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笙笙犹在狐疑:“少谷主的直觉真的准吗?”
薛铮远叹了一口气,竟然是将之前那句他听到后觉得无比刺耳的话,说给了沈笙笙听。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小道友,你别急着信,也别急着不信。等水落石出,一切就都明朗了。”
沈笙笙想了想,点头道:“好吧,少谷主应当不是个乱说话的人,就当给少谷主几分面子,我好好顺着这条线索查一查。”
沈笙笙的想法并不复杂,薛铮远和陆闻枢一向交好,兴许是知道承剑门什么密辛,虽然说和陆闻枢交好的薛铮远会说这种话还是让沈笙笙有些意外,但见玉蝉衣对薛铮远的话也没有加以反驳,综合下来,沈笙笙愿意先信上一信。
再说,能大肆收购水梭花鱼骨的定然是个大宗门,这次来炎洲,承剑门也确实在她的排查范围之内。
“多谢少谷主提醒。”沈笙笙道。
听到沈笙笙这么快就将这番话听了进去,薛铮远自嘲地苦笑了一声。
笑他自己白长了两只眼睛,似长了两只黑漆皮灯笼,笑他自己之前蠢钝。
接着,沈笙笙问:“少谷主,这本书可否转让给我?”
“不,不能给你。”薛铮远连忙将书取回,推到玉蝉衣的面前,“玉道友,这本书,放在你的手里,应该最为合适。”
他将书重新推回玉蝉衣的面前,小心看了玉蝉衣一眼。
看着玉蝉衣的目光比之前复杂了许多。
没有了不爽,没有了防备,多的是小心翼翼的试探与愧疚。
见薛铮远不肯将书给她,沈笙笙继续争取道:“我可以出高价。”
“你能出的高价,能是多高?灵币这种东西,可打动不了我这个人。”薛铮远挑眉道:“沈笙笙,你又不修机关术,你知道有这么一本书,知道枢机阁有陆婵玑这个人,不就足够?何必将书也拿去?要是你实在想要,过几日我帮你做拓本,方便你以后拿回玉陵渡,给那帮老腐朽们做个交代。”
沈笙笙一想,这样也行,于是点头道了谢,又咕哝了声:“这人,几日不见,怎么对老家伙们的火气更重了?”
之前还是说老家伙,今日直接成了老腐朽。
玉蝉衣这时也道:“关于枢机阁,笙笙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会帮你的。”
沈笙笙笑起来,也不推辞玉蝉衣的好意,直接应下来说:“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沈笙笙道:“上次过来,我见你要应付那么多来找你比试的人,怕麻烦到你,没有提过我在查水梭花鱼骨去向的事。可这次过来,长老们交给我的任务比上次更重一些,一些事上,我确实有可能会需要你的帮助。”
她们二人聊天的时候,四人中最是安静、一直不言不语的微生溟视线时不时轻轻扫过薛铮远。他捏着茶杯的手不时轻轻点着杯沿,面上不动声色,手指头却焦躁得很。
沈笙笙与薛铮远都留宿在不尽宗,巫溪兰不在,就由玉蝉衣做主安排,给他们一人安排了一间房间。
晚上,玉蝉衣坐在沈笙笙房间里的长榻上,摆了一张小桌,拿来笔墨帮沈笙笙画炎洲的地图。
屋外,薛铮远静立在藤兰树下,看着被灯火映在窗上的两道瘦影,他出神良久。
当“修月”离开弱水,带着薛怀灵最后那一缕残魂,重新现世的那一刻,连心咒最后一次发作,打那之后,不知为何,当他看向玉蝉衣,心头总会泛起怜惜与愧疚。
他好像感受到了来自薛怀灵的某种执念,这种执念让他无法将目光从玉蝉衣身上移开,可他又不知道为何薛怀灵的执念会让他想看向玉蝉衣。不论怎么想,他都无从想明白玉蝉衣和薛怀灵之间的联系。
也许是因为她们都曾做过“修月”剑的剑主。
然,除此之外,薛铮远也察觉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端倪。玉蝉衣在弱水之滨拦他下弱水时,曾说过——恰恰是因为凶手谨慎到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她才知道他是谁。
她太了解陆闻枢了,比他还要了解。这样的了解,只凭和陆闻枢几面之缘,能做到吗?
陆闻枢修为深厚,哪怕是能卜会卦的高人,也算不出他的命数,和玉蝉衣相处这阵子,他也没看到玉蝉衣有问卦的习惯,按理说,她不该那么了解陆闻枢才对。
既了解,又笃定。仿佛她也曾亲身经历过什么,才有了这样透彻的见悟。
看着映在窗上的那道身影,薛铮远陷入长久的沉默与思考当中。
“在猜什么?”身后忽然鬼魅似的响起了一声,薛铮远冷不丁冒出冷汗。
转头一看,刚刚还提着花浇在药田浇水的微生溟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
薛铮远连忙毕恭毕敬地说道:“微生前辈。”
微生溟只将笑未笑地看着他:“从刚刚开始,你的眼睛就一直长在我小师妹的身上。说说看,心里在想什么?”
微生溟坐到石桌前,为薛铮远倒了一杯茶,又敲了敲桌面,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薛铮远自然无法将心头涌动的那种没来由的愧疚之情全盘托出,他垂眼道:“我……只是觉得之前对玉道友有颇多误会,再想起来,心里十分内疚。”
这也是薛铮远的真心话。
薛铮远长叹道:“之前我怪她在论剑台上用了‘凤凰于飞’,如今却想谢过她在论剑台上用了‘凤凰于飞’。”
“要是灵儿知道,有人将这双人剑阵改成了独靠一人就能用出来的剑招,知道有人用‘凤凰于飞’挫了挫承剑门,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说到这,薛铮远脸上倍感欣慰,淡笑起来,“说起来,玉蝉衣才三十来寸灵脉时就拿下论剑大会的头筹,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比陆闻枢当年还要厉害多了。”
却听微生溟打了一声响指,窗户上映着的属于玉蝉衣的那道影晃了晃,像是探头往外看了一眼,紧接着下了榻。
咯吱门开的声音响起,玉蝉衣走到院子里来。她走向微生溟,困惑问道:“叫我出来作甚?”
微生溟笑眼弯弯:“他夸你夸得甚是动听,喊你出来听听。”
这院子里除了他就是薛铮远,那看来微生溟所说的“他”就是薛铮远了,玉蝉衣闻言将目光看向薛铮远。
看到玉蝉衣站在他面前,刚刚还在侃侃而谈的薛铮远却一下哑了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虽说已经朝玉蝉衣认了错,但一想到他之前那副对玉蝉衣十分厌烦不屑的嘴脸,薛铮远就想扇自己一巴掌。
在玉蝉衣好奇的注视下,薛铮远眼神游移地躲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薛铮远短暂丧失说话的功能,微生溟无奈摇了摇头,轻声对玉蝉衣说道:“他说你将‘凤凰于飞’改得很好,说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呢。”
“就这些?”
“就这些。”微生溟又笑了,“小师妹要是还想听更多的,我可以亲自来夸上几句,保管比他夸得更好听。”
“别别别……”怕他口出什么惊人之语,玉蝉衣拒绝了,冷不丁想起之前他提起陆婵玑时哀痛到极致的那滴眼泪,再看他此刻看她时含笑的那双眼睛,心尖忽然很奇怪地颤了一颤。
“听到别人夸我,你很高兴?”玉蝉衣突然问。
她发觉微生溟眼睛笑起来的弧度和之前似乎有一点微妙的区别,瞳子里的笑意很平和很安定,而不是再像之前那样——明明笑着却没太多的笑意,撇去他上扬的唇角,只看眼睛,分明更像是哭。
微生溟仍是笑着,只是轻啧了一声:“不然呢?难不成要在别人骂你时笑吗?”
玉蝉衣抿了抿唇,忽然有些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在石桌边、微生溟身旁那个位置上坐下了,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这时,玉蝉衣与微生溟两人忽然都警觉起来,不约而同都看向了不尽宗的院墙。
薛铮远也跟随他们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道站在墙上的黑影迅速转身离开,速度快到他并没能看到那人的样貌身形。
“鬼鬼祟祟的,莫非是贼?”薛铮远立马起身,正要去追,却被微生溟拽了回来。
微生溟捕捉到了那人的身形,他叹了一口气:“只是个过路的,不用理会,不用理会。”
玉蝉衣也啜了一口茶,淡声道:“的确不必理会。”
听他们这么说,薛铮远暂且放下心来。他问玉蝉衣:“你和沈笙笙那边,忙完了?”
“忙完了。”玉蝉衣道。
她话音一落,薛铮远抬手为三人施下隔音的禁制。
但薛铮远还没开始说话,又一人跳过院墙,翻进院子里来,跳下来时站立不稳,摔了一跤。
见不尽宗里又来了人,薛铮远只好先将这道隔音的禁制挥去。
樊小凡勉强站稳之后,揉着屁股往里走,见到石桌旁坐着的薛铮远,樊小凡猛地刹住脚:“这位是?”
薛铮远忙站起来,向樊小凡自我介绍道:“鄙人姓远名铮,一介散修,是你师兄师姐的朋友。”
“哦。”樊小凡笑着说,“看着有些眼熟,还以为是个大人物呢。”
樊小凡十分自豪地介绍自己:“我是不尽宗的小徒弟,我师兄师姐们的小师弟。”
“李道友呢?”玉蝉衣问樊小凡,“刚刚好像看见他了,他不是在陪你们一起找风水好的地方吗?怎么你们两个突然回来了一趟?”
刚刚在墙上出现的那道人影就是李旭。
“别提了。”樊小凡摇头说道,“本来巫师姐让我们两个一起回来帮她请师父——那个毛毡毡法器过去,一开始,李道友答应得是很好,也和我一起回来了,他还怕我抢了他功劳似的,和我说,他自己回来请小师父就好,结果跑回来一趟后,又告诉我说,他取不了,要让我自己回来。哎,这些事,他早说嘛,早说我早回来了。”
樊小凡犹在咕咕哝哝:“这人也真是的,都和我认识这么多天了,还是看我不顺眼,每天不给我添麻烦就不舒心。真是不知道师姐为什么一直夸他可靠。”
玉蝉衣心道李旭这是看见了薛铮远之后,怕被发现,又要开始他东躲西藏、掩盖身份的生活了。
但一想到刚刚薛铮远介绍他自己的话,玉蝉衣在院落中的几人身上一扫。
她还真没点评李旭的资格。
现下这一方窄窄的院落当中,除了樊小凡之外,没一个是身份里没藏着点什么的。
第97章 狠棋 也许我是螳臂当车,但我总要试上……
如今不尽宗里人是多了些,樊小凡一个也不认识,是该给他介绍介绍。
玉蝉衣指了指沈笙笙所在的房间:“那间房间里住着的,是我在玉陵渡的一位很厉害的剑修朋友,叫沈笙笙。她来炎洲是有要事要办,我们不要给她添麻烦。”
樊小凡连忙点头,应道:“那我去取师父了。”
他钻进巫溪兰的药庐当中,将毛毡毡版涂山玄叶取出,正要再度翻墙离开,玉蝉衣道:“诶,你不走门吗?”
“见鬼,忘了。”樊小凡一脸恍然,“见李旭他跳上墙头,我也就跟着翻来翻去了。大师姐说李旭什么都会,让我多学学他。”
玉蝉衣道:“李旭……他那是想看看院子里有什么人,你别好的不学,只学坏的。”
樊小凡应道:“师姐教训的是。”
垂头等了一会儿,见玉蝉衣没别的话要说了,樊小凡眼睛一转,往石桌上放下了一把烤板栗,说了声“师兄师姐多吃点”,手里捧着白色毛毡毡走了。
薛铮远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道:“你们不尽宗这个小徒弟,怎么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玉蝉衣道:“师父收徒,自有他的一番道理,听师父的就是。”
“你们师父是那个……白色的,毛毡毡?”薛铮远问起这句来,语气颇有些艰难晦涩。不尽宗里的这些事情,都有些超出他从小到大的认知了。正儿八经的风息前少谷主,从未见过如此清新脱俗,甚至算得上离经叛道的门派。
“法器法器,那是法器。”玉蝉衣勉力替涂山玄叶掩饰道,“师父他好自由,无拘束,一直在云游四方,很少在宗门里待着。为了能联系上我们,便留了个这样一个法器在宗门中,通过它就能找到他。”
薛铮远大概明白了,他说:“我在蓬莱时见过你们师父。”
说完,薛铮远问:“找风水好的地方,莫不是想要扩张宗门?”
他目光在这院落里转了转:“此处是窄小了一些,还没我们风息谷内门弟子的院子大。是该扩张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