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口井十分怪异,井身以黑白分明的卵石混合砌造,石上刻着大大小小的黄钟大吕。晶莹光润的羊脂美玉围栏,呈罕见的五芒星形,五个尖尖的星角向上翘起,分别被雕成竖立的刀、剑、枪、锤、斧的形状。井中没有一滴水,深不见底,向下望去,只觉得头晕目眩,心神像被吸进了无尽深渊,一时间,我竟然无法将目光收回,连身子都变得僵硬,无法移动。恍惚中,四周的景物消失了,我似乎猛地一头栽进井内,在无穷无尽的黑暗沟道里向下坠落。
第五章 在哪里
“飞弟!你怎么了?”耳畔传来碧潮戈的暴喝。紧接着无数钟声轰鸣,或清越激昂,或浑厚悠远,令人心惊神悸。我幡然清醒,下意识地向后退去,浑身冷汗涔涔,失声大叫:“怎地如此古怪?”
“古怪?怎么我感觉不出来?”甘柠真久久注视井内,不解地道。
此时,井壁上刻的黄钟大吕犹如活物一般,频频晃动,齐齐发出敲金击玉的声响。好一会,才渐渐停歇下来。碧潮戈轻拍井壁,黄钟大吕复又摇晃鸣动。
“这些黑白色的卵石是极为罕见的鸣石,产于吉祥天天壑的星宿海海底。轻敲鸣石,响声可传十里,再刻上暗蕴符篆法力的黄钟大吕,可以收到镇邪清心的奇效。我见你突然目光呆滞,神色浑噩,所以拍击鸣石,使你尽快恢复神智。”碧潮戈解释道,奇怪地望着我:“以你如今的法力,怎会心神被摄?就算是一个妖力低弱的妖怪站在井边,也不会迷失心智。飞弟,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我茫然摇头,螭忽然道:“你的神识远超常人,灵异敏锐,当然能感觉得到下面的异常。”
我急忙以神识与螭交流:“井下到底有什么古怪?刚才好像魂魄都被吸了进去!”
螭沉思了一会,以从未有过的郑重口气道:“我只知道,那是一个超越你我想象的存在。以你神识内的漩涡惊人的吸噬力量,都会心神被摄,它的恐怖可见一斑。别忘了,这仅仅是怨渊的入口通道,你无意碰触到了它延伸出来的冰山一角而已。”幸灾乐祸地干笑一声:“当然也只有你能碰触,没有特殊的神识,别人想碰还碰不到呢。”
我心中微寒。碧潮戈又指着井栏五芒星角翘立的刀、剑、枪、锤、斧,道:“这些也不是装饰用的,它们本是神兵利器,被三昧真火炼化后,取其精气为胎,裹以上古的玉辟邪重新炼制,专破邪煞血光。”
他探手向殿角的妖尸虚按,一道血泉从妖怪的颈腔喷出,投向井口。刀剑枪锤斧顿时冒出万道霞光,千条瑞气,将血水蒸发得干干净净。
甘柠真道:“这座镇邪殿以奇门八法的格局而建,也有镇邪压凶的妙用。光是刻在石阶上的几千个‘禁’字,足以禁锢邪物。”目光扫过四壁,壁上凸起无数稀奇古怪的水纹云图,似在隐隐流动。
我问道:“难道怨渊里真有什么邪物需要镇压?何为邪物?”心中疑惑,以脉经海殿的实力,就算是黄泉天里的鬼魂跑出来。也能对付。
碧潮戈沉声道:“正因为不知何物,才更可怕。在魔主进入之前,我等欲往井中遣入百头凶厉强横的妖兽,以探虚实。谁料这些妖兽宁可被我们杀死,也不肯入井。”
我闭目沉思,迷空岛也是死亡禁地。但楚度仅仅花了几个时辰,便轻松出入。如今深入怨渊,却两天没有消息。莫非他也被困怨渊,束手无策,甚至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楚度能活着出来吗?”我蓦然睁开眼,下意识地问道。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冒出脑海:四大妖王中,碧潮戈是我的生死兄弟,龙眼雀又和我交好,一旦楚度身亡,再设法杀了夜流冰、悲喜和尚,魔刹天的千万妖军就有希望成为我最强大的靠山。
“你若想扼杀魔主生还的希望,倒是有一个办法。”碧潮戈目光闪动,紧紧盯着我,“彻底封印这口井!”
我喉头发干:“大哥说笑了。”
碧潮戈沉默良久,道:“如果不得不选择,大哥自然站在你这一边。但这口井无法封死,魔主已经试过了。不过——”
他深深地注视着我:“我知道,这个世上有一件奇宝可以将井口彻底封印。”
“是什么?”我听到自己嘶哑、颤抖、急促的声音。
“息壤!”
我的心忍不住怦怦直跳,就像上天突然把诱惑的庞大金山送到一个穷鬼面前,偏偏只能眼睁睁地看,不能伸手去拿。我摇摇头:“海姬还在里面,我不能这么做。”
心中生出一丝遗憾,如果海姬不在怨渊,我也许立刻会成为北境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成为高高在上的刀俎。
“你我都清楚,连魔主也难以脱困,海姬活下来的希望更是微乎其微。何况,就算你运气通天,将海姬救出怨渊,你以为能活着逃出罗生天吗?”碧潮戈森然指向殿外:“海姬不比甘柠真,她是众矢之的,外面的妖军绝对不可能放你们离开,大哥也帮不了你。”
我默然半晌,涩声道:“我既然来了,本就打算拼命的。”
“你想清楚了?”碧潮戈意味深长地道:“在这里等待,或许更好。”
我明白他的言外之意,绝然道:“兴许海姬已经死了,但我的心不能死。”
碧潮戈轻叹一声,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的古旧典籍,递给我:“这是我们从藏经殿里搜出来的,脉经海殿第二代宗主海沁颜的日志。两亿多年前,她是北境公认的第一高手。并以天纵之材,融贯术理玄法,自创一门经脉化身的绝学,成为天下首屈一指的玄师,被誉为游刃生死轮回,通晓鬼神阴阳的半仙。在这册日志的最后,有海沁颜亲笔手书的关于怨渊的记载,可惜并不完整。”
“两亿年前的第一高手兼玄师?”我接过日志,触手轻柔,绢丝为页,封面上黑渍斑斑,用指甲轻轻一刮,居然是凝结的血污。
匆匆翻到日志后面,末尾一页的顶端,赫然写着“怨渊”两个清秀小字。而前面几页被完全扯去,只留下几缕参差不齐的绢丝,依稀还能辨认出边上一个“怨”字的左半截。
关于怨渊的记载并不多,写得混乱不堪,断断续续。与其说是日志,不如说是一个人的梦呓来得更贴切。
第一行是这些写的:“它们,或者是它没有死,我感觉得到。”
下面几行被墨汁涂抹掉了,后面续写道:“今日,镇邪殿修建完毕,但我始终无法心安。怨渊到底是什么?和它或者它们有关吗?俯视井口,我觉得有魂飞魄散的错觉。这些日子,我修炼的心境出现了窒碍。”
中间突兀地写着大大的:“罪孽!代价!”
“我必须进入怨渊,一探究竟,否则修行将止步不前。经脉化身可以保我进出黄泉天,但能安然进入怨渊吗?我毫无把握。”
“初一,焚香,沐浴,净衣。午时三刻,天地交泰,进入怨渊。临行前,心绪不宁,患得患失。生为玄师,本该勘破生死,无喜无怖,我究竟在害怕什么?”
接下来的字迹异常潦草,好半天才能分辨出来:“这不可能!太荒谬了!”
“为什么?难道经脉化身失效了?”
“天啊,魔刹天的妖怪攻占了脉经海殿?潮水般的妖怪涌入宫殿……,女武神一个个浴血倒下……,为什么我无法出手?幻视还是噩梦……或是报应?”
再往下的记载更为混乱,每个字大小不一,错落涂鸦,完全看不清楚。我觉得它们就像一个惊悸的魂魄,上下跌宕,疯狂挣扎,随时会被惊惶的巨浪吞没。
中间有两句好像是:“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吗?依然是幻觉?”
“我究竟在哪里?”记载至此突然中止,“里”字最后几笔歪歪斜斜,突兀地划过页缘,似是一只溺水的手想要死死抓紧浮木,却力有不逮,只留下几缕深深的抓痕。
我心潮起伏,呆呆地望着碧潮戈:“海沁颜她,她从怨渊生还了?”既然日志里清晰记载了海沁颜进入怨渊的过程,那么这本日志的存在,无疑便是她成功脱困的证明。
甘柠真和碧潮戈对视一眼,前者道:“林飞,你知道什么是经脉化身吗?那是用奇经八脉融入精血,炼出的第二个自己,拥有独立的肉体,也被称作身外身。海沁颜的本体可能并没有进入怨渊,而是以身外身进入。身外身所经历的一切,本体同样可以真实地感受到,并写进日志。”
第二个自己?我心头一震,海沁颜的经脉化身岂不是和我与龙蝶相似?甘柠真又道:“即使身外身在怨渊消亡,海沁颜的本体也不会死,最多只是重创。”
“但她的本体还是死了。”碧潮戈接着道:“我们查阅了脉经海殿大量的秘典,里面记载第二代宗主海沁颜某日在镇邪殿静坐,突然发疯,吐血暴毙而亡。日期和她进入怨渊十分吻合,日志封面的血渍也证明了这一点。”
“也就是说,当年,海沁颜的身外身进入怨渊,本体于镇邪殿撰写日志,录下身外身的遭遇。最后的结果是身外身灭亡,本体也在同时死亡。”甘柠真道。
我越听越心惊,从海沁颜的日志看,身外身竟然可以令她出入黄泉天,的的确确称得上是游刃生死轮回,通宵鬼神阴阳。而海沁颜如此神通广大,最终还是饮恨怨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