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伯爵倨傲地率先发问:“你不觉得羞耻吗?一个平民抛头露面,不择手段地获取利益。”
他的祖上从几百年起便是承袭的贵族,世世代代高贵血统出身,是血统基因论的最坚实的拥护者。在他眼里,本分便是平民最大的优点,任何哗众取宠的行为都是他难以忍受的。
卜绘回答得很诚实。
“我想挣钱,想过更好的生活。”
“不不,大错特错。”南伯爵指着她那双染着油污的手,“看到了吗,污黑的机油是如何也擦不掉的。你应该使用你的双手做本分的事情,这才是你最应该拥有的美好生活。”
她不卑不亢,语气平静地回应。
“那不是我的错,我洗了三遍手,市政府的洗手凝剂实在太难用了。”
这话一出,几名权贵忍俊不禁,捂着唇低低笑出了声。就连为卜绘感到愤怒的文柏西也不禁想笑了,层层克扣后公费购买的东西,能好用到哪里去?
众人哄笑声中,南伯爵恼羞成怒,指着他们嚷嚷道。
“我认为,就不应该给这些平民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停留在他们原本的阶层,大家相安无事岂不是更好?”
辛弛赞许地笑着点头,嗓音低沉温柔得可怕。
“接着说。”
“破例给他们投入匹配机制,简直是对基因库最大的污染。”南伯爵说得更兴高采烈了。
“接着说。”
“应该给他们的双手戴上电子枷锁,检测他们是否在工作!”
南伯爵越说越止不住。
“哦?”男人点头,似是认同他的说法,“如此说来,那像你这样一无是处的人,手能留下来做什么呢?”
南伯爵忽然愣住。
跟着取笑的权贵们纷纷面露愕然,不懂方才还跟着点头赞同的男人怎么换了一副脸。被当众侮辱的南伯爵更是怒中火烧,哪管面前这人是什么来历,厉声呵斥道:“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
没想到的是,市长没有劝阻怒气冲冲的南伯爵,反而以卑微的态度面对倚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噙着笑的年轻男人。
文尼特无力地低声哀求:“他是将军唯一的侄子……”
“是么。”
恶魔露出和善的微笑。
“市长大人说说要怎么办?”
他的指尖一直在拨弄炸弹开关,一下一下,犹如打火机叮当的清脆响声,每响一次都是催命符。
……
在喧哗的宴会厅中,那位向来温文尔雅、雍容英俊、脸都不会红的辉民市市长文尼特表情变幻莫测,忽然下定决心站起身,朝着南伯爵走去。
众人皆是静了静。
——这是要干什么?
南伯爵还以为他是来求情,倨傲地昂起头,然后,正好迎面接上一只硕大的拳头。
那拳头坚定有力,恶狠狠地扑向他白胖的脸。
他的鼻子被打烂,鲜血横流。
“啊啊啊!”年轻的少男少女发出惊恐的呼声。
文柏西也惊呆了。
市长的拳头还没停,又是几拳打中南伯爵的脸。
他压抑的情绪发泄到南伯爵身上,拳拳到肉,打得他脸上青紫,涕泪横流。从一开始嚣张的叫嚷,到最后哀哀求饶,趴在地上哭着求市长别打了。
眼前这出是为何,卜绘一头雾水,这不妨碍她幸灾乐祸,差点笑出声的卜绘急忙假装惊恐地捂住脸。
她抬眼,撞上辛弛看穿一切的眼神。
卜绘:“……”
文尼特打得满身大汗,精疲力尽,羞耻与恐惧涌上心头。他心知自己一手建立的形象已然毁灭,却不得不屈服于面前这个笑吟吟望向他的魔鬼。
他为什么还不喊停?
文尼特的手止不住发抖,又在辛弛耐心注视下狠狠给了一拳,南伯爵连呜咽也没了,不只是昏厥还是死去,软塌塌地倒在椅子下面不动弹。
拨弄炸弹的脆响声终于停了。
宴会厅寂静无声。
沉闷的鼓掌声隔着皮质手套,缓缓响起。
“市长会保卫每一位平民的尊严。”
魔鬼满意地扯起唇。
“有你这样的市长,是辉民市的骄傲。”
市长强撑的脊背终于塌下。
方才还高谈阔论的贵族们,此刻都如鹌鹑般畏畏缩缩,面色苍白地注视着性情大变的市长。
他们生怕下一个挨揍的轮到自己,不用嘱咐,忙不迭站起身,示意这群维修部员工就座。
场面如此荒诞。
第18章 亲吻
满头大汗的市长, 惊疑不定的贵族,僵硬不自在的平民……他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共享这场精彩的晚宴。
南伯爵昏迷的身体被默默拖到一边,权当看不见。
侍者抖抖索索送上一轮新鲜的餐点和美酒, 又抖抖索索地躲在角落。
卜绘想挨着同事落座, 却听到市长强撑热情的呼唤声, 唤她坐在自己的身边。
她还能拒绝吗?
当然不能。
宽厚的丝绒椅子被拉开, 卜绘小心翼翼地坐下。她的右边是市长文尼特, 左侧是某位存在感极强的海盗头子, 如此惹人注目的位置安排, 在场却没几个贵族敢抬头看, 更别说质疑了。
她侧过脸, 刻意不去看身旁的男人。视线余光处依稀能看到红绸布下交叠的双腿, 黑色的皮质军靴,和她挨的很近。
食不下咽, 如鲠在喉, 如芒刺背。
她的食欲全无。
侍者将餐盘轻巧地放在她的餐桌面前。洁白光润的餐盘上叠放着一大块热气腾腾的肉排,侍者提起小壶浇了一大勺酱汁,配以几朵蔬菜点缀。
肉汁横溢, 香气扑鼻。
“……”
卜绘宣布她短暂的厌食症此刻成功治愈。
她拿起银质刀叉, 不熟练地切肉排, 刀叉划过餐盘发出尖锐的嘎吱声。
卜绘愣了一下。
在场的贵族们不敢面露鄙夷, 只是不堪忍受地皱起眉。
市长正待唤侍者给她切开肉排,卜绘全然不顾他们的反应, 面色如常地嘎吱嘎吱继续切割,然后大口地把肉塞到嘴里。
她欢快地咀嚼,似乎从来不懂什么是害羞。
身侧的男人慢悠悠地喝了口酒, 见状不着痕迹地勾起一丝弧度。
其他员工们拘谨的姿态也因为她缓和放松,他们有模有样地学着卜绘的手势,也大刀阔斧地切开肉排。一时间刀叉划过的噪音此起彼伏,观察着身旁权贵忍耐的表情,他们面面相觑,不禁畅快地哈哈大笑。
刀叉声,倒酒声,咀嚼声。
平民们吃得津津有味,出身上流社会的贵族们嗅着难闻的机油味,敢怒不敢言。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居然跟这些肮脏的工人挤在一起吃饭!
这一顿饭吃得极好。
市长全程面容和煦,细致地安排他们的饮食,还叮嘱侍者给他们打包甜品。此刻的他看起来像一位真正意义上平易近人的市长,对平民的关怀体贴简直令人感动。
卜绘以为辛弛会说什么。
没想到他全程无动于衷,自顾自地把玩手里的刀叉。
银质的刀叉划过冰冷的弧度,在明亮的灯光下熠熠闪烁,每闪一次,市长垮塌的肩膀就要不自觉地抖动。
直至平民们宣布吃饱了,市长悄悄地松口气,客客气气地安排他们回程的飞行器。
如此煎熬的晚宴。
想必会成为文尼特一生的噩梦。
他强撑着送大家到大门口,那位魔鬼意味深长地冲他笑了笑,转身上了飞行器。
他们一离开,文尼特便脚步踉跄地差点摔倒。
“父亲!”
文柏西紧紧搀扶住他,担忧地问道:“我现在就叫医生来给您看看吧,您的脸色太差了!”
“没事……去给我找只雪茄。”文尼特虚弱地摆手。
他刚支开文柏西,护卫队队长快步跑到跟前,低声说道:“秘书长被打晕丢在二楼卧室。护卫队被挟制,无一人幸免,整座大楼的安保系统通通被破坏掉了。”
文尼特嗓音沙哑,阴沉地问:“办公室有被撬开的痕迹吗?”
护卫队队长摇头:“已经检查过,一切如常。那里布下天罗地网,还有将军的人手把持,任何强行拆开的方式都会启动自动□□。任由他们再厉害也冲不进去。”
“嗯,那就好。”
提到将军,文尼特面容苦涩,他还得亲自前往交代把南伯爵打得半死的事。那位大人的脾气可不是好商量的。
坏事简直一桩接着一桩。
文柏西的雪茄也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