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因为我和庄梦都是构成法阵的一部分,彼此相辅相成,都要遵循法阵规则,所以我出手,绝不可能真正杀掉庄梦。
然而最玄妙的是,庄梦确实被我当场击毙,他在北境中的生命气息荡然无存,彻底消亡。
那么他由死转生的地方,就不可能在北境!换言之,庄梦利用了我的手,逃出了这方即将破灭的天地!
我不由得想起在大唐时,说书先生们津津乐道的“郭璞兵解”的故事。郭璞是西晋的命理大师,风水堪舆的鼻祖,他算准了自己的死期,利用谋逆的大将军王敦的屠刀,一举脱去凡胎,兵解成仙。
如今庄梦此举,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庄某命尽今日。”他并未有所欺瞒,北境的庄梦的确死了,但又在另一个宇宙中转生了。
不愧是具有鬼神莫测之能的玄师,无需道境突破知微,照样能以匪夷所思的另类方式冲出北境。
其间过程近乎搏命,凶险异常,如果我对生死真意不够了解,如果我出手晚一息或是早一息,如果庄梦不能把握生死转换的那短短一瞬间,都将功败垂成。
这是真正的以身证道,一旦稍有误差,立即身死道消。
庄梦终究还是算准了。拍拍屁股,走得果断决然,什么公子樱,清虚天各派都被他抛得干干净净。
这才是星罗棋布秘道术中的“奕”之道,庄梦将其发挥得淋漓尽致,所有人都只是他推算命理的棋子,甚至连他自己和我也不例外。兴许当年在星谷初晤,庄梦传授我星罗棋布秘道术的时候起,就将我纳入了命理的算计。
我一边沉思,一边继续赶路。半个多时辰后,沿途风浪渐急,空气中隐隐传来海水的腥味。
庞大的精神力早已探出,沿着奔涌的洪水不断延伸。随着龙蝶的魂魄被我一点点吸噬,我的精神力再度激增,覆盖了前方数百里的广阔水域。
浊浪排空,阴风怒吼,精神力触及到了红尘天的大海。
灰暗阴霾的天空下,海浪卷起一道道泛白的匹练,海面上空无一人,唯有凌乱散落的锋锐刀气凝结半空,犹如实质般的交错刀山,经久不散。
我心中一沉,这是碧大哥的刀气,也是他法力衰竭的征兆。他的刀气已经不能收发自如,才会凝在半空不散。
“轰!”海面上猛然炸起两道小山似的巨浪,两个人影犹如蛟龙出海,先后踏浪冲出,在半空相对而视。
大哥还活着!我大喜过望,全力急掠,在精神力的视野中,碧大哥浑身浴血,直直地盯着对面的公子樱。
“刀来!”碧大哥仰天厉吼,音震长空。
天际光芒一闪,犹如雪亮的闪电劈落,无量刀破开乌云,从天而降,投向大哥高举的双臂。
消失的无量刀,竟然在这一刻奇迹般地回来了!
“太晚了。”公子樱也不阻止,静静凝视着对手,脸上露出惋惜悲哀的神色。
百丈……五十丈……十丈……一丈,无量刀呼啸着划过惊艳的轨迹,落入大哥手心。
碧大哥纹丝不动,凤目圆睁,犹如雕塑般屹立浪尖,明晃晃的刀锋照得他脸色冰寒。
“嗖嗖嗖!”他全身骤然绽开数百道血口,浓烈的血水喷溅而出。
“不!”我凄厉狂吼,心如刀割。
无量刀发出一声清冽的悲鸣,化作白光,猛然炸开。
“魂器殉主。”螭沉重的语声像一个浪头打过。
那一袭血染的白影仿佛从高高的悬崖坠落,如同折断的苍白翅膀,跌入了滔天巨浪中。
残雪碎玉飞溅,波涛卷起了一切,呼啸着涌向阴霾的远方。
我立在半空,呆若木鸡,一颗心空空荡荡,仿佛随着溅开的浪花粉碎。
这么多,这么冰冷的海水,足够用来放声痛哭,可我的眼睛里流不出一滴泪水。
我甚至无法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
因为身上最后一丝人的感觉,也在这一刻,被无情的海浪带走了。
“啊!”我浑身颤抖,仰天尖啸,高高地跌落下来,沉入冰冷湍急的大海。
往下沉,我一直往下沉,海水淹没了头顶。
那柄刀,那个天神般高大的身影,那一年琅玕树的鸣响声,陪着我一起往下沉。
这么深,这么幽暗的海水,足够淹没所有的记忆。
说起来真可笑,我可以融入无数生灵的情欲,可以体验他们的痛苦,却无法感受自己的。
如今的我能感受到的,只是弦线的波动。
往下沉,一直沉到冰冷黑暗的海底。这里就像一座凄凉死寂的坟墓,而我孤独伫立。
“你真是失败,和我的父亲一样的失败。”隔了很久,我喃喃自语,声音比海底更荒凉,“你们都很失败。”
“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以为想要追寻的梦想,想要追寻的道是什么?你们以为可以带着羁绊,带着自以为是的温暖,简简单单地得到它们吗?”
“你到底有多么想要呢?为了道,你又愿意割舍多少呢?为了琅瑛,你会变疯。为了我,你可以下跪。一年又一年,总会有这个,那个,太多的东西让你委曲求全,难以割舍。”
“最终,你只会在漫长的岁月中割舍自己。最终,你只会说这么一句,‘我以为……但是……’”
“或许临死前,你孤独地躺在孤独的海底,会想起往事,想起自己曾经追寻过的道,想起自己不惜一切渴望过的梦想。”
“它们曾经距离你如此之近。”
“而现在它们遥不可及,只剩回忆。”
“它们和你,都慢慢地被彼此遗忘。”
“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准备好。因为无论是道,还是梦想,都是无比残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