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珠刚从鼻尖滴落,便飞向丹炉,在阳炎真火的火光映射下,可见其中的流光溢彩,隐隐有阴阳双鱼之像。
汗滴钻入炉中,“嗤”声中化作一团轻雾,自炉眼处冉冉升起,在大殿上方展现成一幅烟雨山川图,美轮美奂。
吴升在旁边看了多时,沉浸在这奇妙的景象中,暂时忘了烦恼和忧虑,赞叹不已。
直到图景散去……
“这是什么丹?”
“天地乾坤丹。”
“有什么神妙功效么?”
“世间万物可入丹,天地乾坤亦可入丹,此丹炼的便是天地乾坤,丹成时,凝结成界,人可入丹而行、而居。”
“似乎天地内丹法?”
“不同!天地内丹法,炼气海为丹,丹化世界,天地乾坤丹本身就是灵丹,纳天地山川于内,一丹一世界。”
“然后呢?”
桑田无微微一笑,从乾坤三斗炉中招出刚才炼制的灵丹,摊在手掌心上。
灵丹缓缓升起,飞向吴升,至头顶悬浮,然后向下一罩,在眼前陡然间放大,吴升浑身一震,顿时身入一片山川之中。此间有七峰、六溪,有飞流直下的瀑布,有玉带般环绕山麓的云岫,如水洗般澄净。
漫步其间,流连忘返。
少顷,吴升自画卷中脱离出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什么鬼?人入画中?”
桑田无已将天地乾坤丹收了,笑道:“此非画卷,乃实景,你刚才进入的,就是我这几年炼制的灵丹世界。”
“如此斗法,果然不同凡俗,将敌人纳入灵丹世界……逃也难逃,从此困顿于内……”吴升体会琢磨着,不由大赞。
桑田无摇头:“真要对上敌人,不这么斗,能纳入灵丹世界的敌人,本就不是对手,不用出丹也能胜,能做生死斗的敌人,是罩不住的。”
吴升琢磨道:“那应该怎么打?”
桑田无将天地乾坤丹在掌中掂了掂,向着吴升一弹……
灵丹直射吴升面门,吴升猝不及防,胸口呼吸一滞,只觉身体沉重异常,再也无法向前行进半步,甚至无法站立,头上好似大山压顶,不禁汗透重衫。
灵丹倏忽间飞回桑田无掌中,继续掂来掂去:“就这么打,直接砸。一个世界砸过去,看他挡不挡得住。挡不住,他就败,挡住了,你就跑。”
“够直接……”
“想学吗?”
“想!”
“好啊,我教你。”
天地乾坤丹是一枚灵丹,天地内丹法是一门丹道,两者是无法相比的,按照桑田无的说法,学会了天地内丹法,再学天地乾坤丹就容易多了。桑田无和东篱子同出一门,所授丹法相同之处极多,所以吴升半个时辰便学会了丹法。
但学会丹法和炼成灵丹是两个概念,天地乾坤丹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桑田无炼制这枚灵丹就用了四年,才有如今的成就,而且还是依靠乾坤三斗炉和阳炎真火才炼成。
仅仅只是小成。
吴升甚至怀疑,他入学宫为奉行,很可能就是为了这炉子和这火眼而来的。
学会了丹方之后,吴升这才意犹未尽的道出来意:“大丹师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吗?为何忽然将我们都招来临淄?”
桑田无道:“听说是有新的线索,需要招你们几个过来问话。”
吴升问:“您也不知到底发现了什么新的线索?”
桑田无道:“我也不知,此事我没有过问。怎么?”
吴升道:“我怕随樾出事。”
桑田无想了想,道:“随樾和彭厉之争,争他们的就是了,为何你要卷入进去?”
吴升道:“此事发生在子鱼大奉行和罗奉行出海未归之时,众所周知,我、随樾和薛仲是他们这一系上的人,我有理由怀疑,有人想搞事。”
桑田无沉思片刻,道:“案宗也发给我看过了,我原想着和你无关,明日的议事都不想去,如果是这样,倒是要去看看。”
吴升一阵后怕,还好自己改变主意连夜来了,否则明天的议事,桑田无若不参加,关键时刻就少了个人帮自己说话。当即道:“可不能不去啊,您得帮我罩着!”
桑田无又想了想,道:“如果要说有什么线索,恐怕会应在随城学舍那两个修士身上,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这两个人明天恐怕要出现了。到时候他们会说什么?和你们几个行走说的一比照,立刻就对不上……唯一的办法,就是咬死之前的证言,绝不能变!无论那两个家伙说什么,都是背叛。他们背叛了自己的行走,就是这么简单。”
吴升点头:“我也打算这么做……当然,我还抱着期望,期望随樾能带来好消息。所以,我想推迟明天的议事,最好推迟到随樾到来……如果子鱼大奉行和罗奉行能回来,那就更好了。”
桑田无点头:“我明天看一看,争取帮你。”
桑田无思索了一夜,想了几种可能,但都不能保证能将议事搅黄,最后也只能决定见招拆招。
转过天来,上元堂召集所有奉行议事,除了三位大奉行外,燕伯侨、辰子、桑田无、姜婴、陆通、苌弘都到了。
盘师照例告了假,说是正在炼制一款法器,到了要紧时候,抽不开身。
管理仙都山灵草灵药的农丘外出采药未归,已经出门月余。
而剑宗于奚则依旧在闭长关,听雨天师和辛真人说,很有可能破境合道,自然也不会再来议事。
学宫十八奉行,真正的奉行就这么十四位,剩下四位奉行只是大家称呼的奉行,学宫也按照奉行的规格相待,但议事的时候是不会叫上他们的,他们也对议事不感兴趣,这四位便是四大镇山使,也就是后山四大化形灵妖。
九位奉行齐聚一堂,九位炼虚共议此事,这是罕有的场面,原因无他,涉及的学舍太多了。
当值的连叔把情况讲明,道:“诸位都看了卷宗吧?该问的也问了,就此事,诸位以为如何?”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上元堂
吴升来到上元堂外,有连叔门下迎了上来:“孙行走,诸位奉行正在议事,稍后会请孙行走入内问话,请随我来。”
吴升跟着他去到上元堂东侧一处花园中,就着石桌旁坐下。
见周围无人,吴升问他:“敢问其他行走呢?”
那门下修士道:“几位行走各居一处,就在周围,您这边尽量不要走动,免得传唤时错过。如果有事可以叫我,我就在月门外。”
吴升明白,这是防止大家串供的举措,心里更添三分忧虑,于是问:“随城行走来了么?”
门下摇头:“尚未见到。”
吴升嘱咐:“若到了,请告知我一声。”
门下点了点头出去了,留下吴升在这里枯坐。
稷下学宫占据了一片广袤的土地,除了整座仙都山外,山下大片平原也是学宫的地盘,南院讲法堂甚至离城门不到二里,可见其大。
上元堂是大奉行连叔的修行地,除本堂外,周围的花圃池塘树林水榭应有尽有,连成一片,虽说薛仲、赵裳、蔡章他们几个就在附近,其实相隔尚远。
有气海世界在,吴升对灵力的感应极为敏锐,几近一里,在炼虚境以下是无敌的,远超同侪,甚至不弱于炼虚高修。这也是天地内丹法的奥妙所在,可以将麾下九大内丹释放出来,形成包围圈,他自己可以安居中路,镇定指挥。
因此,吴升试着想感知那几位行走,却发现这里比丹师殿、乃至仙都后山的禁制都更为严厉,感知最远只及十余丈,连这座花园都出不去就被压制了。
胡思乱想了多时,又去问月门外那上元堂修士,随樾依旧没到,只是彭厉、薛仲和赵裳都已经进去问过话了,还剩他和蔡章没有问过,吴升只得坐回去继续胡思乱想。
又过了一会儿,刚才的修士进来道:“孙行走,诸位奉行请孙行走入堂问话。”
吴升立刻问:“随行走到了吗?”
那修士摇头:“尚未赶到。”
吴升深吸一口气,起身,跟在他身后,转过两重院落,来到上元堂前。
上元堂从外面看就是座宽五丈、高两丈的堂屋,但进去之后,发现其宽广和纵深丝毫不亚于丹师殿主殿,显然是炼器的手段,就好似学宫炼制的行走座船一样,是极高明的炼器法门。
在堂上扫视一眼,便看清了堂上众人。
上首是连叔、肩吾和季咸三位大奉行,都在望着自己。
左侧趺坐的三人,燕伯侨和桑田无不用说了,和自己熟得不能再熟了,他们两中间夹着的那位,自己当初也曾经去旁听过一次课,正是讲堂的大祭酒陆通。
右侧也是三位,第一席上板着脸的想必是执掌重牢第四峰的辰子。
末席上的,吴升觉得眼熟,觉得像是当年与公冶干一起追杀自己和东篱子的苌弘,当时离得太远,看不清楚,此刻对号入座,确定无疑。
中间的女子,容颜绝美,尤其那一双眼睛,如澄澈透明的美玉,令人惊艳,虽然觉着她年岁应当不小,却看不出究竟有多大,吴升这种阅女无数之人,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此外,在堂侧屏风后还侍立着两人,也不知是上元堂连叔门下修士,还是执役堂执事。
“孙五拜见三位大奉行,拜见诸位奉行!”吴升躬身行礼!
连叔在堂上道:“孙五,新郑和随城之事你是知道的,前者,执役外堂也去扬州向你问过话,你也在案宗上签了字画了押。今日奉行共议此事,故此将你招来,是想问一问,之前的证言供述,你还有没有要更正的?”
吴升诧异道:“更正?为何?”
连叔看了看肩吾,肩吾语重心长道:“孙五,你可要想好了,这次将你们找入学宫,是给你们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若是之前的供述有不尽不实之处,今日给你们一个机会,想好再说,说了实话,过去犯的错可以既往不咎,你们都是学宫行走,学宫也不希望尔等自误。”
吴升低头沉思起来,上元堂中一阵沉默。
思索片刻,吴升抬头,向肩吾躬身:“我要更正!”
肩吾脸上露出笑意:“好,哪些地方需要更正,详细道来。”
吴升望着肩吾,眨巴着眼睛道:“大奉行让我怎么更正,我就怎么更正,孙五只求不自误。”
一言已毕,顿时有人笑出声来,却是燕伯侨和陆通,尤以陆通笑声最大。
吴升顺便看向桑田无,桑田无却面无表情,吴升知道这预示着接下来的一关很不好过。
就见肩吾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微微摇头,望着吴升的目光满是怜悯,然后向连叔点了点头。
连叔向侧面屏风后道:“你们出来。”
两个人自屏风后闪身而出,来到近前,微微躬身站定。
吴升一见,心情直坠谷底,这屏风后的两个人,哪里是什么上元堂连叔门下,左边这个绝对见过,就是飞龙子,右边那个虽然脸生,但想都不用想,必然就是孟金!
当真是什么最坏就来什么!
连叔问:“孙五,此二人,你可认得?”
吴升打量这两人片刻,摇头道:“不认得。”
连叔怔了怔,看向肩吾,肩吾森然道:“孙五,这就是你供述中说的孟金和飞龙子,你不是说你们几个行走都派出得力门下,专门追查妖修么?怎么如今却不认得了?”
吴升躬身道:“我是扬州行走,非随城行走,扬州门下诸士,我自然认得,随城门下……抱歉……”
肩吾点了点头,道:“很好,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说一说当时事发的经过,让他们告诉你,事实究竟如何……”
吴升忽然叫道:“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