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西不明白，在得到答案后依然无法理解。

　　她灰溜溜地回了家，低落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她妈妈看不下去，托人找关系，把她送进王城护卫队里，过了几年，又以调岗历练的名义被指派去争议区。

　　这几年中，凯西从未放弃思考这件事，她依然不理解，但她想明白了别的事情。当凯西和家人、同事待在一起时，她时常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态去观察她们，并逐渐意识到，人与人的关系是建立在某些共识上的，所有个体都有不同，而那些相同的部分则构成了「正常」的定义。

　　杀掉血海深仇之人是正常的，大部分人都会理解。

　　杀掉未来可能会害到你，但目前还没害到的人是不正常的。如果你用「他是个拖累」为由杀掉某个还未来得及造成伤害的人，人们就会害怕你、排斥你。

　　凯西总结出人类社会的规则，她知道了自己的一些观念会害她被族群排斥。她不想落得那样的下场。

　　可她还记着那股拉着她向下的力量，记得那人有可能会带她坠入怎样的深渊。

　　所以...

　　凯西再次从回忆中抽离，望向天空，大半天色已经转黑，只剩最后一点太阳轮廓在地平线上。

　　“神，敬你。”凯西向最后的余晖举杯。

　　凯西-塔提思并不敬神。

　　她只是需要一个神，让她作为神明骁勇的部下、忠诚的执令人，而不是抛弃「拖累」的冷血异类。

　　“谢谢你，神。”凯西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第161章 无神垂怜的世界3

　　“先进攻肯特亚？”凯西挑了挑眉，按她的想法，进攻歌德兰德收益会更大。毕竟歌德兰德有的是钱，而肯特亚有的是包罗全大陆最强魔法高手的学院。

　　“不许质疑神的决定！”布莱德黎立马说道。她太想讨好神了，都没注意到她的神根本不在乎她的讨好和凯西的质疑。

　　凯西抿嘴微笑，不再言语。

　　“不是进攻，是协助。”神冷冷地说。

　　凯西没忍住又挑了一下眉，“当然。”【“真希望肯特亚人也能这样认为。”】

　　丹妮斯给了肯特亚人送她们男儿无痛上路的机会，也警告过她们，如不照办，后果自负。

　　“这条路可以直通死神山。”枝条从丹妮斯指尖生出，在弗润特尔和死神山之间划过，“一定会有人沿这条路逃走，不必阻拦。”

　　“是。”凯西记下，不多询问。

　　丹妮斯注视着地图，思索片刻，问：“你们有多少套龙鳞铠甲？”

　　“我手里有八十套，都配有盾牌，全国共百余套。”

　　“歌德兰德呢？”

　　“总数应该差不多，但诺博喜欢用龙鳞铠甲赏人，留在斯通手里的估计只有三四十套。”

　　丹妮斯点点头，“取四十套给我。”

　　凯西立刻猜到丹妮斯是要拿这些铠甲给神使军，几秒的沉默后，她回答：“是。”

　　丹妮斯的下一个命令是让凯西派人给妮蔻-斯通送信。

　　再一次地，无需说明，凯西便知道这是要让斯通军向歌德兰德腹地进攻。

　　丹妮斯如今完全不需隐藏读心术，所以凯西知道丹妮斯知道她在想什么。跟这样的人沟通真的很省力。

　　这边的事情都嘱咐完，丹妮斯拿起木桌上放着的两面镜子，细如发丝的魔力线束注入镜子内部，镌刻出微型通讯法阵，这样的工艺需要高级法师花费数月的时间，还会造出大量失败品。但在丹妮斯手里，几分钟就做好了两个。

　　【“神真的好厉害。”】此时，凯西才对神生出了一点敬仰之情。

　　丹妮斯在通讯镜里留下自己的印记，反手一边一个扔给凯西和布莱德黎。

　　双向联通的通讯镜还需要她们加上印记，布莱德黎的魔法水平是整个国家排得上号的姣姣者，凯西随身携带龙晶，二人都没在最后一步掉链子。

　　布莱德黎双手捧着通讯镜，【“神，这是...”】

　　“你以神侍的身份跟着凯西。”丹妮斯瞥了她一眼。

　　布莱德黎无有不应。倒是凯西更先明白，神这是给她安排了个监军。

　　【“打小报告的。”】凯西看着布莱德黎想。

　　与其到时候被监军垫庄，不如此时便将话讲个明白，凯西直言道：“如果切尔威顿认定我们为入侵者，调用学院来攻打我们怎么办？”要是让凯西自己决定，她必会不留活口。但学院还承担着为神研制精密零件的职责，想必安排布莱德黎这个学院来的监军，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丹妮斯踱步到窗边，挥了挥手示意布莱德黎回答，自己背手看着低处如火柴盒大小的营帐。

　　布莱德黎笃定道：“学院不会参战。”整个大陆的风气一直是捧高魔法天才，她们的命格外珍贵，不光其她人这样认为，她们自己也是。所以，那些天之娇子才不会参与到作战这种玩命的事里。

　　凯西反驳道：“她们不会直接参战，但很可能为切尔威顿提供可应用于战争的技术。”

　　这次，丹妮斯才悠悠开口：“学院属于克里斯蒂娜，属于凡特斯，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

　　她们没有必要在两方势力的争斗中偏帮。

　　“可...”凯西想说，肯特亚法环的法师不还是大多来自于学院，被丹妮斯一个眼神制止。

　　“你的问题太多了。”丹妮斯说着，语调不含丝毫情感起伏，“该是你做的事，尽力去做便是，其余的，自然由我解决。”

　　凯西要的就是她这句话。“是，我定当尽力。”

　　丹妮斯将话说完，继续眺望远方，自从龙按她的要求离开后，她便经常这样做。凯西总忍不住沿着她的视线看去，好奇神明在想什么。

　　布莱德黎可没有揣度神意的胆量，她只知道既然命令已下达，就该尽快去执行，催着凯西去取龙鳞铠甲。

　　二人告退，从树洞中走出。神所处的地方高耸入云，非自然生长的杉树达到了百余米高，将神与她的信徒隔开，其上按神的意愿长出空洞，里面只有两块突出的木质的桌子和地图架，除此以外就只有丹妮斯自身。

　　凯西和布莱德黎是唯二被允许飞上杉树的人。之前凯西还曾尝试往上送食物、美酒和舒适的床垫，均被拒绝，凯西猜想这是神要刻意地展现出她「异于人」的地方，来消弭她上次降临时留下的「太像人」的印象。

　　包括这棵树本身，也是神在维护自身形象。凯西熟练地从茂密枝叶间往下跳，风魔法托着她的身体缓缓下落，终于落到地面，原本浓烈的血腥气已经散去，杉树扎根的土地也不再潮湿，被献祭给神的叛逆就这样失去了全部存在的痕迹。

　　或者说，这棵树是她们存在的延伸。她们成了神彰显地位的景观，神要用她们的生命展示忤逆神令的下场。

　　树下如同往常那样，围了一群祈祷的人。军营离村镇不算近，仍有不少平民赶来，期望得见神的真容，或是让神实现她们的诉求。对待这些人，神说：“让她们参军，或去做后勤。”跟凯西想的不谋而合。

　　神不需要崇拜，她需要她的信徒去做事情，待到某地的男和叛逆都被清除，神就会离开前往下一个地方。可惜，除了凯西，似乎没人能够理解她。

　　凯西一如既往地利用神的存在，她严令军营内所有成员必须完成日常训练和工作，才能在休息时接近神所在的杉树。这位首将从不给凑上来问「神跟你说了什么」的人好脸色。所以大家也不再乱问，可这次，凯西主动招呼几个腿脚快的过来，命她们去找军需官和副将，用最快的速度在议事帐篷里集合。

　　混在人堆里的那个歌德兰德人见状，终还是按捺不住，挤开人群来到凯西面前，问的却不是神给了她们什么指令，而是——“神接下来会去哪里？”

　　凯西觉得这人有意思。她功利而坦诚，丝毫不花费心思隐藏自己想要什么，丹妮斯是圣者还是新神，她一点都不质疑。因为那对她而言并不重要，她只是抓住一切所能抓住的机会向上爬。如果抓不住，那就争取到抓得住，然后再往上爬。尽管凯西不会承认，但她打心底里欣赏这样的人。因为她们是一类的，把神当作实现自我目的工具，而不是应虔心供奉的偶像。

　　不像某些人。凯西偷偷白了身旁的布莱德黎一眼。她不知道这位学院来的青年经历过什么。反正自打布莱德黎出现在她面前，就一直是狗腿子形象。

　　这会儿狗腿子……是神的虔信者，又开始了她一贯的作风，斥道：“神若需要你跟着，自然会让你知道。既然没有对你下令，你又有什么好问的？”

　　歌德兰德人撇了撇嘴，满脸写着对布莱德黎能得神青眼的不满。

　　凯西对这人的兴趣只有一点点，遂跟布莱德黎一起大步流星地离开，留下虔诚的人们对着杉树徒劳地祈祷。

　　——

　　月朗星稀，万籁俱寂，连鸣虫都不敢侵扰神的居所，但有一人类在沿着树往上爬。

　　神明确表示过不许首将和布莱德黎以外的人上去，树附近有士兵看守，用飞行魔法会被察觉，这人就趁着月黑风高，用最笨的方法慢慢往上挪。

　　以为这样神就发现不了她吗？丹妮斯读着那人抱怨胳膊酸的心声想。她不怕神惩罚她？

　　她是怕的。丹妮斯左右无事，认真读着远处的心声。怕手一抖掉下去，也怕可怖的死神不满她擅闯的行为。但她还是来了，似乎见神一面比她的安危更重要。

　　到底是什么样的愿望驱使她这样做呢？丹妮斯平躺在藤蔓编织的摇椅上，怀着些许期待等她。

　　待到和气喘吁吁的林恩女爵对视时，双方都有些许尴尬。

　　丹妮斯的尴尬在于，这位林恩认识少年时期的她，见过她作为「人」的一面，居然还能被「圣者」甚至「神」的名号驱使，一路追她到这里来。

　　而诺伦-林恩的尴尬之处在于，她早听科瑞斯特尔人说神可以探知内心，却依然无法抑制心底潜藏着的恼怒。

　　诺伦知道自己的天赋魔法可以运用到生女技术时有多开心，得知这项天赋魔法已经被丹妮斯破解并推广时就有多崩溃——她本可以凭借技术垄断而成为整个大陆最有钱甚至最有权的人，丹妮斯创造了这种可能性，又毁掉了它。

　　【“哪怕跟我商量一下呢？所有收益咱们俩五五分我都能接受，你居然拿我的东西白送！”】诺伦控制不住内心所想，担心丹妮斯听得生气，杉树底下的尸体又要多上一具。

　　明知道瞒不过丹妮斯，诺伦表面上还是尽力摆出一副讨好的样子。她一路打听着丹妮斯的消息，从阿芙伦斯追到安莫瑟斯，又跟着跑到布拉德和索德，结果扑了个空，好不容易混进争议区结识了几个科瑞斯特尔人，才听说丹妮斯将会以神的身份降临科瑞斯特尔，她费了这么多力，绝不能在这里搞砸。

　　诺伦累得不行，只得跪坐在树洞口，忍着爬树后的肌肉酸痛和肺部如风箱似的气喘，用尽平生所学拍丹妮斯马屁，赌咒发誓说她有多么忠心，多么仰慕丹妮斯的英姿，早在当年于阿芙伦斯相见时，她便看出小丹妮斯不是凡人...

　　黑夜中，零星月色趁着树叶缝隙偷溜进来，映出丹妮斯朦朦胧胧的身影，看起来像是虚无的梦中幻象，唯有她的声音无比清晰。

　　“闭嘴吧。”丹妮斯说。这人完全是在浪费她的时间。

　　诺伦被短短的几个音节吓到，呼吸并心跳都停滞了一瞬。曾几何时有传言说丹妮斯从不伤害女人。但诺伦赶来时，亲眼看见那个叫布莱德黎的人在丹妮斯的命令下，将士兵抓来的叛逆用土魔法坑埋。那场景太过震撼，以至于连诺伦这样的人都连着做了好久的噩梦，梦里都是那些人的哭嚎和求饶声。

　　诺伦不知道这些年来丹妮斯经历了什么。但她记得在阿芙伦斯时少年丹妮斯的样子。她躲在人群中，向上偷看那张早已不熟悉的脸，以为会在上面找出哪怕一点怜悯之情，那是曾经她认识的丹妮斯的痕迹。

　　但没有，一点都没有。丹妮斯居高临下，淡淡地俯视着她们，平静地说了句：“倘若我不来，你们便不会懊悔了。”

　　就是在那时，诺伦才开始相信丹妮斯真的成为了神。

　　【“她可以杀了我，像捏死一只虫子那样简单。”】诺伦想。

　　怀着这样的认知，她依然敢爬上这棵树，依然敢在丹妮斯面前巧言令色，被勒令闭嘴后，她害怕，却没有转身逃离，而是继续向里，凑近丹妮斯。

　　“请给我一个机会。”

　　丹妮斯坐起身来，打量着眼前的女人。“你以为你会得到什么样的机会？”她平静地问。

　　诺伦松了口气，至少神不会杀了她。

　　“我想...”她组织了一下语言，【“我想像你一样，站在众人之上。”】“我要权力，尊敬的死神。”

　　“哈、哈、哈。”丹妮斯干笑。

　　这种笑法可不是开心的意思。诺伦的能力比起凯西、妮蔻、娥妮斯特等人毫无优势，争夺权力的女人那么多，连诺伦自己都找不出自己能脱颖而出的点。

　　她或许并不值得神的帮助。

　　可是...

　　【“难道我配不上的东西，就不能去争取了吗？我先拿到手里，早晚有配得上的那天。”】

　　丹妮斯的眉毛微微上挑，黑暗中，这点小表情并没有被诺伦捕捉到。她缓缓开口：“倒是有一件事，我一直在想派谁去做比较好。既然你这样诚心，不如就去试试看。”

　　诺伦眼睛亮了起来，原本微曲着的脊背猛地挺直，“为您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那倒用不着。”丹妮斯哼笑一声，道：“肯特亚赛温德城的造船厂里，有几艘老国王下令建造的巨舰。无论用什么方法，确保它们由我控制。”

　　到底该怎么做，诺伦一无所知，但她毫不犹豫地应下：“没问题，赛温德是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