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咬咬牙,一口应承。老子不傻,承诺只当放了个屁。古书有云:“遇文王,讲礼乐。逢桀纣,动刀枪。”楚度你不仁,老子就可以不义。
“你尽管放心,到时楚某决不杀你。”楚度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若畏惧不来,也由得你。”
我暗叫楚度阴险,如果我因为胆小害怕而爽约,一定会在心中留下阴影,从而影响法术进境,甚至停步不前。我明白得很,那颗埋在楚度心中的猜忌毒种,已经悄悄发芽。否则以他平日的气度胸魄,断然不会在碧潮戈跪倒后,对我提出交换的条件,还暗藏阻扰我法术精进的祸心。
“希望到时,我还能在鲲鹏山脉看到一统北境的魔主大人。”我语含讥讽。明年,说不定楚度已经兵败身亡。高高在上的吉祥天,是不会放过楚度的。而公子樱、庄梦,又岂是好相与的角色?魔刹天和清虚天的结盟只是权宜之计,不扳倒楚度,沽名钓誉的公子樱如何对死去的八大名门掌教交代?楚度一心逐鹿天下,却不知,他的人头也是别人眼中的肥鹿。
楚度豪笑一声:“潮戈,加急传令下去,任由他们离开罗生天。”丢给我一块乌金银丝暗花纹令牌,对我道:“这是魔刹天至高无上的‘遵行令’,可保你等安然无恙。不过出了罗生天,楚某的手下可不会放过脉经海殿的余孽。你再护着她们,就未必能活着等到来年之约了。”
“我们走!”我接过遵行令,本想向碧潮戈道别,犹豫了一下,还是一言不发地走向殿门。只要出了罗生天,以我的补天秘道术,除非遇上楚度,否则便是龙归大海,天高任鸟飞。大不了放弃这些女武神,反正她们也只是我利用的工具。
楚度在身后吩咐碧潮戈:“封锁怨渊入口,关闭镇邪殿。任何人敢于接近,杀无慑。”
我收住脚步,回过头,对楚度笑了笑。站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或许本该是我吧。
“连‘它’都无法逃脱宿命呢。”我意味深长地道,故意忽略楚度铁青的面色,放声长笑,仰头跨向高高的门槛。
跨过门槛的瞬间,“啪”地一声,我硬生生拗断了自己的左手尾指,鲜血迸溅。
“你做什么?”甘柠真面色大变,海姬急得眼泪也出来了,赶紧上来为我包扎伤口。
“你们不会明白,今日碧大哥为我做出的牺牲。”我慢慢地道,掏出遵行令。椭圆形的令牌像一只嘲弄的眼睛,冷得发热,热得烫手,烫得我心痛。
这是碧潮戈用一跪换来的。它是碧潮戈的屈辱,更是我的屈辱。当我以为自己拥有强横法力,可以不再乞讨时,却要别人来为我乞讨。
世事总是奶奶的如此残酷。
我艰难地笑了笑,笑得苍凉而悲愤:“因为我也曾跪过。如今,我害得大哥和我一样了。”
我忽然明白。在我心中,也许早已把碧潮戈当作了另一个父亲,而不仅仅是大哥。
“他那样的人,怎么能跪?”我的笑声比海水更幽冷,比哭声更凄凉。那样天神般的人物,怎么可以忍受屈辱?
“这一刻,我林飞断指明志,天地作证,神鬼为鉴。碧大哥为我受的侮辱,我一定会加倍奉还。如违此誓,叫我林飞不得好死,生生世世,为奴为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尾指丢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脚,踩得粉碎,大步跨出了门槛。
这一步跨出,从此,我要对自己狠,对敌人更狠。
这一步跨出,我决意逐鹿天下。拼命往上爬,用权势让他人向我乞讨。楚度,总有一天,我要你像野狗一样跪倒在我的脚下,我要用最残酷的手段,让你尝尽世间痛苦,生不如死,我要你失去所有的一切!
“小无赖,这都怪我。”海姬痛惜地轻抚我的残指,女武神们更是对我感恩不尽。
“别傻了,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和碧大哥的错。”我平静地道,径直穿过重重殿宇,我搂住海姬,用肩膀遮住她的视线,尽量不让她看到一片狼藉的脉经海殿。巡逻站岗的妖兵已经得令,爽快地放我们通行。海姬死死盯着他们,目光中燃烧着仇恨的烈焰。
我轻声道:“他们只是工具,该死的是楚度。”
海姬点点头:“姐姐她们还在红尘天吧?她们一定会回来报仇的。”
“罗生天十大名门决意鱼死网破,所以海妃她们杀向了魔刹天。”我骑上绞杀,把道法会的事告诉了海姬。
绞杀变大后,足够容纳几百人。我们迅速离开了脉经海殿,一路上,借助遵行令,我们有惊无险地通过重重关卡。一出金乌海,立刻向天空急速飞去。
“我们去哪儿?不如我们也去魔刹天?你放心,姐姐当众答应了我们的婚事,便不会反悔。”夜风吹得海姬金发飞扬,她从身后靠上来,轻轻贴住我的背。
“去魔刹天不太妥当。楚度很快就会收到罗生天进攻魔刹天的消息,做出相应对策。魔刹天很可能会成为下一个战场,这趟混水我们不宜搀合。”我心中暗忖,海姬实在太天真了,海妃狗眼看人低,恐怕做梦都想反悔这桩婚约呢。
“那殿主她们不是很危险?我们应该赶去援救。”一个女武神担忧地道。
我心中冷哼,为了这些女武神,害得碧大哥忍辱出丑,不把她们好好利用一番,难道反便宜了海妃?亲切地对女武神一笑,我嘴上循循善诱:“一来,魔刹天地域茫茫,海殿主她们又是潜踪匿行,秘密出击,想找到她们谈何容易?二来,罗生天十大名门出动的都是精锐,你们法力不够,反倒连累了她们的行动。其三,等你们赶到魔刹天,那里的各处天壑必然被楚度派兵封锁,设下重围,你们以少击多,必死无疑。若被活捉,拿来威胁海殿主,岂不更坏?”这第三条,我是特意针对海姬而言,见她和女武神们都默默点头,我心下一宽,又道:“其四,你们要为脉经海殿的万年基业着想。海殿主她们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必死之心而去。你们这些人,说不定已是脉经海殿最后的骨血。留着有用之身,图谋报仇雪恨才是。”
“我听你的。”海姬毅然道,女武神们自然都以她马首是瞻。
我胸有成竹:“我们要在罗生天住上一段时日。”
海姬困惑不解:“为什么?我们应该尽快逃出这里才是啊。”
“眼下,各处天壑都有妖怪重兵把守,我们一出罗生天,楚度势必得到消息,派兵追杀。所以最好的策略,莫过于先找个地方躲藏起来。避开这段风头,再做打算。同时也能出其不意,让楚度无法摸透我们的行踪。”
“罗生天妖怪众多,不是更凶险吗?”
“你别忘了,楚度亲口承诺,保证我们在罗生天的安全。只要我们在罗生天呆一天,他就一天不能动我们。”
“那我们该往哪里躲?”
“原本迷空岛是最佳地点,有我在,可保你们在死亡禁地内毫发无伤。但楚度曾和我共探迷空岛,我想得到,他恐怕也能想到,这一招奇兵便不能用了。我们要找个罗生天的小门派,要最早被剿灭的。躲在那里,附近妖怪的兵力会薄弱许多,也不会引人注意。但这个小门派的地点要偏僻一些,远离各处要道咽喉,又要距通往红尘天的天壑近一些。这个海姬你来拿主意。”
甘柠真问道:“你打算去红尘天?”
“魔刹天不能去,清虚天与魔刹天结盟,也不能去,只有逃亡红尘天了。”我沉吟道,“过不了几日,红尘天的妖兵都会向魔刹天聚集,所以那里妖怪的防卫不会像道法会时森严。烟岚山的天壑我们也闯过,没有太大凶险。”
对甘柠真、海姬微微一笑,我道:“大不了,我们回到龙蝶的洞府,在那里住上一段时日。唉,现在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鸠丹媚到底在何处。”
甘柠真柔声道:“放心吧,以鸠丹媚的身手心智,自保绰绰有余。何况她是个妖怪,对付魔刹天的小妖们熟门熟路,有的是花样百出的玲珑手段。”
海姬和女武神们商讨了一下,很快选中一个叫做凝脂宗的小门派,作为我们暂时的藏身点。凝脂宗位于罗生天北面的百花涧,门人弟子仅有千人,是最早被魔刹天剿灭的门派。而百花涧相距天壑,也只有半天的飞行路程。
夜色浓沉如墨,天空星稀,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绞杀开始向北疾飞,途中,偶尔会遇到一些巡逻游曳的妖怪,在绞杀风翼拍击之下,他们根本无法近身。
我目光扫过女武神们金光闪闪的盔甲,暗自皱眉。这身装扮太显眼了,明日一定要换掉。这几天,我们要昼伏夜出,还要反复迂回绕弯,尽量不让楚度摸清我们的行程路线。
海姬的娥首倚靠在我的背上,低语诉说相思之苦,慢慢睡着了。她是豪门暖房里浇灌出来的娇贵黄金花,不知人事艰苦,我却没有她的福气。
很早,我就尝尽了世态冷暖酸楚,知道什么是艰难。
坐在绞杀背上,我犹自苦心筹措,想了很多以前不曾想过的事。我并非孤身一人,只要海妃一死,海姬的脉经海殿就会被我牢牢掌控;通过甘柠真,我也可以牵制公子樱;魔刹天血戮林的土著妖怪和我有些交情,和游牧族首领猄侯的关系也不差,夜流冰的死敌,老谋深算的老狐狸阿凡提欠我一个人情;而吉祥天,更是我最大的靠山。这些都是我可以利用的力量。
忽然想到龙眼雀曾经告诫我,在没有迈入阿赖耶态之前,最好别让楚度看到我。我的心“扑通”跳了一下,为什么龙眼雀会这么说?当时我浑不在意,如今细细思量,这句话十分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