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初柳刚进走廊,就见两侧墙壁上刻满了壁画,两边内容不一样,左边是一条盘成圆圈的白龙,蓝色尾巴的美貌鲛人坐在龙身上,满脸深情地抬手抚摸着龙角。
右边蓝色尾巴的美貌鲛人慈爱地看着怀里的蛋,头顶白色犄角的男人满脸幸福地将鲛人跟蛋抱在怀里。
看上去是很幸福的一家三口,但是这个蛋?
饶初柳眼中闪过疑惑,前段时间邬崖川给她看的那些书里,曾经写过龙族的蛋就算资质再差也有一人高,资质极高的甚至有三四丈。鲛人则不一样,他们的蛋大小没多大区别,但幼崽在壳内呆的时间越久资质就越好。
所以这是一颗鲛人的蛋。
但不同妖族如果有了孩子,孩子的种族往往继承血脉更强的那个,冥龙是龙族少有到达十一阶的,能压下他血脉的鲛人……莫非是已经飞升的鲛歌?
饶初柳又仔细观察了下壁画,确定上面没有什么机关后,继续往前走。
走廊尽头是一间很符合龙族审美的寝殿,处处金碧辉煌,亮得人眼睛都要瞎了,饶初柳不得不从储物戒里拿出一条黑鲛纱发带绑在了眼睛上,才觉得好了不少。
奇怪的是,前面处处有鲛人的痕迹,这件寝殿里唯一符合鲛人审美的大概就是此刻紧闭着的蓝色贝壳床。
饶初柳正想往里面走,脚步忽然顿住,视线再度落在了贝壳床上。
她瞬间头皮发麻。
贝壳的缝隙,有两双眼睛在盯着她。
几乎毫不犹豫地,存心往前重重一刺,红色枪芒朝着贝壳床呼啸而去。即将打到贝壳床时,壳顶猛然被掀开,长蛇般的红鞭将枪芒击散,满头小辫子的紫衣少年支着胳膊侧躺在贝壳床内,下半身的蓝色鱼尾惬意拍打着床边,他轻轻抬手,红鞭便乖顺地绕着他手腕缠了一圈,看上去像是一条精美的珊瑚手绳。
“小美人,温柔些,别这么——”陆朗玄抚摸着身前的绒水狸,漫不经心地抬眼,瞳孔骤然一缩,声音就变得惊恐起来,“你你你,你要干什么!我可还什么都没做啊!”
寝殿的门前,眼睛被黑色鲛纱蒙着的少女双手合十,食指并拢,绿色的尾巴边缘旋转着八个颜色各异但同样杀气凛凛的阵法盘,大威力的符箓在她胸前背后悬浮了一圈,符箓的微光映在她脸上,显得她整张脸苍白又寒气森森。
像是暗夜中的女杀神,有一种诡异邪恶又脆弱的美感。
陆朗玄有些看呆了,反应过来连忙站了起来,“我……我……”
他一时有些局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饶初柳见陆朗玄被自己吓住了,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他的实力远高于她,要是真动起手来,她未必能赢。
虽然也可以召唤邬崖川,但不到生死关头,饶初柳并不愿意让邬崖川保护,她不想让自己养成依赖别人的习惯。
“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饶初柳没有收起阵盘跟符箓,她还没忘记上次算是耍了陆朗玄一道的事情。
陆朗玄盯着她,乖乖开口:“那天跟你分散后,我就进来了。”
旁边的绒水狸跟着点头,给主人作证。
那么,他不知道这两天外面发生了什么?
饶初柳又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地方的?”
“我一直都知道啊,从我第一次进秘境就知道了。”陆朗玄大概是真的害怕她忽然动手,比起上一次的油腔滑调,他这一次老实得不可思议。
他看看饶初柳就垂下眼帘,然后又撩起眼皮偷瞄她,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
这让饶初柳都有些迷惑了,她现在装得再厉害也是个筑基,对面这家伙得多没有战斗经验?金丹小圆满怕成这样!
不过这对她只有好处,“所有地宫你都知道?”
“只有一个地宫啊。”陆朗玄有问必答,这让旁边的绒水狸都忍不住诧异抬头盯着他,“七个区的地宫实际上都是相通的,只不过其他区域危险重重,是白危——也就是冥龙经历过的一些艰险复刻,而龙尾岭的地宫是他想象中的家,所以没有什么危险,大概也没什么人能进来。”
“想象中的家?”饶初柳咀嚼着这几个字。
“是啊。”陆朗玄正要详细回答,忽然一道漩涡从他脚下忽然出现,他尾巴灵敏一甩,抄起绒水狸就蹿到了另外一边,“因为白危——”
刚说四个字,他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冰巴掌,带着明显的惩戒意味朝他脸拍去。
陆朗玄上蹿下跳着躲避巴掌,“因为——”
这下就不只是一只冰巴掌了,陆朗玄的四面八方都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冰凌,俨然要把他扎成一只紫毛冰刺猬。
白危的残魂很明显不允许他说。
但饶初柳也能感觉得到,眼前的这一系列惩罚都没有真正的杀意,白危残魂对待陆朗玄的态度像是恼羞成怒的长辈对付顽皮的小辈,最多也就是让他受些皮肉之苦。
而在修士的世界里,皮外伤只需要回春诀或是一颗丹药就能愈合如初。
想象中的家、鲛人三姐妹斗得厉害、陆朗玄对白危直呼其名而非恭敬称呼长辈……
“是白前辈想象中与前鲛王鲛梦的家吧?”饶初柳心里有了答案。
气氛忽然安静。
追着陆朗玄的巴掌跟冰凌忽然停住,陆朗玄连忙抱着绒水狸一甩尾巴,就跳到了饶初柳身侧,看着她周身一圈符箓跟阵盘,没敢靠近,一双狗狗眼放光地盯着她,“你怎么猜到的?”
饶初柳不是很想搭理陆朗玄,感觉他跟自己有些撞型。但鉴于这人到底给她提供了情报,而且之后可能也需要他提供情报,她还是朝他笑了笑,“用脑子。”
绒水狸微微瞪大眼,转头去看自家主人,就见陆朗玄捏着自己那绑了鱼鳞形状吊坠的小辫子,笑得春光灿烂,“那你脑子还挺好使的。”
绒水狸抬起爪子捂住了自己的脸。
“谢谢。”饶初柳礼貌跟陆朗玄道了声谢,眼前的冰凌跟冰巴掌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她觉得白危的残魂应该还在这个地方,“白前辈,白锦谋划的事情您有什么打算?”
她揭破了白危掩盖的事情,他也没有恼羞成怒对她下手,还挺有高手的风度,对待这种龙当然应该爽快一点。
面前很长时间没有动静,饶初柳也没有心急,只是安静地等待。
半晌,等到陆朗玄都忍不住想开口催促时,一道男声响了起来,或许是太久没有说话,白危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干哑跟沧桑,“条件本尊已经跟她说过,现在也跟你说一次,本尊要小五来见我。”
陆朗玄立刻道:“我祖母不会——”
“啪!”一道静音符堵在了他嘴上。
饶初柳手里还捏着两张静音符,准备把之前堵嘴的仇报了,哪知陆朗玄摸了摸嘴上的符箓,抱着眼神沧桑的绒水狸就退到了一边,乖巧地跟之前那个不正经的样子像是两个人。
她便也不再关注这人,“依您所说,您只想鲛王梦来见您,那为何要血祭?”
“因为本尊如今没有力量。”白危回答地很平静。
他确实没什么好不平静的,死的那些都是人类,就像修士不会觉得杀妖兽取材料有什么不对,白危当然也不会觉得杀人血祭有什么问题,“白锦根骨太差,直接承载本尊的龙骨容易爆体而亡,她需要本尊助她吸收龙骨,但本尊虽是龙骨的原主人,跟它失去联系也已经太久了,本尊需要力量才能重新掌控它。”
等他重新掌控了龙骨,真的还甘心将龙骨送给白锦吗?
似乎猜出饶初柳在想什么,白危道:“本尊不管你跟白锦都在想什么,反正本尊要小五来见我,白锦能做到本尊就答应白锦的要求,你能做到本尊也答应你的要求,只要本尊能做到。”
饶初柳干笑了一声,“您还真看得起我。”
一只冰手指倏地出现在陆朗玄头顶上,“你不行,这小子可以。”
陆朗玄表情有些纠结,但看看饶初柳,眸中又出现了些期待的情绪。
“那您就更看得起我了。”饶初柳有些头疼,“抓陆兄威胁鲛王梦,就算有您许诺的条件,我也怕离不开迷渊之海啊!”
白危:“……”
陆朗玄:“……”
绒水狸:“……”
寝殿此刻安静得连水流声都能听清楚。
“反正,我只要结果。”无形的水流轻柔摸过陆朗玄的脑袋,白危叹了口气,很为自家小子担忧,“不管你是想办法让朗玄回去求小五,还是把事情告诉青龙家的小子,谁让本尊见到小五,本尊就跟谁交易。”
秘境里所有人跟事都在白危一念之间,他当然早就注意过饶初柳。
这姑娘可不是那种不开窍的木头脑袋,相反,她是窍开太多了,脑子跟心都跟筛子似的,那点情情爱爱的东西从一个窟窿眼钻进去,转头就能从另一个窟窿眼掉出来,半点存不住。
尤其她身边还守着一个正在隔壁冷眼观看幻像的小子,朗玄就更难上位了。
白危有些犹豫要不要干脆把邬崖川扣下来,只让饶初柳跟陆朗玄出去,也算是他这个‘祖父’给他争取下相处的机会,但想想还是算了,姓邬那小子精明又是个外柔内阴的狠角色,白危自己不怕,但朗玄可斗不过他。
他也不敢杀了邬崖川以绝后患。
星衍宗在月琅洲已经经营了近百万年,他活着的时候也是去月琅游历过的,那时候星衍宗虽还不像现在这样是公认的正道第一,但已经是排名前三的巨无霸了。
星衍宗护短,这小子这么小就又是掌门首徒又是正道魁首,身上指不定有多少保命手段。
若是杀死了,星衍宗肯定会报复海族;杀不死,这小子也一定会记仇,何苦来哉!
白危暗暗叹气,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自己的感情都一团糟,就不掺和小辈的了,“我把你跟朗玄还有那个邬——姓谢的小子一起放出去,只要你们赶在白锦之前让小五来见我,我就不会把龙骨给白锦。”
“前辈。”饶初柳连忙道:“能不能多放三个人出去?”
“不行。”白危直白道:“我要留人威胁你。”
不是,这话也是可以说的吗?
饶初柳都有些语塞了,但她答应过紫妩,就一定会竭尽所能做到,“但您的目的是要见到鲛王梦,而不是一定要我把鲛王梦带来,在这一点上,我跟白锦算是竞争者,您没有必要非我不可。”
“而且,您应该知道,我刚进秘境的时候形容狼狈,那是我在躲避白锦的追杀。她本来就想杀我,如今我坏了她的事,她只会更想杀我,我必不可能放任她继续强大,那是给我自己寻死路!”
她冷静道:“我要救紫妩是因为承诺,但就算我再重视信用,这也不可能比我自己的命还要重要,我没有不争取的理由。”
陆朗玄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眸光越来越亮,绒水狸小嘴张大,眼中满是震撼。
白危被说服了,“好吧,我会送你们一起出去。”
“那还是麻烦前辈稍微等等。”饶初柳阻止他,她还要让紫妩发誓不将邬崖川就是谢存的事情说给任何人,怎么可以不管不顾直接出去,“把我们五个放在龙尾岭就好,我要跟他们叮嘱一些话,等我说完,您再把我们送出去。”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白危爽快答应了。
饶初柳松了口气,道了谢,收起符箓跟阵盘,转身就要去找邬崖川,衣袖却被拽住了。
她转过头,就见陆朗玄眼巴巴盯着她,“五个人?你不带我一起出去吗?”
“……”饶初柳默默把袖子揪了出来,“白前辈不放谁也会放你的,不用一起。”
“可我想跟你一起啊。”陆朗玄眼见着饶初柳往外走,连忙跟上去,“对了,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要是没有的话,你看我怎么样?”
饶初柳总算清楚白危的意思了,“有了。”
陆朗玄有一瞬间的失望,但他很快重新振奋起来,“有也不要紧,有本事的女修才不会只有一个道侣,我娘就有好几个呢!不然你让喜欢的人给你做大房,我给你做妾啊!”
饶初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就在这时,对面一个顶着白色犄角的青年似笑非笑从走廊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意味不明地重复了这个字,“妾?”
饶初柳冷汗都快下来了,“三哥……”
身后原本疑惑看着对面的陆朗玄眼睛倏地亮了,朝着邬崖川重重一鞠躬,“三舅兄!”
邬崖川脚步倏地顿住,看向饶初柳,表情一时有些难以言喻。
快被他视线盯穿的饶初柳痛苦地一拍脑门。
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