权?不在呢?”
吴升道:“若有人不到,比如今日辛真人、王天师,则视同弃权。弃权不是反对,可以不计,但弃权之数不得超过一半,否则说明此议尚未考虑成熟,不可贸然施行。”
吴升提出的“一票否决”、“弃权不可过半”,明面上是保护南学宫学士的,也就是维护桑田无和他自己的,毕竟很有可能南学宫设立之后,只有桑田无和他入住,如果依照“人多者从之”的原则,那他们无疑会处于无条件听令于壶丘等人的尴尬地步。
但对在座的每一个合道来说,这两条原则,尤其是“一票否决”原则的确很有吸引力,无疑可以从最大程度上保证自己的利益不受他人侵犯。而“弃权不可过半”的要求,也同样极有道理。
思来想去,壶丘和剑宗都同意了。
如同吴升所言,到了合道学士这个层次,需要考虑的基本上就是大原则了,只要这三条大原则在,剩下的都是可以坐下来商量的细节问题,所以有这三条足矣。
第一百一十章 心誓
简葭将录好的心誓文书呈上,雨天师、壶丘、剑宗、桑田无和吴升挨个看罢,都在其上留下神识烙印。
心誓文书是一种神符,来自上古传承,并非只有学宫才会,炼神境修士以上便可炼制,但签署时,修为越高,所受束缚就越大,若是合道修士违背心誓文书,将受天雷之劫——这是有过多例实证的,至今没有成功逃避天劫惩罚的例子。
雨天师沉吟道:“还有王天师和辛真人……”
桑田无摸出一块玉珏,将玉珏震碎,其中飞出一点神识,烙在心誓文书上。这神识上透露的气息,在座之人都很熟悉,正是王卜的神识。
桑田无解释:“昨日,我在虚空之中约见王天师,他将这玉珏交给我,说若是有什么约定,可代他抉择。”
没人会认为桑田无的举动,是擅自代替王卜决策,以王卜之能,如果他算到这份约定于己不利,又怎么可能将神识印记交给桑田无呢?
因此,现在也只剩辛真人了。
雨天师问:“谁能代替辛真人?”
辛真人出海未归,又没有虚空结界,众人无法联络,所以没有人代替他。
雨天师道:“那就先送入天地景阳钟吧,等辛真人回来后,若是同意,便请他签署,若不同意,我等再重新议定。”
事实上,辛真人是没得选的,等他回来的时候,南宫已经设立,就算他反对也没什么用,大不了他僵着不签署。但不签署,辛真人就会逐渐边缘化,因为他没有学宫的最高议事权了。
心誓文书签罢,雨天师招手,简葭捧出一张泛黄的羊皮图卷,正是周室收藏的大周舆图。
“各管何处,定一下吧。”雨天师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