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白皙而修长的手,无名指上戴着镶嵌圣石的魔法戒指,月白色的光华萦绕在骨节分明的指间,彰显出一种矜持而优雅的力量感。
随着光明魔法的波动,灯圈的光晕正在逐渐放大,周围的视野也越来越清晰。
她的视线顺着灯光缓缓上移,透过面纱,看到法袍袖口上繁复的花纹隐隐绰绰,看到那人面庞上带着的纯银面具。
面具没有任何多余的线条,只有灯光照出的银泽偶尔划过,显得神秘,从容而不可捉摸。
萝依的心跳动了一下,她看见站在最前的黑衣人转过身去,拉下了面罩,向屋子中央的年轻男子微微欠身说道:“尊敬的先生,如何处置这个逃犯?”
黑衣人的脸暴露在灯光下,此时此刻,萝依终于明白自己在追击下为何毫无胜算了。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雇佣兵,而是光明教护卫队的骑士兵!
原来陀罗达谋划的一切都早已被光明教会的人看穿,反成为了给他自己设下的罗网!
那个人是怎么知道这一切,又做得这样天衣无缝的……萝依有些骇然地再次向房屋中心看去,心绪复杂,庆幸、警惕和惊恐同时纠缠着她的神经。
只见他手提圣灯置身于光明正中,身影坦荡而清晰,光亮却丝毫也没有消解他的神秘感。他看上去很年轻,却有一种让人敬畏的矜贵与庄重。
“越狱出逃,应该交给法官处置。”他平静地说道,语气中透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厌恶,他用右手握着的魔法杖在地上轻轻点了一下,“不过,你首先要为你的恶行付出代价。”
他的声音显然经过了魔法的伪装,听上去空灵而遥远,宛如神明的审判。
光明魔法的力量从法杖尖端的宝石散发出来,照射在陀罗达的眼前。
陀罗达大叫一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却发现自己看向萝依的时候,只能看到灰白模糊的轮廓。
“从今往后,每当你欲望升起的时候,看到的就只有灰色影像,这是对你的惩罚。”他的语气平淡而庄严,“现在,请向这位小姐道歉。”
陀罗达双手捂着眼睛,痛苦地弯下了腰。
“对不起。”他的声音干哑难听,“请您原谅我,小姐。”
萝依没有说话。她看到陀罗达受到了她想象中同样的惩罚时,只觉得一阵畅快,但是当她听到道歉的时候,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那位神秘的先生在替她主持公道,要求道歉。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做,往常她只能靠自己复仇,让敌人的血液溅在地上就替代了道歉。可是今天,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也可以正当地被人道歉。
是啊,就算是一把兵器,一根魔法棒,也可以得到别人的尊敬,也需要不受伤害啊。
“和我们走吧。”两位光明教骑士从左右两边上前,挟持住陀罗达,押送着他离开了这间狭小的咖啡屋。另外两位骑士则守在门口。
室内只剩下萝依和那位戴着银色面具的贵族先生。
萝依感到四周过分安静,敏锐的直觉让她有些不安。
他好像在看她。
她正要将已准备好的感激言辞献给这位神秘的先生,像一个居住在街道上的平常姑娘那样告辞回家,却感到莹润的白光在她的面纱上闪烁。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面纱被白光消解,眼前的场景刹那间变得更鲜艳而细致。
在重新鲜活的世界里,她看见他月白色的法袍精致绝伦,右手随意握着的法杖上清晰地显露出光明魔法顶级徽章,纯银面具显出一种干净无害的矜贵,衬托着他周身温和神秘的气质,让先前存在于室内的危险气氛消弥殆尽。
白光像星辉和沙砾那样散在空中,随着光点在她眼前落下,那位先生也向她摘下了他脸上的面具。
他那年轻的,宛如神祇般俊朗而柔情的面容,此刻重新出现在萝依眼前,让她无可忘记,更无可逃离。
失去面纱和面具的阻隔,他的眉宇清晰可见,一切都显得那样生动,像被最细腻的笔勾勒出来的,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宛如神明下凡,穿过昼日夜月。
“找到你了,女仆小姐。”
米兰斯伯爵微笑着说道。
第12章 共处一室
萝依的心颤动了一下,在这个瞬间,她知道更危险的事到来了。
女仆小姐……米兰斯已经知道那个在乔利摩克伯爵的庄园里倒翻牛奶的女仆就是她了。那么他猜想到她的身份和来意也不成问题。
她注视着米兰斯的眼睛,这是她第一次用真实的模样站在他的对面,没有面纱的阻隔,没有魔法攻击的扰乱。
他们在狭小居室里的劣质暖光灯下打量彼此,像是渴望穿过对方的眼眸,看到彼此灵魂最深处的善与恶。
忽然之间,萝依感到手腕发烫。只见她双手上的铁铐在魔法光点下发出炽热的光泽,随即解开。
“铛”的一声,手铐彻底松动,掉落在地上。
她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湛蓝的眼眸紧盯着他,被解放的双手收回身侧,腕上留下被铁铐压出的红痕。
“尊敬的小姐,请把从安佐伦家族里偷出来的东西全都还回来吧。”米兰斯收起法杖上的光明魔法说道,向她伸出右手,“还有陀罗达的手稿笔记。”
萝依的心沉了下去,她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她项链上的黑色骷髅。
她明白,今天是不可能走出这里了。
“我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不过,我希望伯爵先生能明白一件事。”萝依用平静无波的声音冷酷地说道,掩饰住她此刻已然到了走头无路的境地,“安娜还在我的手里。”
她侧了侧身,避让开门口的光明骑士闯过来,架在她脖子上的刀剑。
然而这无情的兵器紧随着她,只需要稍稍用力就能将她生命了结。
米兰斯注视着她。他显然看到了她握住项链吊坠的动作,微笑了一下。
“那么,您想必知道安娜现在在哪里了?”
萝依的手紧紧地贴着项链吊坠的黑色骷髅,上面的每个纹路都由她亲手雕刻而成,是那样的熟悉。
萨姆的头骨,是黑魔法体系中三件顶尖魔法道具之首。这一种用秘术浇灌而成的沟通神灵的物品,可以借助黑暗之神的魔咒,瞬间释放出强大的力量。她耗费了三年制成头骨的框架,每天晚上刺破手指,用鲜血献祭黑暗之神,如今只差十几天就要完成了。
这是她给凯特准备的生日礼物,她打算亲手献给他的。
此时此刻,却被迫成为了她说谎的道具。
“当然,”萝依伪装出气定神闲的模样,看向米兰斯道,“而且她所在的地下室被我埋下了炸药,我只要捏碎手中的吊坠,您可爱的未婚妻就会马上被炸成碎片。”
米兰斯伯爵脸上的笑意褪去,看向她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让萝依感受到一种压迫。
然而,她却回以平静的眼神,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人能让她感到害怕。因为她什么都不在乎。
“那么,请坐吧,尊敬的小姐。”米兰斯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在他戴着白色手套的手触碰到扶手的时候,那张椅子焕然一新,从破旧的木椅变成了精美的贵族家中的会客椅,扶手上雕刻着浮雕,座上有一层软皮坐垫,“既然是这样,我们大概要在这里聊上一会了。”
萝依没有说话。她知道那个谎言为自己暂时争取了一些对峙的时间。
看来米兰斯伯爵对未婚妻的爱是真诚的,在涉及到安娜的事情时,即使消息没有经过考证,他也愿意采取保守的行为。
只见米兰斯伯爵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守在门口的光明骑士,他口称遵命,恭敬地行礼后,退出房外了。
萝依猜测他是派人去加强那间地下室的防守了。
米兰斯转过视线,看到她依旧站着,微笑道:“不要这么紧张,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正如你不会对安娜做什么一样。”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明朗动听,仿佛清晨的阳光拂过带着露水的花瓣,顺着白鸽舞动的翅膀,洒在城堡的玻璃花窗上,透出一种让人愉悦的安然。
他无与伦比的容貌和气质也同样蛊惑人心。迎接他微笑的人,谁也没法抵抗这这种极致俊美的侵袭。
萝依微微抿唇,提醒自己不能失去对他的警惕。
“局促的环境确实会让人难受。”米兰斯伯爵微微一笑,对她的表现并不介意,率先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用法杖轻轻点了点地面,“那么,这样呢?”
奇妙的魔法从法杖的尖端蔓延开来,把整个房间变成了全新的模样,地毯是芳香馥郁的红色,墙壁由褐色砖块叠成,顶上的灯也变成了复古的挂壁吊灯,铁制的楼梯成为了华丽的旋转木梯,通向未知的二楼。
萝依看着眼前精致华美的景象怔住了。倘若不是她亲眼看见,这真的让人难以置信。
“你喜欢这样吗?”米兰斯温柔平和地问道。
没有等到回应之后,魔法又从法杖尖端荡漾开来,房间里的家具是散发着檀香的红木,地上铺满毛茸茸的白色软毯,四周摆放着鲜花和绣着飞鸟的屏障,来自东方的神秘香料从香炉中袅袅升起。
“这样呢?”米兰斯再次问道,他的语气充满了对待客人的尊敬与耐心。
依旧没有得到回答。
萝依感受到眼前的场景迅速变幻。这一次,房间里的布置又换成了另一幅景象,白色的墙壁,明丽的家具,高而圆的屋顶,壁画中蔚蓝的海浪生动得仿佛扑面而来……
“您到底想做什么?”萝依终于开口道。
作为主人的影子,她养成了在任务以外,很少主动说话的习惯,但是这次她确实有些忍不住了。
米兰斯说道:“我只是在为您布置一个舒适的环境,您喜欢什么风格呢?尊敬的小姐。”
“您不必白费心思了。”萝依说道,表现出拒绝和他交谈的态度。
她当然明白最顶尖的做法是什么。只要拒绝交流,她就不会让对方有任何可乘之机。
米兰斯没有立刻说话,静静地凝视着她。
他看向她的目光平静而深邃,仿佛带着神明的全知全能,她内心的一切思量都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萝依在这样的目光中感到有些不自在,身上慢慢开始发热,这是一种精神高度紧张所调动起的防御。
“您直接对我说,您没有喜欢的风格就好了。”米兰斯微笑着说道,他的笑容总是矜持有礼,却那么清透明了,以一种不冒犯的方式做出最强势的掌控。
萝依又是一怔。但是这句话却让她无从反驳。
因为她确实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风格。
她好似是没有喜好的。又或者说,她主动或被迫地喜欢主人所喜欢的一切。
米兰斯于是将房屋定格成蓝白色调的航海风格,收起了法杖上的魔法,替他们两个决定了房子的模样。
“愿意告诉我您的姓名吗?尊敬的小姐。”他看向她说道,用一种平常的口吻。
萝依不回答。
米兰斯也没有强求,他站了起来,从书架上面挑选出几本书,放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
随后,他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些甜点,用精致的银盘装好,随意摆放在书的旁边。
他拿起最上面一本书,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向萝依说道:“既然您打定主意不同我说话,那么,您可以选一本感兴趣的书打发时间,旁边的点心您也可以自便。”
萝依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她实在不能理解他对自己的态度,忽然有一种开口和他交谈的冲动,但是看到他已然翻开书页看了起来,于是又静默不言。
她想不明白。
他不着急吗?不厌恶她吗?
他为什么像在家里待客一样接待她呢?
萝依知道他将自己困在这里肯定是为了得到些什么,可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允许她在这里保持沉默,又能得到些什么呢?
正在此时,房门被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