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是她第一次站在巨海十洲的土地上,人间还是严寒冬日,风息谷却春意盎然,奇花异草,争奇斗艳,许多花草是她之前见都没有见过的颜色。
当时她已经被寒气冻得几乎魂归西天,恍惚间觉得,这可能就是人死后才会来的仙界。
如今时隔千年再次来到此地,依旧是莺儿嘀,燕儿忙,蝶鸟翩跹,花团锦簇的景象,与记忆中无半点不同。
“是少谷主,少谷主回来了!”
“还有两位客人……”
“是玉蝉衣!我在蓬莱论剑大会上见过她!”
两个身着蓝衣,拿着瓶子采花蜜的弟子看见薛铮远三人,立即停下动作,行了个礼。
“见过少谷主。”两个弟子行过礼,随后把目光投向玉蝉衣,两眼放光。
认得玉蝉衣的弟子方要开口,薛铮远便道:“风息谷来了两位贵客,你们带他们前往流芳洞歇息,不可怠慢了客人。”
流芳洞?
那可是在薛怀灵仙长居住地附近的洞府,一向都是门派禁地,不许寻常弟子靠近的,今日怎的……
两个弟子面面相觑,心头俱是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了吩咐:“是,少谷主。”
薛铮远颔首,随后回过头去,对微生溟和玉蝉衣道:“我离谷多日,得先去找谷主禀明行踪。二位,失陪了。”
第84章 泽鹿 我师兄说过……
薛铮远走后,玉蝉衣和微生溟便由那两位弟子带领着前往流芳洞。
路上,经过一处地界,看着外面落下的禁制,玉蝉衣驻了驻足。
那位参加过论剑大会的弟子终于找到了和玉蝉衣攀谈的机会,他抢先向玉蝉衣介绍道:“这里就是泽鹿山,仙长曾经住过的地方。仙长死后,这里就被谷主施下禁制,寻常弟子是不能进来的,今日我能到这里一逛,还是沾了玉道友的光。”
顿了顿,他眼含期待地看向玉蝉衣:“当初在蓬莱没能有机会与玉道友切磋比试,我心里实在遗憾,转眼才几年过去,玉道友的境界就令我更加难以企及。这几日玉道友若得闲暇,可否允许我与你切磋个一招半招?”
玉蝉衣没有拒绝,论剑大会之后,她也算见了不少人了,是诚心为了论剑而找她切磋,还是冲着将她打败了好博取名声的,她已经能分得清。对于诚心论剑的,玉蝉衣一向不会拒绝。
玉蝉衣道:“自然可以。”
那弟子面上生喜色,原以为玉蝉衣面色冰冷,是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情,没想到这么好说话。让论剑大会的头筹陪练,这个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的。玉蝉衣的修为和剑术都是同龄人中无人能及,甚至是前无古人,说不定和她比上一场之后,就能令他破开剑道上的钝涩,修为提升。他赶紧将玉蝉衣带到流芳洞去,等着玉蝉衣在安顿下来后,再来找她切磋。
玉蝉衣到流芳洞那,择好房间,进房间转了一圈认了认环境,又稍稍打坐,理了理内息。灵力调整完毕后,这一路上的风尘尽扫,面上容光焕发。玉蝉衣刚要出门,洞府外传来一道欢欣嗓音:“玉道友。”
江言琅走进来,脸上满是惊喜:“真想不到,少谷主带回来的贵客竟然是你。”
一回头,见到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微生溟,江言琅一怔,忙接了句:“……还有……你师兄。”
看见来人,江言琅的话一时说得迟疑。
眼前这个男人墨发高束,看起来神清气爽,典则俊雅。
这让江言琅差点没及时将他认出来,仔细看了两眼后才想起来这位是玉蝉衣的师兄。
真是奇也怪也。不管是在蓬莱,还是在不尽宗,玉蝉衣的师兄都给他一种放浪形骸之感。今日仔细一瞧,却原来,生得如此俊逸不凡?
江言琅心头诧异,忍不住多看了微生溟几眼,越看越觉得稀奇古怪。
这时,玉蝉衣走近江言琅,问道:“少谷主说去找谷主禀告行踪,他人呢?”
江言琅心思回到正事上,他忙道:“别提了,少谷主不打一声招呼又去了凡界,被谷主发现,觉得他心思不在正事上,发了好大一通火,专门等着他回来罚他禁闭。少谷主被关了禁闭,觉得怠慢了客人,便让我代他来招待你们。一会儿我带你们去泽鹿山看看,放下少谷主给仙长买的东西,顺便,去给他拿本剑谱,好让他在被禁足的日子里解解闷。”
“泽鹿山……”玉蝉衣道,“是薛仙长之前住的泽鹿山?”
“正是。仙长仙逝之后,她的遗物都被好好保存了起来,都放在她之前居住的泽鹿山。少谷主让我带你们过去看看。”
江言琅说完,做了个请的动作:“走吧,带你们去看看。”
泽鹿泽鹿,有泽有鹿,泽鹿山周围多草木湖泊,湖泊旁还有白鹿缓步徐行,间或停下来优雅汲水。
如今泽鹿山虽没有人,但这些白鹿给这里的山水平添了几分热闹。
其中,泽鹿山上最大的一处湖泊竖着一块石头,上刻落月二字。
“这是泽鹿山的落月湖。”江言琅见玉蝉衣一瞬不瞬盯着喝水的白鹿,解释道:“据传,远在古时,月神还未陨落的时候,这里是祂常来散心之处。月宫上的匠人——修月人就为祂雕刻了一扇屏风,一张长榻,以供歇息。又雕刻了一柄玉骨扇用来纳凉。后来月神陨落逝去,这里久无人来。屏风就化成了泽鹿山,长榻化成了落月湖。玉骨扇嘛,化成了修月剑。”
微生溟听了,忍不住道:“难怪说你们这里的弟子喜欢吟风弄月,连传说都这么风雅。”
真正的神弃之地微生溟去过,里面往往凶险得很,落到风息谷这一处,却成了风雅的传说。
太微宗虽然也多花草,但比花草更多的是蔚然高耸的树木,看上去没那么绚丽多姿,美丽的传说更是一个没有,最值钱的就是昆吾山上的昆吾石。
江言琅道:“别的传说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修月剑可是真的,这兴许不是传说,而是真的历史。”
“修月剑?”玉蝉衣问了一句。
“嗯,听说曾是仙长的佩剑,不过她仙逝之后,那柄修月剑不知所踪,我也没见过。”
提到了薛怀灵,江言琅指着湖边拥簇在一处、开得十分招摇漂亮的水仙,说道:“薛仙长尤其爱花,她仙逝之后,泽鹿山的院子里仍是花开不败,少谷主将这里打理得和她生前一样。”
江言琅一路介绍着,带着玉蝉衣二人,一路走过湖泊上的圆石,来到了薛怀灵的居所:泽鹿苑。
江言琅刚一将门推开,刚刚踏进院子里的微生溟却收住了脚步,道:“这里是薛小姐生前的闺房,我还是不进去的为好。”
微生溟给自己安排好了去处:“不是说有剑谱要送给薛少谷主吗?剑谱给我吧,我去送剑谱。”
江言琅看了微生溟一眼,见他负手站在院内,眼睛只是看花,甚至不往房间这边瞧。江言琅很意外,小声对玉蝉衣说道:“你师兄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他今日怪怪的?”
之前在不尽宗里,唯一能让江言琅觉得符合他对小宗小派作风印象的人就是微生溟这个二弟子,本事不佳,性情却格外潇洒落拓,眼里从无规矩,更无约束。
但眼下这个微生溟,怎么忽然间变得如此礼数周全?
已逝女子的闺房,他也不进,未免太有风度。江言琅自愧弗如。
玉蝉衣:“没什么好奇怪的。”
玉蝉衣虽然也觉得微生溟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或许也不该叫古怪,而是此刻的微生溟身上多了种克制感,很符合她对太微宗弟子印象里的克制感。端方自持,君子有礼,这一向是太微宗弟子给外界的印象。但这种克制感和微生溟本人放达不羁的样子实在有些违和,才叫她觉得古怪。
不过,微生溟这不轻易踏进其他女子闺房的举止玉蝉衣倒是不意外,他自己不也不喜欢别人闯他房间?
玉蝉衣说:“我师兄说过,不打一声招呼就闯进别人的房间,不是什么好习惯。”
微生溟:“……”
他何时同她说过这种话,他不可能对她说这种话……他记起来他何时说过这种话了——在刚刚在不尽宗里见到玉蝉衣的那晚,在玉蝉衣夜闯他的房间提着苦心草站到他眼前的时候。
她还真是记性好,将过去的事记得牢牢的。连那么久之前他随口一说的话,她都记得一字不差。
简直不敢想她还记住了什么。
微生溟不自觉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襟。
玉蝉衣道:“江道友,你就把少谷主受禁的地方告诉我师兄,让他去送剑谱吧。”
江言琅点了点头,念了咒语,破了禁制后,带玉蝉衣进了薛怀灵的房间。
他自己先到博古架前,在堆在一起的一摞书中翻找片刻,取下了一本薄薄的剑谱。
拂去剑谱上的灰尘后,江言琅对玉蝉衣说:“我这就去把这剑谱交给你师兄,玉道友,你自己随意翻翻看看。少谷主说,这里没有什么是你不能看的,只要不拿走它们,不改变它们摆放的布局就可以——这里的一切都按照仙长生前的样子摆放,破坏了摆放布局,再整理起来可能有些麻烦。”
玉蝉衣闻言忙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江言琅走出去后,她开始打量这间房间。
薛怀灵的房间被一股淡淡的蓝色笼罩着。
垂帘是蓝纱,纱帐也是蓝的,看上去十分清冷。房间内的博古架上,摆了许许多多的书籍,多是剑谱。博古架旁,放的是兵器架。上摆的剑眼花缭乱,有承剑门的剑,也有太微宗的剑。无一例外,都是极好的剑。
再往里,就是床榻和梳妆台了。和琳琅满目的兵器比起来,薛怀灵的梳妆台显得要冷清许多。首饰是多的,但她不摆出来,大多放在抽屉里吃灰,被她摆在外面那几样首饰又不单是首饰,还是法器,看着不是什么寻常法器,仔细一翻,印着星罗宫的徽印,随便捧起一只簪钗,就将一个小宗门几十年的用度捧在了手上。
玉蝉衣就在房间里慢慢看了起来。
另一边,将剑谱交给微生溟后,江言琅回到房间里来,看见玉蝉衣手里拿着两块白色的石头把玩着,看了一眼,江言琅并不认识,他问道:“玉道友,你在看什么?”
“从薛仙长梳妆匣里拿到的。”玉蝉衣垂眸,依旧定定看着手里的珠石,许久没动。
她手里的这两块石头并不规整,半透明,石头外面裹着糖霜一样,指尖触之生凉。
这是分神石。
以前在青峰时,她曾在陆闻枢那里见过。
巨海十洲的修士修的是神魂,修为修炼至臻境的修士,便可以将神魂和肉身分开,或将一缕神魂分离开,以做日后肉身陨落后,用来复活之用,做备用的后手。
但这些的前提都是修为极高才可做到。
而玉蝉衣这分神石,用途是提前将神魂分开,那是一门十分小众又凶险的禁术,使用时疼痛难当不说,稍有不慎,就会神魂受损,修为倒退。
她没想到,薛怀灵这儿,居然也有分神石。
第85章 袭来 对上那双眼睛
另一边。
薛铮远被禁足在风息谷的千蕊苑。苑外由谷主设下禁制,只限制了薛铮远的行动,其他人仍可随意出入。
当微生溟来到千蕊苑时,薛铮远正提着花浇,给花浇水。
微生溟踏进禁制,将剑谱递给薛铮远:“给。”
见来送剑谱的不是江言琅,而是微生溟,薛铮远十分意外。将剑谱接过后,薛铮远道:“劳烦微生前辈跑这一趟了。”
微生溟随口问道:“就拿这么一本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剑谱,薛少谷主能打发禁足时的无聊?”
这一路走来,微生溟并没有打开过这本剑谱,但却看到了剑谱封面上标注等级的“初”字——初等剑谱是最容易的剑谱,是拿给小孩子练剑用的。薛铮远一个道行超过了千年的修士,何必再拿这种简单的剑谱解闷?
薛铮远道:“大道至简,越是基本功,越要练得扎扎实实才好。这个道理,微生前辈应该不会不懂。”
这话微生溟倒是爱听,认同笑着点了点头:“受教。”
薛铮远接过剑谱来,将剑谱翻开,确认了是自己想要的那册之后,又道了声“谢”。
剑谱扉页上,画着三个小人,简简单单,线条质朴。但还是让薛铮远看到后,本能地会心一笑。
这是他、薛怀灵与陆闻枢,一起在陆子午那学习剑术时,由薛怀灵所画,那歪歪扭扭的小人就是当时年幼的他们三个。
薛怀灵画艺不佳,这三个小人线条很是拙劣,当时还遭了他好一阵嘲笑,说她把他和陆闻枢都画得丑死了,被听不得别人说她一句不好的薛怀灵追着好一顿削。后来再看,这拙劣的笔触却变得比世上那些技法高超的丹青手都要更触动他的心弦,常道是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这幅画就是他的少年游。
微生溟问:“薛少谷主要被禁足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