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墙之隔。
屋内,微生溟抱臂倚着墙,听完外面李旭离开的脚步声,又听起了玉蝉衣翻书的动静。
这个月,玉蝉衣变得很喜欢在院子里待着。
微生溟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开始像太微宗的那些家伙一样,过度关注起他来了。
哪怕院子里只是有片落叶飘下,被药田里的傀儡踩碎,她也要紧张地跑到院子里看一眼。
她的关注就如同她的剑意一样密不透风。
太微宗的监视,微生溟从来没放在眼里过。
来自玉蝉衣的监视,微生溟却怎样都无法心平气和。
其实说是监视,可能冤枉她了——虽然她的行为上,与此并无区别,但微生溟知道,太微宗的人监视他,是想让他死。而玉蝉衣的过度关注,却是想让他活。
她想养着他这个养不死的,关着、看着,总之就是不让他痛痛快快死了。
真是令人头疼。
微生溟闭上眼睛,无可奈何地听着外面玉蝉衣翻书的动静。心绪除了一团乱麻,还是一团乱麻。
心乱如麻,这是他许久许久都不曾有过的情绪,久到微生溟差点忘了,他原来一开始的时候,并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潭死水,情绪毫无波澜的。
院落内,玉蝉衣先翻了翻那些关于心魔的医书和记录。
诚如李旭所言,在这些书里,是找不出来消除微生溟心魔的法子的。
玉蝉衣只得将这些书先放下,转而看起那本薄薄的、和髓石法器有关的书来。
书作者:楚慈砚。
书上写着:
“髓石非石,而是以魔石为容器,以修罗魔族骨髓为液,浇筑炼化而来的法器。
髓石法器里面装着万千幻境,花花世界,欲望横流,净是纵情享乐之处,邪恶至极,是修罗魔族用来引诱我巨海十州修士沉溺其间,蚀其心智,最终断其修为,误其道心的夺命法器。
因要以魔族骨髓注入,此物世间少有。然,哪怕稀少罕见,也不可有半点大意,见之勿入,勿入!即见即毁,切莫有半点留恋。”
在这之后就是几张图,画着各种髓石法器的模样。
再往后翻,是髓石中一些幻境的具体记录,和每个幻境后书作者那不吝笔墨、不厌其烦、甚至有些喋喋不休的劝诫。
看完后,玉蝉衣皱了皱眉,情不自禁低头看了坠在她自己胸前的髓石法器一眼——样子和书上所画的差不多,但这书上所说的髓石法器和微生溟给她的这个,内容差别未免也太大了。
微生溟给她的这块髓石,里面幻境里装着的明明大多是妖怪,都是历练的好去处,是再正经不过的法器。
不过微生溟也确实和她说过,可以专挑享乐的地方去,把它当成享乐窝。
玉蝉衣正要合上这小册子,忽见最后那页纸上似乎被人做了批注,那人用颜色极淡的笔触,画了一道箭头指向了书的最中央,也就是黏在一起的书脊。
玉蝉衣使劲儿摁平了这册书,才发现这本书中央车线的书脊位置,密密麻麻的,竖着写着两串字。
左边那串字是:“老家伙哪样都好,唯独思维腐朽、观念陈旧,叫偏见蒙了眼睛。”
右边那一串字更长一些:“这髓石法器是好是坏,端看用的人要怎么用。用得好,就是一样有利于修行的好法器。”
还有写在上方不起眼位置的一条横批:“不服来辩。宗舍号:陆幺陆。”
玉蝉衣:“……”
李旭不是说没人看过这本书吗?怎么还有人批注上了?
不过这位住在太微宗陆幺陆宗舍的仁兄说的话,虽然只有短短两句,却深得玉蝉衣的认可。
她戴着的这块髓石法器对她来说,就是个好法器。
等等,既然李旭说没人知道髓石的存在,更没人对这本书感兴趣,那这个叫嚣着“不服来辩”的太微宗弟子,岂不是就是将髓石给她的微生溟?
……还真有可能是他。
想不到现在总是自称老家伙的微生溟也有喊别人老家伙,说别人腐朽、说别人陈旧的时候。
不服来辩……真没看出来他之前这么张狂。
玉蝉衣又看了眼微生溟紧闭的门扉,听里面没什么动静,不悦地撇了撇嘴角,按捺下心中求证的念头,念起法咒,进了髓石幻境。
幻境之外,她趴在石桌上像是睡着了一样。
一进到髓石幻境中,玉蝉衣又一次经过了那个被禁制锁住,光芒黯淡不可见的光团。
每次经过时,这暗淡的光团就如同水里被水面鱼食吸引的鱼儿,那黯淡到几乎隐入背景的光团都会主动贴到她的指尖上来,对她很是亲近,像是想引人进它的幻境。
次数多了,玉蝉衣就是再不感兴趣,也得被它勾出几分探究的兴趣来。
只不过,因着禁制,玉蝉衣看不到半点里面的画面。
上次微生溟只说,这是只和他修行有关的幻境,并不凶险,于她无用。
但他并没有说禁止她进这个幻境。
身体比想法行动得更快,在玉蝉衣正在考虑要不要破开禁制,至少看一眼这个幻境里面都是什么以满足她对它的好奇心时,她手中的剑气已经凝聚成形。
既然有禁制,微生溟一定是不希望她进这幻境。
但听他上次说起这个幻境的语气,又好像只是因为觉得对她无用才不让她进去。真进去了他也未必生气。
不管怎么说,哪怕强闯了这个幻境惹了他生气,引得他过来将她骂上一通……那也总比现在他不言不语要好一些。
玉蝉衣索性举起剑来,毫不犹豫地朝这团光团外的禁制刺了下去。
刹那间,暗淡的光芒瞬间绽放出刺眼的华光。这华光之盛,比玉蝉衣之前进入的任何一个幻境都更耀眼,更令人不可逼视。
眼前一阵阵发白,玉蝉衣用手挡住双眼,好一会儿之后,光芒逐渐褪去,玉蝉衣终于见到了这幻境的真实面目。
居然就这么进来了?
这禁制对她似乎并无多少抵触,破开它比她想得容易。
很快玉蝉衣就发现了,这里不同于她之前进过的任何一个幻境。
这个幻境里并没有妖怪。
有的,只是一个初生的婴儿,逐日成长起来。
-
在玉蝉衣进入髓石幻境没多久后,微生溟出现在石桌旁。
他低头看着伏在桌上像是睡着了一样的她,将放在石桌上那本书拿起来,眼睛的余光一瞟,不经意看到了书脊中的小字,轻叹一声,再无言语。
与此同时,不尽宗外,却来了一位锦衣玉冠的不速之客。
半个月之前,楚慈砚结束闭关。
作为太微宗的掌门,楚慈砚闭关是整个太微宗上下皆知的大事。
他许多年未曾出关,这一次有了出关的动静,作为掌教的叶坪舟就连忙赶来,等候在楚慈砚的闭关洞府前,静候消息。
不多时,洞府内一阵清风吹拂,待叶坪舟回过身来,就看见头戴玉冠,身着长袍的楚慈砚负手而出。
“见过掌门,掌门闭关两百年,我一直代掌门管理太微宗事务,在掌门闭关这些年间,太微宗内——”
叶坪舟刚要欠身行礼,向楚慈砚汇报一下工作,却被楚慈砚竖起手掌打断,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楚慈砚板着一张脸,另一只手挥动衣袖。他运用灵力,一掌劈向洞府门口的昆吾石。
不过眨眼间,小山丘一样的昆吾石,被楚慈砚一掌化为齑粉!
叶坪舟心头一紧,却上前说道:“恭喜掌门,贺喜掌门!两百年过去,您的修为果然大增。”
楚慈砚问:“比起微生溟如何?可能杀得了他?”
“…… ”叶坪舟沉默得有些久,之后一咬牙说道:“掌门修为进步固然可喜可贺,可是以我之见,师弟并没有入魔的迹象。还请掌门收回成命,让李旭他们回来吧!”
楚慈砚:“以你所见?你一直忙碌太微宗中大小事务,如何见得到微生溟?”
叶坪舟道:“最近一届论剑大会上他也露了面,带着他如今的小师妹参加比试……我在蓬莱与他见了一面。他一直知道我们派人监视他的事,他已经给自己安排好了……退路。”
“退路”二字,叶坪舟说得分外艰难。
“掌门,我以我掌教之位担保,没有继续监视让的必要。”
楚慈砚冷着一张脸,道:“你怎么能替苍生作保?”
楚慈砚道:“叶坪舟,我知道你与微生溟关系好,见他落得今日这种田地,难免动恻隐之心。你口中说的字我半个都不会信,给我传音石,我要找我亲徒弟李旭问问。”
叶坪舟面色发苦,却只能将传音石交到了楚慈砚的手里。
而后,看着楚慈砚在听到微生溟已有一个月闭门不出,疑似有着和他的小师妹赌气置气这等反常的行径后,面色大震,竟直接做出前往炎州不尽宗的决定。
此刻。
不尽宗。
开了门后,面对着楚慈砚不怒自威的一张脸,微生溟挑了挑眉:“楚掌门,好久不见。”
“闭关结束了?”他以闲常语气问到。
楚慈砚并不说话,只是兀自盯着微生溟脖子上那道蜿蜒至下巴处的修罗印记,面色阴冷,如同黑云压城,风雨将至。
第66章 交给 临死前却要骗小姑娘的芳心!……
“两百年不见,情况比我想的还要糟糕。”楚慈砚凝视着微生溟颈上印记,说道:“好在,我还是赶在你入魔之前出关了。”
楚慈砚鹤发童颜,看人时目光如炬,并不会叫人觉得他年龄老迈,只会因他尽白的须发知他修为深厚,不由对他增长几分敬重。
此刻他锐利的目光上上下下剐过微生溟一遍,忽然喝了一声:“待我来试一试你的修为。”
一声暴喝之后,一掌推出,灵力裹挟着庭院内的落叶袭向微生溟。只不过这些落叶并不迅疾,且他这一句话的功夫给微生溟留足了反应的功夫,不含杀意,意作试探。
可微生溟却不闪不避,生生受着了。
刹那间,落叶纷纷,灵力四散开来。
挨了楚慈砚用上了三成功力的一掌,他神色甚至没什么波动,只是口中淡淡血腥味,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衣襟,淡声说道:“掌门的功力的确有所长进。可惜……”
可惜还是杀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