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初柳没想到宋清瑜也在找白重明,白重明这段时间天天去给她送云吞,唯有今日没有。
她原以为是城门开,白重明自然顾不上这个,但想想这姑娘性子本就安静又坚定,不言不语半途而弃实在奇怪。
这样想着,饶初柳也心中一沉,揪过路过的男人,“刘大哥,你今天见过重明姑娘吗?”
此人正是白重明摊位的邻居,他诧异看着饶初柳,“她不是去找你了吗?”
出事了!
饶初柳跟宋清瑜对视一眼,皆面露凝重。
饶初柳随口跟刘姓男子说了句祝人一帆风顺的吉利话,将人送走,立刻在储物袋中取出一份云吞,掐诀,运起觅物术,便感觉到冥冥中有一条白线指向了……城主府!
“能感应到吗?”宋清瑜问道。
饶初柳如实回答她,蹙眉道:“城主府现在还有谁?”
“结界一破,大师兄就亲自压着陈闫文去花溪城见长老他们了,闷葫芦跟孟挑刺他们也都带人离开了。”宋清瑜情绪肉眼可见的焦躁,她秀眉紧蹙,俏丽的脸上满是烦闷,“要说城主府还有人,那就只有陈慰——”
她声音戛然而止,跟饶初柳面面相觑。
“不会吧?”宋清瑜声音发虚,她没忘记邬崖川的叮嘱,甚至在孟臻破开结界之前,她还特意跑去命令过陈慰在她再过去之前不许离开房间的……
饶初柳却莫名其妙想起不修边幅的沈自捷,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她应该……也不至于这么倒霉吧?
宋清瑜转头就御起丹炉往城门口蹿,“我去城主府看看。”
饶初柳有些犹豫,但视线瞥到手上的炸云吞跟钱袋子,叹了口气,御扇跟了上去。
偌大的城主府此刻毫无人气,两人顺着觅物术的指引看到了草丛里粘着泥土的一地炸云吞跟碎成几片的碗。
对视一眼,饶初柳再次用出觅物术,这次找到了一处暗室,进去就见暗室门外走廊的尘灰上有许多脚印,有些大概已经两三个月了,浮了一层薄灰,有些却是新鲜的,大概只有几个时辰,还有一条拖拽重物的长划痕。
见状,宋清瑜一脚踹开暗室门,冲了进去,里面立刻响起一声喝骂:“姓陈的,你找死!”
“等——”饶初柳拉人的手落了个空。
这闲事她是非管不可吗?
饶初柳认真想着,但还没来得及转身,忽然传出宋清瑜忍痛的吸气声。
她心中一凛,身体立刻贴在墙上,一手握紧风吟,一手按着储物袋,悄悄探头往里看。
这是个很宽阔的房间,足有四五间卧房大,上方悬挂着层层叠叠、长可及地的各色纱幔,此刻门口到内里的纱幔被焚烧殆尽,清出了一条路,只余顶上还留着一小段布条。
路的尽头,陈慰倚坐在墙边,脖颈缠着绷带,垂在膝头的手被烫红,上面悬着一根银丝,银丝一头系在他纤瘦的食指上,另一头则缠在躺在他脚边被五花大绑、明显还在昏迷的白重明脖子上。
宋清瑜背对着她,身形微微颤抖,负在身后的手心焦黑一片,明显是被烈火灼烧过。
“你身上有反伤的灵宝?”
宋清瑜冷声问着,焦黑的那只手颤抖着摇了摇,显然是暗示饶初柳不要进来。
饶初柳却不觉得这是什么灵宝的作用,否则她那两次动手不可能成功。
她沉下心,仔细打量着这间房里的布置,准确来说,是这些颜色分布凌乱的纱幔。原本这些纱幔一层挡着一层,看不分明,但在宋清瑜烧出一条道后,透过缝隙,各种颜色瞬间在她脑海中排列组合,最后形成了一个十分熟悉的阵法图。
——反噬爆烈阵!
不用说,阵眼便是陈慰。
不同于那些毁掉阵眼便能破开的阵法,反噬爆裂阵是以阵眼为镇压物。若伤及阵眼,则以十倍的威力奉还,毁掉阵眼,则爆裂阵激活。也就是说,陈慰活则阵法存,陈慰亡则阵法范围内皆会爆炸。
难怪陈慰以病弱的凡人之躯,能杀掉保护他的黑甲卫!
至于阵法的范围,饶初柳很难在顷刻间算出,但怎么也不会小于这座城主府。
饶初柳倒吸一口凉气,差点被灰尘呛得咳嗽。
她捂住嘴,面色凝重。
这莫非就是她传奇人生中的又一桩磨难吗?
暗室里,陈慰张口欲言,宋清瑜手中却倏地祭出一柄短匕,扬手就朝陈慰拴着银丝的手臂砍去。
反伤多是针对于术法,若单纯是武力伤人,未必也被反伤。况且,即便被反伤,凭她的医术,也轻易能将手臂接回。
宋清瑜反应果决,陈慰反应同样不慢,边躲边大声喊道:“我嘴里含着见血封喉的毒药,你敢砍,我立刻吞下去。”
“放心,你死了,我也能把你救活!”宋清瑜冷笑一声,追着陈慰继续砍。她武力不差,只是担心银丝勒断白重明的脖子,不敢下狠手,也就导致陈慰勉强还能躲得过,“要不是怕你死了,陈闫文会发疯,谁管你死活!”
糟了!
饶初柳暗叫不妙,果然就见陈慰眸中骤然浮现狠戾之色,手用力去扯银丝,昏迷着的白重明脖颈处登时沁出一圈血痕,发出痛苦的低吟,挣扎着醒转过来。宋清瑜勃然大怒,也不再留手,当即举起短匕,用力朝陈慰肩胛骨砍去。
眼看着就要三败俱……多败俱伤,饶初柳顾不得隐藏,指尖两道灵光倏地朝暗室射去,一道灵光“铛”一声挡住了宋清瑜砍向陈慰的短匕,另一道则狠狠砸向陈慰拽着银丝的手。
陈慰吃痛放手的同时,饶初柳只觉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自己手腕上,她痛到弓腰捂住自己的手,眼中溢出生理性水雾。
宋清瑜虽不明白饶初柳为何阻拦她对陈慰下手,但见陈慰也痛到难以拉紧银丝,她当机立断射出短匕,斩断银丝,一把拉过捂着脖子、血还不断从指缝中渗出的白重明,拿出伤药边给她疗伤,边给她把脉。
她到底是医修跟炼丹师,拿出的伤
药效果立竿见影,白重明脖颈处泛起柔和的白光,那一圈外翻的血肉似被强力的胶水黏回去,血痕逐渐变细,消失。几息时间,她脖颈上的伤愈合如初,除了领口跟地面的血迹,看不出曾受过伤。
陈慰面色阴沉得厉害,他一声不吭,悄悄挪动着朝飞出去的短匕摸去。
白重明面色惨白地低声道谢,宋清瑜松了口气,拽起她,往门口一推,“我这里凡人能内服的药都用尽了,好在她中的迷药药性不重,休息一晚就精神了,先带她走!”
饶初柳甩了甩还隐隐作痛的手腕,伸手接住摇摇晃晃的白重明,顺手将钱袋子塞进她怀里。她敏锐地捕捉到陈慰的小动作,刚想提醒宋清瑜,便见她扬手召回短匕,冷笑一声,手中骤然出现一捆丝线:“我倒想看看,绑了你,我会不会也被束缚!”
陈慰目光阴冷地看着宋清瑜,并未说话,咬肌却微微抽搐,似乎是做了某种决定,眸中浮现狠戾与绝望。
“阿瑜,你先别动!”饶初柳心中警铃大作,毫不犹豫从储物袋中取出被子、把白重明扔到被子上、腿上运起灵力、足下一点就跃到了陈慰身前,伸手点在他穴上。整套动作几乎在转瞬之间,不管是被她丢下的白重明,拿着丝线的宋清瑜,还是印堂发黑的陈慰都没反应过来,一蹲一坐的两个人就都僵在了原地。
下一瞬,四周的纱幔飘摇,响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
“垂思,你这是?”宋清瑜有些发懵,动作却不慢,伸手解了饶初柳的穴道。
饶初柳恢复自由,第一件事便是给宋清瑜让开位置,“快解毒!是反噬爆烈阵!”
其实不用她多说什么,一看陈慰已经泛黑肿胀的脸,宋清瑜已经面色凝肃地取出金针,在饶初柳让出位置的瞬间,就补过去,快速在他身上操作起来。点点灵力顺着金针进入陈慰的穴道,他面色从黑转白,又由白转黑,本来还算俊秀的脸在毒素跟灵力的相互作用下,像是一只黑白阴阳鱼,肿胀变形到难以辨认出原先的样子。
听到阵法名字时,宋清瑜脸色更加难看,加大了灵力,她对阵法只懂皮毛,但这阵法顾名思义,她怎么可能猜不出作用?
何况,随着毒素在陈慰体内游走,纱幔几乎像是被什么东西操控着,胡乱飞舞,脚下也出现了明显的震感。
“这阵法能破吗?”宋清瑜再次加大灵力。
饶初柳不答反问:“这毒能解吗?”
宋清瑜深吸了一口气,看陈慰的眼神简直恨不得杀了他,但手上救他的手却越发快速起来,“没药,只能用回春诀暂缓。”
谁都没想到陈慰竟还藏了一手,前段时间为了治愈惜子城那些被药物所控的凡人,不光城内所有凡人能用的药草灵药都被用尽,星衍宗修士以及饶初柳身上的普通药草也被贡献出来了。偏偏陈慰用的是仅靠灵力无法逼出体外的剧毒,他体质又极差,若是用灵药,只怕会让他死得更快。
“那能维持多长时间?”饶初柳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我们能不能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先把他运出城?”
宋清瑜愤恨地对上陈慰怨毒的眼神,思考着这法子的可行性,摇了摇头,“不行,这毒很是厉害,我现在只能用金针封穴,再以回春诀度灵力维持血运,才没让毒素蔓延,但他现在一心求死,血气攻心,只要一动,金针稍微移位就完了!”
仿佛印证她的话,陈慰眸中恶意越来越深,青黑肿胀的脸近乎扭曲。
“……”饶初柳感受着脚下越来越强的震感,面无表情地往外后看。白重明仰头看着她们,满脸忧色,手撑在棉被上,努力想要爬起来。但她根本摆脱不了药性的桎梏,不断爬起,又不断歪倒。
饶初柳顺手给白重明加了个灵盾,估摸着自己应该能边抱着白重明边用灵力,便提议道:“如果我托举着他,你把控金针呢?”
宋清瑜看上去心情极其糟糕,声音都带了几分火气,“那你是能一炷香内把他运出去,还是能在一刻钟内解决这个阵法?”
“啪——”忽然一道纱幔狠狠朝饶初柳拍来,她被宋清瑜的话惊住,一时躲闪不及,正中还隐隐作痛的手臂,其他纱幔也似被狂风席卷般朝她们扭动而来。
饶初柳生怕干扰宋清瑜治疗,给她跟陈慰也布下灵盾,自己则再度甩了甩手,打量周围,快速计算着阵法的范围。
“兑离震坤……”她盯着头顶,仿佛透过狂舞的纱幔跟砖石看到了一座不断晃动的阵法图,很快,饶初柳心神巨震,额角冒出冷汗,整个惜子城中的布局都在她脑海中浮现,一座座单看无人在意的建筑迅速融为阵法的一个个点,给阵法增加威力的同时,拱卫着阵法的核心——也就是这间暗室。
陈慰一死,暗室便是最大的爆炸点,但整座惜子城也会瞬间炸毁,甚至现在那些幻想着未来期待着回家的人们也会在喜悦中迎来死亡,能存活下来的只有修士。
除非破除那些建筑上给阵法增援的部分,否则根本无法削弱甚至破除阵法。
可时间太短了!
饶初柳知道自己最该做的就是带着白重明快速离开,远离爆炸最严重的地方,但想想自己服下的浮生丹,再看看鼻尖冒汗的宋清瑜,这些日子的相处不免坠得她脚步沉重。
白玉浴桶、灵物记录、在孟臻等人面前的维护,大小秘境赛事的详细注意事项……一桩桩一件件砸在饶初柳的天平上,想起沈自捷的话,饶初柳忍不住问:“阿瑜,你的护道人呢?”
邬崖川远比宋清瑜精明,他都因着那点恩义对她十分包容,宋清瑜又能差到哪里去?
浮生丹是值钱,但未来医道、丹道大能的人情,也不比这个差……即便元垂思这个马甲嘎了,她也有办法让宋清瑜认出来,有着生死之交的情分,成为挚友也不过分吧?
“什么护道人?”宋清瑜奇怪地问,但很快,她从饶初柳这一句问话中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现在的处境。
对啊……
如果不能逃走,她是会死的啊。
宋清瑜有些迷茫,她自从拜入星衍宗后,就一直被称为千年难遇的杏林奇才,她治过许许多多的伤,也救过很多人,当然,也没少见过死人。
可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也是会死的。
一种密密麻麻的惶恐忽然占据了宋瑜的整颗心,刹那间,她像是喘不上气来,只是医修的本能维持着手下回春诀的运转。
宋清瑜害怕的嘴唇都在颤抖,拼命安慰着自己,她是千年难遇的杏林奇才,是正道之首星衍宗的亲传弟子,是如今这座城内修为最高的人,是最后安置那些修士跟凡人的负责人……
宋清瑜苍白着的脸忽然浮起红潮,眼中正冒着熊熊火光,面带杀意看向陈慰,像是跟毒蛇对峙的雌豹,“元垂思,你怎么还不带着白姑娘走!”
她可是如今惜子城话语权最重的负责人啊,怎么能让其他人死在自己之前!
宋清瑜含着泪怒吼道:“滚呐!”
她这一瞬间的心跳声甚至盖过了周遭的异响。
饶初柳心中下了决定,就从不犹豫,当没看到宋清瑜的愤怒,凑到了她身侧,“如果陈公子想活下去,能坚持更久吗?”
不把宋清瑜的情绪调动到极点,又怎么能触底反弹呢?
宋清瑜面上的怒火一滞,“……啊?”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饶初柳笑吟吟地看向陈慰,“陈公子,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你可能不知,当年救你性命的邪术,非自愿不能成。也就是说,令慈当年是自己豁出性命也想救你的。”
她到底在做什么!
如果说宋清瑜刚才对饶初柳的恶劣态度有部分是面对死亡的恐惧,但更多还是装出来逼她走。但现在,宋清瑜感受着金针下的毒血流动的速度都更快了些,几乎真的想要破口大骂了。
宋清瑜声音越来越大,几乎压不住怒火:“你别添乱了,赶紧走,我撑不了多久的!”
饶初柳面不改色,打量着陈慰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