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人群哑然失声片刻,一匆匆赶来、着深绯色宗门服的高挑青年站在人群外围,却带头鼓起了掌。
“好!好!”那青年高声喊道,“自古英雄出少年!玉蝉衣,三十寸灵脉,就胜过了风息谷首徒,好极了!”
他高昂嗓音在人群中回响,薛铮远如遭雷击,面色惨白。
三十寸灵脉?……这不可能!
这消息比江言琅输了的消息更让他心底大震。
“三十寸灵脉……真的假的?不可能吧?!”人群也是一片哗然。有灵力深厚的修士纷纷往台上看去,修为高深的,试探了玉蝉衣的灵力。
“真是三十寸,只有三十寸……”他们同样脸上一阵白,看着论剑台上的玉蝉衣,眼里纷纷露出惧色。
三十寸灵脉,不敌江言琅所通灵脉数量的一半,却敢摘了江言琅的名碟,又在一片嘘声中赢了下来。这本该是不可能的事,可是事实就这么摆在眼前了。
而那深绯色衣衫的青年已经趁这工夫来到了薛铮远的身边。
薛铮远神色阴晦,几乎不正眼看向来人,却又得勉强维持面上的客气:“不知玉陵渡副掌渡远道而来,是为何事?”
对方笑意满面:“远道而来,看个热闹。”
远远看着这两人不对付的模样,人群中,有知道内情的向自己的同伴解释:“玉陵渡地处凤麟州,风息谷地处风州,两地接壤,平日里争修炼福地、抢天材地宝的冲突本就不少。再加上风息谷只凭一桩姻亲就受了承剑门的庇佑,就将玉陵渡挤成了五大宗门中最不为人注意的第五宗。今日听说风息谷在论剑大会第一日就要折上一个首徒,玉陵自然会马不停蹄地来看笑话。”
玉陵渡副掌渡已经踱步到薛铮远眼前:“早听说你们这位首徒容貌过人,心想着你们风息谷挑选首徒的标准应该不止是看脸,这回一看,却是我猜错了。”
他假情假意地叹气道:“被一个三十寸灵脉,门派名不见经传的小修士打败,还输得这样快,这所谓风息谷首徒,不会是……空有皮囊吧哈哈哈哈!”
“首徒要是令妹亲自教出来的,恐怕没这么不堪一击。少谷主将您这首徒带回去,可要更加用心地教导教导,下回论剑大会,可别这么丢人了。”
他猫哭耗子假慈悲的话一出口,不远处也有人忍不住问:“你们说,到底是这三十寸灵脉的小修士太过厉害,还是江言琅徒有虚名?”
“看来这风息谷,还真是沾了承剑门的光,只是表面上风光,内里没什么本事,实际上还是玉陵渡更厉害。”
“那玉陵渡副掌渡说的有几分道理,这风息谷要是交到薛怀灵手上,也不会是今日这模样。上来就败了个首徒,看来,今年这论剑大会,是没风息谷什么事咯。”
“我听说,这风息谷少谷主本来做不成继承人的,他那妹妹更有天赋,从小被谷主当成了继承人来培养,一开始,根本没他这个哥哥什么事。”
“别说了。他自小被妹妹压着,抑郁不得志,人都阴鸷了。把人得罪了,可有你好受的。”
薛铮远目光越来越阴沉,隐而不发,愤而离席。
-
江言琅垂头丧气地走下台来,见到薛铮远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忽然陷入一阵更加惶然无措的恐慌当中。
他不是没有败过,但今日这一败,却让他慌到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这时,背后突然有一双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江言琅回过头去,见是一披散长发、难掩病容的黑衣男子目光柔和地看着他。
“干嘛哭丧着一张脸?”
“小道友,听说你本要去与朋友探寻秘境,之前只有十五日供你寻宝,这一场比试过后,你再无可能站到论剑台上,这前往秘境寻宝的日子立马变成了三十日可用,应当高兴才是。”
男人浅浅笑着,声音打趣:“否极泰来,祝你在蓬莱这块宝地能有好收获。”
“……”江言琅高兴到想要哭出来了。
“师兄。”见自己的师兄不知与江言琅说着些什么,玉蝉衣追了过来。
微生溟应了她一声,也快步走到她身边去。
玉蝉衣最后看了江言琅一眼,抓着微生溟的胳膊,避着人群看向她的目光,一路疾走。等走远了,她才问他:“江言琅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都同他说了些什么?”
刚刚最后那一眼看到的江言琅,脸色比在论剑台上败下来那一刻还要难看。
微生溟抬手,悄然无声地用灵力将她脸上那道渗着血的伤口抹去,语气平常地说道:“我只是去安慰祝福了他一番。”
“安慰……祝福?”玉蝉衣眉头蹙起。
“安慰,祝福。”微生溟十分肯定。
他抬眸看了玉蝉衣一眼,神色看上去相当无辜。
越是这样,玉蝉衣越是起疑,她拧眉:“怎样的安慰与祝福?”
微生溟眨了眨眼,将他刚刚他说给江言琅听的话一字不差地同玉蝉衣复述了一番。
玉蝉衣:“……”
她沉默了足足好半晌,才对微生溟说道:“太微宗追杀你,真的不是因为你这一张嘴吗?”
这算哪门子的安慰祝福。伤口上撒盐,也不外如此。
真不是嘲讽吗?
微生溟笑得风雅,故作谦虚:“小师妹真是风趣。不过,在如何将话说得动听这一道上,鄙人确实有几分微不足道的天赋。”
玉蝉衣:“……”她是在夸奖他吗?
微生溟见她一脸鄙夷,叹道:“可我方才那一番话说得再真心不过。”
“江言琅年岁尚浅,也算是有天赋的修士,不该困在一场败局上,再难寸进。”微生溟说着多了几分认真,“他的眼光该往前放才是。”
玉蝉衣看了他一眼:“可我觉得,恰恰是你这一番话,更使他困在其中了。”
“我倒觉得你师兄说的没错。”涂山玄叶的声音响起,他那道穿着雪裳的身影自人群中走出,“再说了,谁叫他打伤你了,伤的还是这张漂亮的脸。啧啧,心疼死了。”
玉蝉衣胜局已定,涂山玄叶一颗忐忑的心终于落回到肚子里,表情看上去格外悠然,好看的眉目也格外舒展,他往江言琅方向看了一眼,说道:“输都输了,这蓬莱也不能白来一趟,多找点宝物回去才值够本。”
话说到这,涂山玄叶忽抬手一掷:“小蝉衣,接着!”
只见空中划过一道绿色的弧线。玉蝉衣连忙伸手往空中一捉,落到掌心里的东西触感冰凉温润。
她展开五指一看,是一颗泪滴形状的灵石。松绿色,颜色清透澄明,其中蕴含着的灵力纯粹而浩瀚。
玉蝉衣掂量了两下,问:“这是什么?”
涂山玄叶:“小心点,这可是你师父在外辛苦操劳换来的。”
“辛苦操劳?”
“对。”涂山玄叶叹了一声,“其中辛酸,很难同你们讲清楚。你要是自己喜欢,就留下,缺灵币用的时候,拿去换成灵币。若是不喜欢,就将这带回炎州,给你师姐。”
涂山玄叶道:“等离开蓬莱,我又要有一阵子寄信不方便,正好这段日子找你方便,有什么想带给你师姐的,就要托你带回去了。”
涂山玄叶忽然有些战战兢兢,问玉蝉衣,“这我亲自交到你手里,总不能……不收吧?”
玉蝉衣低头看了几眼,手里这块灵石实在漂亮,但玉蝉衣想不到它的用处,就将它收入法袋,暂时安置了下来,打算等论剑大会结束后,带回去给巫溪兰。
正好拿出了法袋,玉蝉衣顺手拿了块传音石来,给巫溪兰传音道:“第一场胜。”
见玉蝉衣这次好好将灵石收下,涂山玄叶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总算是舒服了。
又听玉蝉衣给巫溪兰传音的内容如此简略,涂山玄叶哭笑不得:“就说这点?要是换作我,定然要将刚才自己在台上的英姿描绘成千字美文,好好让人拜读拜读。你这样说,你师姐哪里知道你赢了一号厉害人物?”
玉蝉衣:“只是一场比试,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这哪有什么不值得夸耀的?厉害就是厉害。走了,抓紧时间,请你们喝茶去。”眼瞧着围着论剑台的人群都要往这边看过来,涂山玄叶将她与微生溟二人带到茶馆,点了三壶茶,痛饮了一大口。
“畅快。”温温热热的茶饮下肚,涂山玄叶脸上浮现出像喝了酒一般的绯红,他对玉蝉衣说道,“小徒弟,伸出你的胳膊出来。”
玉蝉衣依言将手伸过去,涂山玄叶的手指在她脉上一搭,眉心直跳。
“真是三十寸。”
涂山玄叶刚要收回手来,却又在她腕上多停了片刻,忽然明白了什么,收起了嘻嘻哈哈的表情,抬眼看向玉蝉衣:“聚灵丹和剜心丹……小蝉衣吃了很多苦吧?”
玉蝉衣只垂下眼,并未回答什么。
涂山玄叶道:“方才你与江言琅在台上比试完,听到周围人说你灵脉只通到三十寸,我着实惊了一惊。我想着你既然敢揭花落榜,至少也得有七十二寸灵脉,从没留意过此处——毕竟榜上哪位不是灵脉尽通?哪曾想,你还真的就只仗着自己三十寸灵脉,揭了榜不说,还叫江言琅吃了败仗。”
“别人说他空有皮囊,徒有虚名,我却觉得不是。”
玉蝉衣闻言抬了抬眼,没想到她这师父不修剑道,对剑修实力却有几分判断力。
这江言琅能是风息谷首徒,虽败于她,被流言非议,实际却真有几分本事,不然也不可能在她脸上添一道伤口。这时,玉蝉衣才发觉自己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涂山玄叶:“师父有何高见?”
却听涂山玄叶道:“我瞧着他生得平平无奇,空有皮囊实在算不上,顶多也就只是徒有虚名。”
玉蝉衣:“……”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见解。
涂山玄叶又道:“想配得上空有皮囊这个词,别说长成我这样,至少也要像你师兄一样吧?”
玉蝉衣:“……”
此刻,她、师父、师兄,三人同坐一张桌边,玉蝉衣却觉得,她好像是个局外人。
难道说话气人是什么奇怪的门规吗?这一刻,玉蝉衣格外想念师姐。
“好了,不说江言琅了。说一说接下来的安排。”涂山玄叶抬手为三人设下隔音的禁制,对玉蝉衣说道,“你今日这场比试结束,下一场比试要在三日之后才能进行。花落榜上你可以摘的名碟有:李旭、沈笙笙、陆韶英、陆墨宁。但我觉得,不要再摘花落榜上的名碟了。”
“为什么?”玉蝉衣问。
“很简单,你要的不止是论剑大会的头筹,你要的是名声大噪。”涂山玄叶道,“之后这十五日,你就照常比试,随机匹配到哪个对手,就去找哪个对手。要是碰上能力普通的对手,你就用最不起眼的招式将其打败,这一次,我们不求惊人,只求低调。”
玉蝉衣垂眼想了一想,隐约有些明白了涂山玄叶的意思。
“这样的话,他们就会觉得,那江言琅之所以败给我,只是侥幸。为了看到我输,会一直关注着我是吗?”
涂山玄叶露出满意的神情:“真是一点就通。”
他道:“眼下看客们都想看你大杀四方,越是这样,越是偏不要让他们立刻看到。吊一吊他们的胃口,让他们心里像小猫爪子在挠,才是最好。”
“方才我在人群中听了些八卦,这风息谷与玉陵渡交情差,见风息谷的首徒折在你的手里,他们借机发难,说是风息谷的首徒没什么本事,无形中也杀了点你的锐气,叫别人觉得你能赢都是占了这江言琅本领不济的便宜。嘿,不急,说不定他们的弟子也要折在你的手里。”涂山玄叶说完,自己先是轻声笑了笑,“正好,我也趁着他们误会,在外面放些个假消息,火上浇油一把,先让他们误解更深一些,日后一个个打过去,定要叫他们大吃一惊。”
“另有一则八卦,可能没什么用处,听听就好。”
“据说,风息谷少谷主自小在他天赋极高的妹妹衬托下长大,心眼不过芝麻点大,首徒折在你手里,一整个风息谷的弟子都看你不爽,再加上承剑门与他们交好。这两个宗门的人一定都很关注你后面会摘谁的名碟,想知道你会赢过谁,又会输给谁。偏是这样,你越是要让他们的期待完完全全落空,你谁的名碟都不摘,叫他们吃瘪去。”涂山玄叶说着,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眯着凤目一脸愉悦。
玉蝉衣听完,将涂山玄叶的意思完全消化了后,她点了点头。
倒还有一点不解:“师父打算放什么假消息?”
“待我放出去,你就知道了。”
涂山玄叶一脸高深莫测,笑着卖了个关子,往窗外看了一眼,忽道:“我有事,先走一步。”
茶杯一下被他放到桌上,一缕白烟遁走,隔音的禁制也随着他的消失解开。
玉蝉衣往窗外看去,见是澜应雪左看右看,找着什么。她朝澜应雪挥了挥手,澜应雪拿着块传音石进到茶寮来,脸上的表情由焦急转为了松一口气。
她落座,先对玉蝉衣说道:“恭喜啊,今日你一鸣惊人,赢了风息谷的首徒。”
玉蝉衣微微笑了一笑,算是礼貌应答,说道:“你方才东张西望,在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