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你师兄呢?”巫溪兰问。
“换衣服去了。”
巫溪兰挑了挑眉:“不逼他穿罗裳了?”
玉蝉衣道:“既然他愿意喝药,那罗裳他爱穿不穿。”
玉蝉衣又问:“师姐给的这药,多久起效?”
巫溪兰:“三日之后就能起效,半个月服完之后,再换另一种药巩固,他体内的寒气也就驱逐尽了。”
“寒气?”一旁听着的江言琅道,“既是要驱逐寒气,风息谷就是最好的地方。听起来玉道友对自己的师兄十足用心关照,这一事上,也许我可以帮你排忧解难。”
玉蝉衣皱了皱眉,她道:“倒也不能算是用心关照,还不是因为他这一身寒气算是因我而起,我不能对他置之不顾。等他病好了,我才懒得管他。”
但紧接着又问:“你是想说,你们风息谷的风凌丹吗?”
江言琅诧异:“玉道友如何知道?”
玉蝉衣喝了口茶:“在师姐的医书上看的。”
实际上,是她在五岁那年,陆闻枢带她到风息谷,从薛怀灵那讨到的。那是一粒救了她一命的丹药,她一直记得。
巫溪兰冷汗涔涔,她自己都没看到,玉蝉衣什么时候看到的?难不成小师妹觉得做剑修太容易,要来抢她这个药修的饭碗了?
江言琅道:“这风凌丹只有少谷主那里有,若是玉道友需要,我可以去找他讨要。”
“那便不必了。”巫溪兰道,“一来一回颇费功夫,到时我师弟应该已经靠我给的药将寒气驱尽了。”
“师姐,这是什么茶?真是好滋味。”一旁,沈笙笙小猫似的舔了舔嘴唇。
“取无根水煮的山姜茶。”巫溪兰道:“你们两个打凤麟州与生州过来炎州,恐怕耐不住严寒,这茶给你们喝,正好能帮你们适应这里的环境。”
等喝过山姜茶,沈笙笙和江言琅的面色红润不少,巫溪兰依着她心目中对剑修的理解和了解,又接着问道:“你们两个都是剑修,是否也想和我师妹过招比试?”
这些天遇见的剑修都这样的。
沈笙笙眼珠子一转,视线定到江言琅身上:“他!他要比!”
江言琅猛地咳嗽起来:“怎么是我!”
他道:“你叫我过来不是看比试的吗?怎么成了让我来比试了?”
沈笙笙道:“四个月过去,不说别的,玉道友单是灵脉就又通了四寸,剑术肯定也精进了不少。阿琅你先与玉道友比上一回,叫我摸一摸玉道友的底,我也好心里有数,不会再一次输之不武。我这也是临时起意,你就当帮我一回。”
“说得头头是道,怕是一开始就打了让我先比试的主意!”江言琅大呼上当受骗,“可我什么都没准备。”
沈笙笙道:“你要是怯了,那你就去承剑门找陆墨宁他们吧!”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吵了起来,玉蝉衣这时看了江言琅一眼,又垂眸说道:“最近常常有剑修来找我,你们若是想摸一摸我如今的路数,不如就在此住上一段时间,在一旁观看,看过之后恐怕也能有所心得。”
沈笙笙与江言琅想了想,都觉得玉蝉衣的这个提议不错。
他们便一道在石桌旁喝着茶,不再提要与玉蝉衣过招的事情了。
玉蝉衣却是故意将他们两人的心思从练剑上扯开,她脑海里盘旋着刚才沈笙笙和江言琅的对话,不着痕迹地提到:“江道友与承剑门的陆墨宁认识?”
未等江言琅说话,沈笙笙便道:“何止陆墨宁还有陆韶英,都和他关系不错。他呢,背着个美男子的名头,人人都想和他交朋友。他也不知道拒绝,这要是能把和人打交道的时间都用在练剑上,也不至于在蓬莱那儿叫玉道友看了笑话咯。”
江言琅脸上浮起羞赫,他不管沈笙笙的风凉话,侧过身子,只面向玉蝉衣。他道:“风息谷与承剑门历来交好,我们少谷主与他们的陆掌门又是多年好友,两个门派的剑修弟子经常在一起练剑,因而我和承剑门的内门弟子大多相识,其中,陆墨宁、陆韶英与我同龄,我们关系最好。”
“原来如此……”玉蝉衣沉吟,面上淡笑着随口找了话头揭过去,“听说陆墨宁的本事很是不错,但在蓬莱时,未能和他一比,心里多少有些遗憾。”
江言琅道:“要是陆墨宁知道你想找他比试,恐怕要连夜逃出炎州了。陆韶英败给你,回去之后就去领了一百鞭的刑罚。离开蓬莱时,陆墨宁和我说过,说幸好没碰上你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承剑门的司律堂还是这么酷爱鞭刑。
玉蝉衣手指轻点着石桌:“因输给我领罚?”
江言琅摇头:“因用了‘凤凰于飞’领罚。”
说到这,江言琅好奇起了一事:“玉道友,你是如何学会他们的‘凤凰于飞’的?这可是承剑门不外传的秘技。”
玉蝉衣脸色不变,答非所问,又似是在答:“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漏洞百出的招式,有什么学的必要?不用学也就会了。”
江言琅笑道:“你在这地方深居简出,又醉心练剑,可能有所不知,这‘凤凰于飞’,是承剑门掌门送予我们风息谷薛怀灵仙长的定情之物。”
“承剑门弟子能接触到这一招式的人便不多,顾忌其中这一层定情的含义,门派中更是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不论何时都不能轻易使用这一招式。当时陆韶英在台上用了‘凤凰于飞’,在我眼里他已经被你逼得毫无退路,黔驴技穷,可你却用了更好的‘凤凰于飞’应对。”
“要知道,这一招可不易学,陆韶英在琢磨出如何用双剑将之使出之后,私底下不知朝我和陆墨宁炫耀了有多少次。若你不是在承剑门看到的,我当真要怀疑你不止二十来岁——至少见过薛仙长。我看过薛仙长的传影石,她才是巨海十州里将这一招用得最漂亮的人。”江言琅道。
“你在台上使用凤凰于飞,当时我们少谷主在底下看得脸都青了,他一定是想起自己的妹妹来了。玉道友,你是不是也看过薛仙长使‘凤凰于飞’的传影石?”
听到江言琅提起薛怀灵,玉蝉衣心头泛起一阵古怪,她这阵子也注意到了,哪怕在承剑门脚下,人们闲聊时只会提起陆闻枢,几乎不会提起薛怀灵。
按理说,这薛怀灵既然已经和陆闻枢结为道侣,人们提到陆闻枢,总有人也要跟着提一提她才是。
结果却是无人提及。
玉蝉衣疑心她是去茶寮的时候有些不凑巧,恰好听不见任何关于薛怀灵的事。
她本打算等来找她比剑的修士少了,找机会外出几天,专门用作打探消息,恰巧江言琅提起薛怀灵,朝他这个风息谷弟子打听,倒是更隐蔽更方便一些。
玉蝉衣先问他对薛怀灵的看法:“薛仙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江言琅说:“她啊,听说天赋极高,连少谷主都比不上。我们谷主经常对我提起她,他最属意她这个女儿,一开始是想将她培养成继承人的,后来有些可惜……”
可惜在薛怀灵选了来到承剑门,而非留在风息谷吗?
玉蝉衣再度开口,这次问的是江言琅眼里薛怀灵与陆闻枢的关系:“她与陆掌门感情如何?”
“‘凤凰于飞’你都看到了,做剑修的,自然是感情甚笃,才会将剑招当作定情信物啊!”江言琅说,“这真真是我平生所见过的定情信物中,最浪漫的一样,也不知道我日后是否能琢磨出来一个,送给我的道侣。”
玉蝉衣胸口钝痛,她轻声问:“那这位薛仙长如今在何处?在承剑门?”
此话一出,沈笙笙和江言琅对视一眼,俱是有些诧异。
“你不知道?”两人同声。
玉蝉衣拧起眉来:“知道什么?”
“薛仙长她死了已经七百年了。”江言琅道,“死在和陆掌门结契的前夕。”
第53章 相思碑 弱水之畔,立起了一座相思石碑……
江言琅话音一落,茶杯自玉蝉衣手中脱落。
青瓷却未与石桌桌面碰撞,茶水也丁点没有溅出。
它在半空中被人用灵力接住,牵引着,稳稳当当塞回玉蝉衣手里。
“七百年的一桩旧闻,想不到还有人记得。”微生溟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换好衣裳出来的微生溟坐到玉蝉衣身侧,看了一眼玉蝉衣。坐下后,又瞥了一眼江言琅:“风息谷首徒,能知道这些,倒也不令人感到意外。”
玉蝉衣紧紧握着落而复得的茶盏,心底因江言琅带来的这个消息而掀起阵阵惊涛骇浪。
薛怀灵她……死了?
玉蝉衣讨厌薛怀灵,讨厌她毁了青峰,毁了与她有关的一切事物。
可她对薛怀灵这个人的情感,远比讨厌要复杂。
五岁时风息谷初见,她曾因薛怀灵俊逸出尘而自己衣衫破落自形惭愧,死前见薛怀灵的最后一面——不算真的见上一面,她隔窗听到薛怀灵催促陆闻枢快些将她送下山去,凡间才是她这个凡人该待的地方。
薛怀灵说的没错。
若不是之后知道薛怀灵荡平了青峰,她对她甚至连讨厌的心情都不会有。
薛怀灵无疑是天之骄女,养尊处优,个性骄纵,眼底存不下一点尘埃,甚至也放不下一个寿命只有百年的凡人,放不下青峰。
可要说她坏透了,也还远远不及——玉蝉衣倒情愿薛怀灵恶毒到骨子里坏到骨子里。
薛怀灵要是真能骄纵到谁都不管不顾,大可以硬闯青峰,硬抓了她,将她扭送凡间,送到一个谁都找不见的地方。反倒会阴差阳错将她救下来。
陆婵玑短短的一辈子,没认识一个能救她的人。她死后拼命地想如何能救下当时的自己,唯一能想到的,竟然是要指望薛怀灵对她坏一点。
可三百年后,连薛怀灵也死了。
今时今日,难道这世上记得她陆婵玑的,真的只剩了陆闻枢吗?
玉蝉衣心里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冷,如同被水蛇缠上骨骼一样的阴冷。她没想过命运会对她残忍成这样,又让一个认识她的人消失在了世上。
她是不喜欢薛怀灵,却没有不喜欢到希望对方去死的程度,甚至玉蝉衣更希望她能活着。
哪怕是讨厌她的,至少,薛怀灵是认识她的。
她已经在心里计划好了,待她说话的分量更高一点,待她能掌握一点证据,必要时候,可以尝试拉拢薛怀灵。
如果薛怀灵愿意倒戈,那过往种种都可以不论,从薛怀灵答应的那一刻,她会将薛怀灵归拢到她的阵营。她需要帮手,而作为陆闻枢的道侣,薛怀灵会是一个很有用的帮手。
可如果薛怀灵仍选择站在陆闻枢身侧,和陆闻枢沆瀣一气,那她就是她的敌人,同样也会成为要接受惩罚的人。
玉蝉衣已经将心里的剑磨得很快很亮,她一直在谨慎地挑选有哪些人有资格站在她的身后,又会多出谁来面对她的剑锋。
却唯独未曾想过,薛怀灵会死在那么早的时候。
“七百年前……”玉蝉衣拼命压着嘴角的颤抖,“薛仙长她是怎么死的?”
风息谷的掌上明珠,哪怕是块修仙的榆木疙瘩,又怎会让她死在才三百来岁的时候?何况,薛怀灵资质不低。
微生溟一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玉蝉衣,正欲开口,却又轻轻合上。
因为江言琅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江言琅道:“七百年前,凤麟洲的弱水结界出现裂缝,修罗魔界的魔族频频异动,意图进犯巨海十洲,薛仙长为修复结界,以身献阵。巨海十州的人为了感念她的贡献,在她死后尊称仙长。弱水之畔,还为她立起了一块纪念她的石碑。”
说起这个事情来,沈笙笙也一脸唏嘘不已。她年纪尚小,虽然未曾亲身经历过弱水那场异动,但也听家中长辈提起过。
沈笙笙道:“因她死在即将与陆掌门结契的前夕,怀抱着未了却的憧憬与心愿死去,那石碑便被称作相思石碑。我经常在那里碰见薛少谷主,有时也会碰见陆掌门,他们每隔一阵子都会去那里祭奠薛仙长的亡魂。”
江言琅问道:“你经常去那儿?”
沈笙笙道:“陆掌门是剑道第一,薛少谷主剑艺也不俗,我想着等我哪一日本领到家了,也找他们切磋切磋。我已经观察好了,陆掌门不常出现,薛少谷主来得要勤一些,最少十年过来一回。他们都是大忙人,踪影飘忽难觅,但我守着相思石碑,守株待兔,总能等到他们。”
玉蝉衣忽问:“这薛少谷主,是在薛怀灵死后,才成为少谷主的?”
江言琅点头。
沈笙笙道:“这位薛少谷主活得久一些,剑术老道,但若论起天赋……比不上他的妹妹。我们副掌渡每回遇到他,都会提到他妹妹,薛少谷主每次都是黑着脸,却又无从反驳。听副掌渡说,薛怀灵才是真的天赋卓绝,要不是死的早,少谷主的位子才轮不到她哥哥来当。”
江言琅忍不住:“我们少谷主虽说不比自己的妹妹天赋更高,但也没那么不堪吧……这巨海十州有本事能赢过他的,恐怕一只手数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