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杀死男人，又没多大损失。”

　　“丹妮斯带来的损失已经足够多。”

　　“我们能阻止阿芙伦斯成为下一个。”

　　“向侵略者屈服，这就是你要做的事情？”米兰达音量提高，“我是怎么教你的？”

　　乔安娜低下头。

　　姬玛连忙抓住乔安娜的手捏了几下，对国王道：“我们抵御不了如此多的巨龙。”

　　“办法总会有。”米兰达喃喃，“她能利用别的力量，我们也能。”

　　说完，国王顾自离去，留下姥孙二人。

　　待国王走远，姬玛才拉着乔安娜的手说：“孩子，要谨言慎行啊。”

　　乔安娜不悦，不过并没有把手抽出来，“她又能把我怎么样呢？再这么下去，等神使军到了我也是个死，惹她不高兴大不了我死早两天。”

　　“快别这样说！”姬玛的眉毛愁成八字，整个人的神采都被皱纹压垮。和乔安娜在一起时，她总会想起自己女儿。

　　乔安娜越想越气，“她不愿意做亡国君主，便不顾别人死活。”

　　姬玛哀伤地叹气，“你焉知她不是因为顾及某些人的性命，才坚决不投降的呢。”

　　“哼，我看她就是当国王成了瘾。等巨龙和神使军屠完城，她去当满城死人的国王吧！”乔安娜甩开姬玛的手，愤愤离去。

　　乔安娜从一个接一个的士兵面前走过，无视她们的行礼，聚精会神地用力踩踏地面，似是要将愤懑扔在地上踏碎。阿芙伦斯士兵数量增了三倍不止，城外军营驻扎着更多。城内三步一岗哨，几百支小队昼夜不断地巡逻，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巡逻队能不能防得住神使军另说，反正是死死防住了居民逃出王城。国王打定主意要抵抗到底，大量的士兵需要大量的物资，物资需要平民提供，所以谁都别想跑。

　　不过，无论政令如何严苛，只要钱到位，总有办事的渠道，乔安娜知道有富商和贵族通过见不得光的法子和外界往来，按照王命，她们都该被处死，是乔安娜将消息卡住，没让米兰达知道。

　　来自敌方和己方的巨大压力压在阿芙伦斯每个人肩头，像暴雨前潮湿闷热的空气，让人喘不过气来，人们恨不得倾盆大雨早些兜头泼下，痛痛快快变成洪水，也好过这样挨着，等候已知的宣判。

　　走下瞭望塔，乔安娜看见皮娅正在等她。无论形势如何严苛，少年仍会坚韧地生长，乔安娜有时忙起来，几天见不到妹妹，再见面时小皮娅总会长得更高、更结实，让身为大姐的她获得一丝慰藉。

　　皮娅跑过来拥抱乔安娜。

　　姐妹紧紧抱在一起，乔安娜小声问：“怎么突然跑过来了？”

　　皮娅的脸埋在姐姐怀里，声音闷闷的：“有事跟你说。”

　　不直接说，便是不方便。

　　她们有个随时都有理由去，还不会被打扰的地方——莉莎的房间。

　　莉莎这两年不再那么闹了，喜欢坐在地毯上入迷地玩谁都不懂的游戏，乔安娜和皮娅有空时就会来陪她玩，顺便交换信息。

　　相比于乔安娜，没怎么在公众面前露脸的皮娅能更方便地出入王宫，很多消息都是由她打听来的。

　　“又有人家偷偷杀男。”皮娅递给莉莎一块积木。

　　乔安娜蹙眉，“知道是谁家吗？”

　　“不知道，应该不止一家，优玛娜家的人帮忙处理了好多具尸体。”

　　“又是听奥泰莎说的？”乔安娜把莉莎推到靠椅底下的玩具拿出来。

　　“嗯。”

　　乔安娜很是担忧，“优玛娜家的孩子嘴上没个把门的，今天你知道了，明天指不定落在谁耳朵里。”

　　米兰达不在乎男人死活，但杀男儿这件事代表着向丹妮斯屈服，国王将其等同于叛国。

　　“明天说不定丹妮斯就回来了。”皮娅握着木偶回想丹妮斯的样子，“我小时候还被丹妮斯抱过呢。”说完，她自知语失，心虚地将目光转移到二姊身上。

　　乔安娜没注意到小妹话中的问题，稍稍愣神一会儿，问道：“皮娅，你很希望丹妮斯到来么？”

　　皮娅点头。

　　“所有人都在说她是坏人。”

　　丹妮斯长期占据报纸头版头条，文字和图画诉说着她多么残忍地杀害人类、焚毁城市、用恐惧压迫信徒对她顶礼膜拜...其中包括一些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是谣言的内容，比如说丹妮斯屠城是将全城杀空，连孩子都不放过，又或是说丹妮斯以欺辱信徒取乐，还有说丹妮斯餐餐吃人肉的。

　　只要问过神使军占领区的人，谣言便很容易打破。所以歌德兰德全境封锁，限制平民出行、没收远程联络工具、检查所有信件、抓捕信仰丹妮斯的传教神侍...

　　但言语就像风，再坚固的围墙也不能阻挡风透过缝隙吹来，有相当一部分人在偷偷提示她人，如何能从丹妮斯手下幸存。

　　“不是所有人。”皮娅将莉莎打乱的拼图归拢起来。

　　“优玛娜？”

　　皮娅抬起头来，“不，是你。”

　　乔安娜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我可没说过她好话。”

　　皮娅再次点头，“你只是一直在维护符合丹妮斯要求的人，而不是违背丹妮斯的人。”

　　“也许这是因为违背丹妮斯的人已经有国家在维护了。”乔安娜为难地说：“我只想尽可能保全更多人性命。”

　　“是啊，这是个简单的数学题——到底怎样做活下来的人更多？顺从丹妮斯，还是抵抗丹妮斯？”皮娅跪坐，直起后背，双手放在大腿上，“所以，为了争取像你这样的人，丹妮斯需要证明违背她会造成更多死亡。”

　　华衫下，乔安娜后背的汗毛立了起来。小妹早慧，从小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她一直以为这是好事——聪明没什么不好，直到此时此刻。

　　乔安娜开始后悔让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替她打探消息。皮娅小小年纪，接触了太多死亡。

　　“天啊，”乔安娜低下头抓挠头皮，“我居然刚刚还在跟你讨论优玛娜处理男尸的事。”

　　皮娅不明白大姐这是怎么了，对于乔安娜的反应，她有些不高兴。“我每天都在吃烹熟的动物尸块，干嘛要对男尸大惊小怪？”难道在大姐眼中，没熟的尸体比熟的更可怕？还是整个的尸体比部分更忌讳？她为乔安娜解释：“放心吧，优玛娜那边都是先切块，再焚烧。”保证每一具男尸又碎又熟，没什么不得了的。

　　乔安娜快崩溃了。

　　——

　　大姐和小妹不欢而散，幸好莉莎永远开心。

　　皮娅不喜欢乔安娜对待她像对待一个异类，她们是亲姐妹，她们应该相像才对。

　　说起「异类」，皮娅很快便想明白为何乔安娜会担心她接触男尸。因为乔安娜将男当作同类，人看到同类的尸体会悲伤或害怕。所以乔安娜认为皮娅对死男的反应「不正常」。

　　但在皮娅看来，男不是同类，人不会被一扇排骨吓坏，也不会为一碗炖肉哀伤。皮娅看优玛娜家的人拖拽男尸，就跟看御厨搬运食材一样，二者最大的区别不过就是能不能吃。

　　在花园乱走散心的皮娅停住脚步，沉思片刻，转身回房。

　　她的姐姐有危险。

　　她要保护姐姐。

　　“因为我是个正常人。”皮娅在心里对自己说，“我看到同类死去会悲伤，或许也会害怕。”妈妈和姥姥去世时，她都很难过，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只有跟姐姐一床睡才能睡得着。

　　她的傻瓜姐姐啊...二姊莉莎虽然痴傻，好歹每天都很快乐，不像大姐，又傻又不快乐。

　　皮娅闲庭信步走回住处，立刻有侍从迎上前来。她在侍从的伺候下吃了盘点心，看了会儿书，又跟侍从聊了会儿天，开始打哈欠。

　　“您睡会儿午觉吧。”侍从说。

　　皮娅点头，跟侍从走到卧室，躺倒在床，任侍从为她盖好被子、调节恒温法阵，很快闭上眼睛。

　　定期保养的门轴没有发出半点噪声，只有门锁「咔哒」一下。

　　皮娅从床上跳下，半掌厚的毛毯吸收了落地的声音。她钻进床底，厚重且垂到地毯上的床单遮住光线，她仰面挪到床板、床头和墙壁之间的空隙处，抽出一块松动的木块，露出其后勉强能容纳一只小孩手掌的空间，从中掏出一面圆形小镜子。

　　这面镜子，优玛娜历尽千辛万苦，才从外面带给她。

　　黑暗中，镜子闪出幽幽蓝光，片刻后，一张被疤痕劈开的脸出现在镜子另一端。

　　“怎么了，皮娅？”传说中的死神对她讲话就像一个普通的姊姊。

　　“丹妮斯，”皮娅压低声音，“你上次嘱咐我的事，我办完了。”

　　皮娅从丹妮斯几乎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出了「怎么这么快」的意思，但丹妮斯还是选择相信她，“你真厉害。”

　　皮娅没因为这样的夸奖而不好意思，快速地说了一长串人名。

　　丹妮斯快速将它们记了下来，镜子另一端纸笔唰唰，在写到乔安娜时停了一瞬。

　　皮娅心中突然慌乱起来，她今年十二岁，仅在婴儿时期跟丹妮斯有几面之缘，乔安娜才是真正跟丹妮斯相处过的人，且乔安娜已成年，权力和能力都比皮娅强。

　　可丹妮斯选择将这面镜子交给皮娅，而不是乔安娜。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了解乔安娜，知道与其相信乔安娜能依照她的命令办事，还不如指望一个小孩。

　　皮娅拼命将慌张掩藏起来，克制住要辩解的欲望，丹妮斯不问，她就不该欲盖弥彰。

　　丹妮斯开口：“你觉得，到时候你大姐会不会去帮助不该帮助的人？”

　　“不会！”皮娅脱口而出，立马后悔答得太快、太迫不及待。事已至此，皮娅头皮发麻，逼自己继续说：“她一直在帮助你的追随者，要是没有她，优玛娜一家够死八百回的。她还给你的传教神侍递消息，让她们躲过搜查。她还拦着陛下，阻止她严惩杀男儿的女人。”

　　皮娅很想知道丹妮斯信不信，镜中的丹妮斯只是对着她微笑。

　　这是什么意思？

　　“好，到时候带上你的姐姐一起。”丹妮斯语气轻柔，“再去检查一遍吧，我快要到了。”

第176章 血与火2

　　和优玛娜家取得联系实属意外收获。烧完索德城不久，丹妮斯收到林恩女爵的通讯请求。未接通前，丹妮斯还以为这花架子女爵终于撑不住要求援了，谁知镜子那头诺伦-林恩满面红光，喜形于色，娇傲地向丹妮斯介绍她的新朋友兼资助方——艾瑞尤-优玛娜。

　　“恩人。”艾瑞尤铭记着自己被丹妮斯救过一命之事，重见时激动不已，“真没想到...”

　　丹妮斯也没想到。西域海啸后，她听说优玛娜全家都搬往阿芙伦斯，而后阿芙伦斯戒严，不知道艾瑞尤是怎么跑出来的。

　　丹妮斯直接问她，喜得一条连通王城内外的密道。

　　王宫外围护城河是从城外引的水源，雨季水位上涨时靠平民区的小湖泄洪。所以这三个地点通过下水道连成一条线。这条通道的优点是连王室贵族都不知道，缺点是必须经过王宫地下，且大部分被水淹没，凭人的肺活量无论如何坚持不下来，必须用魔法水下呼吸。优玛娜财大气粗，花重金贿赂某位特级法师全程护送二少妵出城，旁人可没这样的好财力，是以从这条路出来的人寥寥无几。

　　丹妮斯想先把阿芙伦斯里愿意追随自己，却无法逃离的人运出来，再摧毁这座黄金王城。为此，需要先由优玛娜将人们带到入口处，再由擅长水魔法的妲穆拉和神侍们接应，到王宫地下，由皮娅掩护王宫里的追随者加入逃跑队伍，最后一起出城。

　　期间，丹妮斯不能露面，她是审判者，是来验收成果的神。「好人」交给别人去做，丹妮斯负责散布恐惧，向人们展示容男的后果。

　　娥妮和斯通兵马辎重多，离得又远，最快到达的应是妲穆拉的军队，丹妮斯打算先让这批人纳降，等大军到了再一举攻进城。她和威威这些天将阿芙伦斯布防查了个遍。尽管探查魔法一刻不停地从法环及瞭望塔等高耸的建筑上射出，提防着空中不速之客。但丹妮斯能感知到魔法范围，也能轻易找到盲点，她用水魔法生成云雾，指挥威威上下翻飞，躲避探查。

　　从上往下看，阿芙伦斯变得陌生，此前她从未觉得它如此渺小。

　　“我之前还以为自己会在这儿住一辈子。”丹妮斯在记忆中搜寻着各个街道的位置，将布防情况公平地发送给三路军队。

　　万事俱备，只等妲穆拉到来，可最先到的，竟是芙立夏。

　　芙立夏当初带走几千精锐，只活着回来了不到百人，每人都灰头土脸，被扣在艾斯寇特接受检查，数日后才被允许进入阿芙伦斯。

　　丹妮斯忍不住去想自己将会在哪里见到芙立夏，是灌满水的密道中，还是阿芙伦斯的废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