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言以两指作剪刀,走到浓雾的边缘咔嚓一声剪断红线。然后走向岑尤尤,避开小左的袭击,捏着线头将其缠绕在她的无名指上。
做完这一切,韩言并不退开,而是伸手在岑尤尤胸前的空气里一抓。一颗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虚影便浮现出岑尤尤体表,数根红线从其中长出来,有粗有细,蔓延往各个方向。其中有一条粗壮的红线垂直向下,钻进岑尤尤脚下的泥土里。
除红线之外,从心脏虚影里长出来的还有一根根粗细不同的黑线,其中有一条细细的有些虚幻的线竟然是系在韩言身上的。
显然,黑色的线代表的是厌恶。
“这就我的爱恨吗?”
饶是如此危机的情况下,岑尤尤也不禁为这一幕而愣神,她喃喃自语:“我真是一个感情充沛的人啊。”
韩言的手像白瓷一般温润柔和,有种空灵的美感。质感细腻的指腹拨弄着爱的红线,似乎要精心挑选出一条最好用的。
岑尤尤不了解韩言的能力,但能感觉到在他的一番动作之下心脏正在乱颤,她出声问道:“你要把我的爱转移到他身上吗?”
岑尤尤看向从箱子里走出来的年轻男人,对方依旧是人机模式,不言不语站在原地。
韩言没有回答,岑尤尤又问:“他是谁?”
韩言沉默。
岑尤尤冷哼一声,猛地向上抬头,额头狠狠撞向韩言的下巴。
这一下来得忽然,韩言根本没有防备,唇舌相撞,疼痛袭来。他额头青筋直跳,不由厉声呵斥同事,“你们就不能把她抓得更紧一点吗?”
岑尤尤喊道:“有种你自己来抓我。”
韩言正要接话,梦女催促道:“你动作快一点。”
韩言闭上嘴,凝神感受片刻,终于选中一条合适的红线。正当他准备选择合适的长度,剪断红线进行“移植”的时候,一直坐在他肩头的人偶忽然指着他出声道:“¥%……*&()*”
它说:攻击这个人!
同事们从岑尤尤身边散开,冲向韩言。动作比刚才更快,表情更加凶狠,破颅而出的植物疯长,数根蔓藤先一步到达,袭向要害。
韩言捏住人偶,“你做了什么?”
人偶:“¥%%…………&*”
韩言根本听不懂人偶的话,他用力一捏,手中人偶七窍流血,骨骼变形,等他松手的时候,掉在地上的人偶已经是扭曲变形不成人样了。
他扭头看去,岑尤尤不在原地,梦女追逐而去。
污染者们围拢过来,他冲着前方喊道:“文昌业,你要反叛吗?”
雾气飞速散去,暴露出一直坐在台阶上的文总,他取下耳机,手机的游戏音频外泄。消消乐欢快的声音和紧急的形势完全相悖,面对质问,文总说:“不是我要反叛,而是我的人偶叛变。我完全没有发现人偶已经被二次污染,抱歉,让计划出现纰漏。”
他站起来说:“先解决我的员工们吧。”
韩言眯起眼睛道:“希望你的言语和行为相符。”
他踩着人偶的尸体,将一朵西蓝花的脖子扭断。
……
岑尤尤朝着酒店大堂跑去,她绕过大大小小的游泳池,池子里没有人,可能是害怕有人夜泳出事,还特地用警戒线把泳池都围起来了。只有几个打捞落叶的救生员在附近活动,对岑尤尤投以惊奇的目光。
过量的运动让岑尤尤胸腔起伏,大口喘气。
小左在她溜走的时候顺手扯过一条浴巾,一披一裹,岑尤尤泳衣里的水分减少,感觉舒服多了。
“你没事吧?”
她刚才看到小左化作的肉刀被剑麻同事劈出缺口,心里有些担忧。谁知一说话有些岔气,脚下一滑。
一只手伸出来,稳稳一托把她扶正。
“我没事,”小左看向等异能者站稳,便收回去的骨节分明的大手,问道:“咱们就任由他一直跟着?”
刚才逃跑的时候,从行李箱里走出来的男人紧跟岑尤尤的脚步追来,如同一个被输入过指令的机器人。始终距离她半米,但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岑尤尤说:“他好像没有恶意。”
男人说:“我没有恶意。”
眼见后面已无追兵,岑尤尤放慢脚步,问道:“你为什么跟着我?”
男人说:“我跟着你。”
长得人模人样挺俊一男的怎么是个人机?哎,根本没办法沟通。
岑尤尤说:“转人工,谢谢。”
男人:“哈、哈、哈。”
岑尤尤:“……”
她没再搭理这人,快步爬上旋转楼梯。大理石扶手冰凉,一根根罗马柱上雕刻着成串的硕果,她脑中闪过一幅画面——一名护士一跃而下,摔在草坪上,鲜血如喷泉染红罗马柱。
岑尤尤将脑海中的画面甩出去,抬头一看,酒店大堂所在的欧式建筑和刚才画面中护士跳楼的病幢重合起来。
只不过画面中的病幢色彩更沉默,窗户惨绿,不符合现代的审美。
现实的酒店大楼则粉刷成米白色,温柔而高雅,色泽迷人,尽显金钱的力量。
二者的主体结构却是一模一样。
我又产生幻觉了!
岑尤尤甩甩脑袋,伸手推开玻璃门,走进大堂中。
这一瞬间,时间流转,空间变换。
大堂吧里三三两两的游客消失不见,舒适的皮沙发变成呆板的黑色单人椅,护士和医生穿行其中,蓝白条纹的制服套在病人们的身上。
灰色的地砖蜕变成白色,奢豪的水晶吊灯变成白炽灯板。
酒店在岑尤尤的眼前变成一家颇有年代感的医院。
一辆轮椅迎面撞来,轮椅上的老爷子大喊:“小姑娘,让开——”
“小心。”
一只手穿过岑尤尤的腋下把她抱起来,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腿细细的,脚小小的。红皮鞋上的蝴蝶结好俗,但如果是一个小孩子穿似乎又刚刚好。
她身体缩水,显然是变小了。
“尤尤,你怎么忽然站着发起呆来?”
岑尤尤被放开,连忙转过身,看到一位从头精致到脚的女士。大学的校园晚会上找不出气质比她更好的女性,公司的打工人们和她的气场更是天差万别。对方神情温柔,见岑尤尤不说话只是摸摸她的头。
岑尤尤掐自己一把,不痛。
哦,这是梦境。
不是幻觉。
……
酒店大堂里,岑尤尤浑身一软向地上倒去,小左抱住身旁的罗马柱才得以站稳。探查异能者的情况,却发现异能者是睡着了。
睡着了???
异能者又没有嗜睡症,怎么可能随时随地睡着。
它眼珠子游走到眼角,瞥向一直跟在身后的人机青年,怀疑是他作怪。没想到身后无人,人机青年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不是他?
附近还有敌人。
小左控制着异能者的身体,四下搜寻起来,起初并没发现什么异常,直到听到细微的“嘎吱咔嚓”声响,好似狗在啃骨头的声音。
它循声推开应急通道的门,看到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的梦女。她身躯呈现半透明状态,吊带长裙遮住大腿,露出膝盖。两只膝盖已经被她自己啃得鲜血淋漓,流出粉色的血液。
她的血液比人类血液的颜色淡很多。
梦女的嘴唇蠕动着,小左不动声色的靠近,看到她焦急崩溃的神情,也终于听清她说的话——
“我的任务是编织一段虚假的爱情,配合韩言的情感嫁接,控制尤尤为校长所用,可是……可是……”
“韩言的任务至少完成了一半,我呢……”
“我竟然错误的把尤尤送进校长的梦中……”
“我要死了。”
“我会被杀掉的。”
第44章
梦境,医院。
高雅的女士抚摸着岑尤尤柔软的发丝,面露慈爱之色,她不顾仪态,特地蹲下来和小女孩说话。
“宝贝,你在担心哥哥不喜欢你吗?”岑尤尤没说话,女士见状安慰道:“放心,哥哥一直想要一个像你一样的妹妹,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岑尤尤还是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女士毫不在意她的态度,牵着她的手,用欢快的语气说:“那我们现在就去见哥哥吧。”
这位女士显然对医院的布局很熟悉,带着岑尤尤走过收费窗口,来到住院部大楼。拐进VIP通道,刚好有电梯停靠在一楼。
两人走进电梯,宽敞的电梯里只有区区几人。岑尤尤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五官细节难以辨认。
每个做过梦的人都有过场景和人物模糊化的体验,她不以为意,跟着女士来到一间病房前,在女士敲门的时候,观察周围的情况。
她发现该病栋的配置和一般的医院不一样,应该是VIP部。
房门从里面打开,端着药品托盘的护士笑道:“姜妈妈,你来啦。”她似乎和女士很熟悉,看到小矮个儿岑尤尤,熟稔询问道:“这个小姑娘是谁啊?”
女士笑着说:“她是久生的妹妹,我的女儿。”
护士脱口而出:“你们真的去福利院领孩子了?”她单手捂住嘴,尴尬道:“抱歉……”
女士没有再说话,她的沉默让护士又窘又尴尬,连忙匆匆离开病房。没有她的遮挡,身高不超过一米三的浓缩版岑尤尤这才看到房间里的病人。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采光良好,通风透气。屋内没有奇怪的味道,只有从外面飘进来的清爽花香。
一名青年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细碎的黑发凌乱散落,衬托得原本就白皙的脸庞愈发苍白,如纸一般毫无血色。浓密而卷翘的睫毛无力地搭在下眼睑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偶尔轻轻颤动,似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那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仿佛在艰难地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