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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送魔法的光芒落下之后,那把沙发座椅就从米兰斯的房间中消失了。
萝依看到自己房间里凭空多出来的椅子,于是收起了水晶魔法镜。
“您的卧室真漂亮。”她抬头看向四周,不由得感慨道,“我可以多停留一会儿吗?正如您在我房间里那样。”
“可以,”米兰斯说道,在她的后半句话面前,他的拒绝就会显得不合情理,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看着她在他的私密空间里好奇打量,不由地感叹,“我现在觉得有些话说早了。”
这么没来由的一句话,显然会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是萝依却笑了。
“哦,你已经开始后悔表扬我拥有明确而公平的界限感,是一位省心的合作伙伴了吗?”她回过身望向他。
米兰斯笑而不语。
“这太冤枉了,”萝依委屈地说道,“我还是有明确而公平的界限感的,您每天晚上都来我的房间,可我只来过您的房间一次。”
“您说得很对,假如我不是为了来探望您的病情,并且假如您的房间实际上不是我原来的副卧房的话。”米兰斯用贵族绅士的礼貌语气回答,看着她走到窗前。
上午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落在萝依的裙摆上,把居家的绸缎裙变成了时尚的拼色裙。
她的目光落在窗台上,忽然发现了什么。
“这是鸟食吗?”她看向那只小碗,旁边还装着另一碗清水。
“是的。”米兰斯说道。
“您养了宠物鸟?”萝依问道,她想起了自己作为管家曾经背过的信息,“是费涅克斯?”
“是的,不过这些不是给费涅克斯的食物。”米兰斯也走到窗台边,目光看向远处,唇角边扬着笑意,“这是给庄园里的一些鸟类的,比如麻雀,白鸽。它们会在清晨的时候来到我的窗台上,那时非常热闹。它们的鸣唱非常好听,可以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有时候我也会陪它们嬉戏一阵。”
萝依听得有些入神,脑海中不自觉地幻想那时的画面。
原来伯爵先生有这样的一面。她忍不住侧头偷偷看了他一眼,看到他英俊的脸庞和温柔的神色。
“怪不得您的窗台没有装魔法防护。”萝依说道,想起了自己闯入的那个夜晚,“早知道是这样,我那天也不用提前做那么多道具准备了。”
“您对于这件事的态度还挺自豪的。”米兰斯无奈,被气笑了,“希望我是您最后一个入侵的人。”
萝依感觉自己产生了幻觉,不然为什么听到他如此正常的生气话语,会在心里感到这句话带着某种微妙的意味。
“您对费涅克斯感兴趣吗?”米兰斯说道,“我今天正好有空,它也是,我可以带您见见它。”
“当然,非常乐意。”萝依说道,她知道那是一只米兰斯从西翡家族带来的漂亮鹦鹉,可是来到庄园这么久,她还没有亲眼见过。
萝依对它好奇很久了。
“不过,它的脾气有些奇怪。”米兰斯斟酌了一下言辞,“它很排外,又喜欢随意猜测我的心思,它会根据它的感受和观察对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而这往往是很难预料的。”
“您身上光明魔法的气息很弱,或者说没有,而这在它看来是一种对我产生敌意的信号。所以,假如它说出什么失礼的言语,希望您可以原谅它。”
第31章
费涅克斯有一只漂亮的笼子, 如果放在拍卖场上拍卖的话,几乎可以卖出一座郊野城堡的价格。
不过,费涅克斯经常不待在笼子里, 正如此刻。
米兰斯往前走了几步,抬头对着树枝上一小片颜色鲜艳的地方唤道:“费涅克斯。”
萝依跟在他身后几步开外,听到了鹦鹉扑棱翅膀的声音,向前去看时,米兰斯的背影却刚好挡住了她的视线。
“我今天要带一位客人见你, 她是我的朋友,希望你对她好一点。”
萝依看到米兰斯低头对停在手臂上的鹦鹉说话,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看来这种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
“虽然你经常固执己见, 但这次不许让我的朋友伤心,知道了吗?”
米兰斯说完,将手臂往上一抬,一只毛色鲜艳的鹦鹉飞了起来。
那是一只绿鹦鹉,通体的翠色宛如祖母绿那样高贵而神秘,黑亮的眼睛透出富有智慧的光泽。
萝依看见它在自己周围盘旋了一圈, 然后落在她身边的藤木架上。
她对上了它宝石般的眼睛,想到米兰斯说的话, 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它会对自己说什么呢?
“喜欢你。”
它跳到了她的手臂上,用清晰标准的人类语言说道。
萝依和米兰斯都愣住了。
她看向米兰斯, 同时感到手臂上坚硬的触感, 这小东西还挺有分量的。
它忽然用纯美的高音唱起了歌。 “我的灵魂躺在你的怀抱……”
这是歌剧《舞女》里最著名的歌曲《一生所求》,而它唱的正是这首歌的高潮部分。
萝依浑身轻轻颤栗了一下。这曲旋律熟悉得近乎刻进她的灵魂里。 《舞女》正是让她在吉塞尔大剧院一夜成名的作品。
《一生所求》是歌剧的第4幕里男主角向女主角告白时所唱的歌。在整部歌剧中,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但他们的爱情却感动了所有观众,被奉为歌剧中至高无上的经典。
“你从我的想象中见到群星闪烁的夜空……”
剧中的女主角是一位不会说话的舞女,只能用舞蹈来表达自己,而男主角曾与她在没有星光的夜梦中相遇。他们没有见过彼此的脸庞,不知道彼此的身份,他只见到过她在梦中的舞蹈,而她只听到过他在梦中为她唱的歌,可是他们可以触碰到彼此的灵魂。
自从这部歌剧风靡光明大陆之后,对女士唱《一生所求》几乎就是男士们表达爱意的典范,意味着告白,甚至求婚。
“哦,费涅克斯。”米兰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立刻阻止它,“快过来,你要吓到我的客人了。”
萝依看到他脸庞上镇定的神色,和显得有些奇怪的微红耳根。
看来,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以至于他的镇定表现不能那样天衣无缝了。
原来伯爵先生也有这样的时刻。她忍不住微笑起来。
费涅克斯的歌声停住了,它从萝依的手臂上飞起来,盘旋在米兰斯身边,最后停在他的肩膀上,面对着她。
它圆圆的眼睛看着她,字正腔圆地说道:“喜欢你。”
此刻,它端正地站在米兰斯的肩膀上,挨在他的脸颊旁边,好似在代替他向她说话。
萝依感到一瞬间的恍惚。
微妙的气氛在他们两人之间荡漾开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有什么暧昧的错觉需要被严厉制止,却无从责备。
“哦,请不要这样。”米兰斯抚摸了一下它的羽毛,他的失态转瞬即逝,神色间已恢复了往常的模样,用玩笑的口吻说道,“我从前教你的时候你不开口,现在看见美丽的小姐就学会说喜欢了吗,真令人心寒。”
费涅克斯侧过头,显得有些骄傲。
“它唱得很好听呢。”萝依说道,“真是一位迷人的爱情师,能轻而易举地获得女士的芳心。”
“不知道它今天怎么会这样的。”米兰斯有点无奈地笑道,“这是它第一次对初见的客人唱歌。”
还是这样让人误会的歌,就像在替主人告白一样。
“谁知道呢。”萝依装作天真地说道,含笑凝视着米兰斯,“反正教它唱歌的人应该最清楚是怎么回事。正如主人都知道宠物的言行和自己是一致的那样。”
米兰斯听出了她语气的调侃,说道:“您觉得我是那种喜欢随意撩拨女士的心,让她们因此快乐或悲伤的人吗?”
萝依看着他,笑而不语。
“这太冤枉了。”米兰斯叹了口气,确信地说道,“我可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
“您当然不会有除了安娜小姐以外的其他恋人,至少表面上不会,”萝依无所谓地说道,她的语气透露出对此的笃定,“但难道您就没有过几段暧昧关系吗?”
“我想您是用错了词语……”米兰斯说道。
“我觉得伯爵先生有一种魔力,”她打断了他,语气带着某种恶劣的调皮,好像在自言自语地感叹,“无论和谁站在一起,都有某种可以被解释为暧昧的气场。”
她湛蓝色的眼眸里少见地流露出灵动的神色,宛如泥泞里生长出的纯白花朵,同时带有危险、蛊惑和纯真,米兰斯对上她的眼眸,有一瞬间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然而事实上,我从未见过谁比您更适合用这句话来描述,”他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笑了起来,像是在对她认输,“不得不说,和您相处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好吧,亲爱的先生。”萝依承认这样的招数对她实在太有用了,他表现出的退让使她的虚荣心受到了很大的满足,那么她就不忍心再为难他了。
不过……
“不过,”萝依有些困惑地看着他,她控制不住心中询问的冲动,“您真的不享受爱慕的目光吗?在众人的迷恋当中,你抓住她们所有的注意力,你知道有很多人对你朝思暮想,你是她们心中的……一生所求。当然,虽然这些廉价的爱情也可以转瞬即逝,可以败给任何事情和任何新的人。”
“看来您对光明大陆的歌剧也有所了解。”米兰斯的目光第无数次的落在她的身上,却带着初见似的欣赏和打量,“您说这段话的时候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位剧院名角。”
萝依被他敏锐的洞察力吓得背上一冷,她明明只是在描述爱情,没有透露除此以外更多的东西。
在这难以进退的关键时刻,她想起了之前在剧院里对于米兰斯伯爵的听闻,快速想出了完美的对白。
“歌剧是光明大陆的风尚,我要了解贵族们的生活和关系,就必然绕不开这里。您很喜欢歌剧吗?以您的地位,想必一定看过缪斯女神,菲杰妮,梵克塔尔的演出吧,我真好奇那是怎样的盛况。”
萝依提到的三个名字是光明大陆最风靡的三大名角,单从人气上来看,缪斯女神是绝对的第一,可惜她是舞女从不演唱歌曲,因此菲杰妮和梵克塔尔作为两位鼎鼎有名的女高音,可以与她齐名并称。
“也许吧。”米兰斯用一种含糊的态度说道,仿佛对此毫不在意,“我不经常去剧院,只有在无法逃避的社交情景下才会去。”
“您不喜欢这些?”萝依有些不能明白,既然不喜欢,费涅克斯又怎么会如此熟练的唱出歌剧呢?
“不能说是讨厌。”米兰斯说道。
那就是不喜欢了,萝依恍然大悟,怪不得他经常在重要的演出场合迟到,原来他觉得这些事情都很无聊。
也许费涅克斯的歌剧是安娜教会的。真没想到看上去带点极端禁欲思想的安娜其实是一位歌剧迷。
萝依对安娜的印象第一次往好处变化了。
“这样我也许能理解了,或许您在爱情上的思想比安娜更接近保守派和禁欲派。”她对于自己之前的问题,仿佛已经得到了答案。
“这和思想没有关系。”米兰斯说道,“如果您需要得到一个回答,那么我的回答是'否'。我不享受爱慕的目光,除非我爱对方。至于其他人,她们的爱慕或厌恶对我来说毫无影响,甚至有点碍事。从这一点来说,我与您持有相反的观点。”
“真是难以理解啊,”萝依的目光凝视着他宛如神祗般俊美的脸庞,像在将这种视觉上的盛宴刻进心里来享受,“怎么会这样呢?难道爱慕不是和财富,和权力一样的东西,越多越好吗?”
“但是它们也会成为你的负担。”米兰斯与她的目光相对,平静地说道,“精神的富足才是装载欲/望之水的容器,否则早晚有一天水会吞没我们。”
萝依好像忽然明白了这一切最原本的模样。
他从小生长在阳光里,他的心是那样的自信和富足,他有足够的能量抵御一切困难,异性的爱慕对他而言已经不是养料。
而她是截然相反的,她抵抗灾痛的意志力或许比他更强大,可是心灵却像一颗中心溃烂真空的病木,需要依靠不断填补进来的东西充斥。
她所渴望的那个人的爱是不存在的,于是,这世界上所有其他的爱慕都可以成为替代品,凌乱地塞进她空虚的心里,让她继续维持站立的模样,尽管她从不愿意陷入它们所创造的爱河。
这在光明大陆的人看来会被称作病态。
“那就淹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