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汐没太听清,犹豫了下,俯身稍稍凑近:“你说什么?”
化为人身后,弦汐总是赤足简衣,发丝也随意松散着,此刻她俯下身来,长发些许垂落在玄濯胸口与枕侧。玄濯深深嗅了几下,又身残志坚地摸了摸她的手,才艰辛开口道:
“不是……三千金以上的床……我睡不着……”
“……”
弦汐面无表情地甩开他,转身出了卧房。
毫不留情的冷漠背影消失在视野中,玄濯慢慢敛回眼,凝视那新造好没多久的屋顶。
——弦汐对他最后的温柔和感情,应该都用在了当初分别前的那句话里。
现在的她,是当真对他一点情意都没有了。
玄濯闭眼咽了咽喉间酸楚,半晌,又睁开。
其实,这也不见得就一定不是好事。
弦汐如今对他没感情了,换个思路想,不就是一切重回原点,他可以从头开始追求弦汐的意思?即便这段追求可能相对艰苦些,但情爱一事不都是这样,越艰苦越能说明他和弦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玉良缘,命定三生!
常言道烈女怕缠郎,他和弦汐的命都长得很,一年半载追不上,那就继续追个千儿八百年,就算直到最后也没追上,退一步讲这又何尝不是相伴共度余生?四舍五入一下,他和弦汐已是相濡以沫白首同心了!
玄濯豁然开朗,霎时间心情变得无比美丽,在对未来的乐观展望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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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到黑夜,房屋外的妖物层出不穷,实力同样比最初那批喽啰高出一截,弦汐不免有些头疼。
照理说,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可她和玄濯现今一个神魂受损,基本是睁眼瞎状态,一个重伤未愈昏迷不醒,他们这样的两个半残加在一起,并不会获得更强的力量。
只会弱无可弱。
弦汐疲惫挥手,斩断妖物脖子,叹了口气。
——玄濯远扬六界的威名总归是扎扎实实打出来的,但凡他能睁开眼往那一站,哪怕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都能吓退一圈胆小的妖物,可偏偏他现在连眼睛都睁不开,她独自一人得打到什么时候……
弦汐正忧愁着,百里外,几颗脑袋在稀疏灌丛后攒动,远远围观这一幕。
“老六你想挤死谁啊?往边上点!”
应桀一肘子猛得怼在赤熘宽广的侧腰,忍无可忍地把他往旁边推。
赤熘周身肥肉颤了一颤,没等转头骂些什么,另一侧的螭渊又苦苦开口:“别挤了,我这边也没地方了。”
“啧。”赤熘宝相庄严地往地上一坐,干脆动也不动,“我才是在中间的,我还没喊挤,你俩在这哭爹喊娘个什么劲!”
应桀斜楞他一眼,继续观察前方:“那宫殿是大哥建的吧?真会享受,在这么个群狼环伺的荒郊野外都还有闲心搭宫殿给自己住。”
赤熘:“玄濯嘛,正常,天塌了他都得先穿衣服。”
“话说回来,皇兄去哪了?”螭渊左望右望,“怎么外头就一个小姑娘迎敌啊,他在哪儿呢?”
“在屋里休养吧,看他那一身伤,估计盖完房子就得趴。”
“有道理。”螭渊点点头,又说:“对了,那个小姑娘就是皇兄的……额……那位……心上人吗?是叫弦汐?长得还蛮漂亮的,打架也厉害,怪不得皇兄喜欢。”
“这难道是什么好事吗?!”应桀拔声道,“他这一通喜欢都闹成什么样了?还不如以前孤家寡人的时候!”
螭渊连忙安抚:“哎呀,别这么说,谁又能想到皇兄竟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性子?情之一字最是难解,我看他现在过得也不错,或许咱们也该支持他。”
“支持他?”应桀嗤道:“支持他那太子谁来当?四哥你来?”
螭渊当即跟触了电一样飞速摆手,话都说不利索了:“不不不不我就算了!”
赤熘叹了一声:“唉,也不知父王发没发现大哥私自跟天族断了关系的事,凤后娘娘给咱派的这个任务着实难办了点。”他抓抓脑袋。
所谓的任务,就是让他们悄悄来劝玄濯回去。
这一声叹得三人顿感压力山大,一时半会谁也没开口。
半晌,应桀拧着眉迟疑道:“想让大哥离开那姑娘兴许比较困难,但反过来想想,如果让那姑娘主动离开他呢?”
赤熘和螭渊齐刷刷看向他:“怎么说?”
应桀沉着分析:“虽然不清楚他们两个如今是什么关系,但就大哥那犟脾气,大概率看上这个就不撒手了,既然如此……我们就想办法让那姑娘背叛他,移情别恋,让他俩彻底闹掰!”
他坚定地与另外二人对视。
二人又齐刷刷倒抽一口冷气。
“你的意思是,”螭渊做了做心理准备,才道:“——找个男人,去勾引弦汐姑娘?”
应桀:“没错!”
“……这……法子……似乎确实可行,”赤熘踌躇地说,“可我们该找谁来干这个事呢?”
三人一道陷入沉默。
这事儿谁干都得死。
赤熘道:“二哥之前好像是要跟弦汐成婚来着,要不找他?”
“不行!”应桀一脸严肃,“要是让二哥知道发生什么了,他绝对第一个告诉父王,不能找他。”
“那找谁合适?”
应桀闷头琢磨了一会,“首先,肯定得找跟大哥有相似之处的。”
赤熘:“你这第一条就很难搞了好吧。”
且不论玄濯那俊朗到稀罕的完美皮囊,单是他身上那份浸淫上位多年的矜傲气质,举世都难再找出第二个。
应桀不耐烦地抬手:“别吵!”
“……”
应桀接着道:“其次,这人得是弦汐没见过的。要是见过的去勾引,那未免目的性太强,容易被她察觉。”
螭渊:“有理。”
“所以,”应桀闭目一瞬,继而唰然睁开,眸光熠熠地看向螭渊,啪一掌拍在他肩头:“四哥,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螭渊以一种十分标准的“?”的表情看着他。
应桀索性双手搭上他的肩,郑重其事:“弦汐没跟你见过面,咱哥几个里面又只有你跟大哥长得有几分相似,性格还好,你这样的指定特讨小姑娘欢心!”他猛拍两下螭渊的肩,又重锤两下自己胸膛:“弟弟信你!”
“……”螭渊眼神游离地望向远方那座宫殿,又带着空茫的不敢相信移回应桀坚毅的面庞,缓缓道:“老七,四哥自认与你无怨无仇……”
“欸,这说的什么话。”应桀正色激励他:“你所有的奉献都是为了天族未来,是光荣的,是荣耀的!我们作为九重天的皇子,父王的儿子,不论面对何种困难,都应当毫不畏惧!——四哥别担心,你并不孤单,我和赤熘和天族永远在背后挺你,我们的信念与你同在!”
他字字掷地有声,听得螭渊心头大震。
螭渊出神许久,恍恍惚惚道:“那、那我考虑一下……”
赤熘在一旁看得有点懵,不过眼见事情有解决的苗头了,他赶忙跟着道:“对对!咱们先回去做个周全的计划,不急这一两天的!”
三人从地上站起身,兄友弟恭地携手远去。
那厢,弦汐终于停下战斗后,似有所感地朝某个方向望去,确定什么都没瞧见,又迷惑地收回视线。
——
玄濯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第二天又神采奕奕地醒来。
一睁眼他就开始满屋子找弦汐,连叫了好几声也没听着个回响,便又出门去找。
结果刚推开门扉,就见弦汐卧在外面的藤椅上晒太阳,眼睛半眯着,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单薄白衣包裹着她纤瘦的身躯,衣襟松散,伴风微动,晨曦顺着乌木般的长发流淌,反射出淡淡光泽,与没什么血色的玉白面颊交相辉映,衬得整个人恍如冬日第一枚初雪,一触即融。
她的呼吸很轻浅,胸口的起伏都不甚明显,静静躺在那里,透着瓷器一样脆弱易碎的美感。
玄濯在门口看了一会,返回屋子,抱了张薄被来给弦汐盖上。
指节触到她冰凉的外衣时,略略顿了下,曲张着想探究些什么,片刻,又强行忍住,收了回来。
随即他在宫殿周围落下一道防卫结界,去河边冲了个澡,整好衣服烘干头发后,径自下山继续采买东西。
离开天族下凡寻找弦汐的这些天,玄濯就已想清楚接下来会过什么样的日子。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但只要能跟弦汐待在一起,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还是那句话,他玄濯干什么不成?
这座山距离最近的人间城镇也有一段距离,玄濯兵贵神速,用了不到一炷香时间便将柴米油盐锅碗瓢盆悉数买了个齐全,又顺道搜罗了几本家常菜谱,准备带回去好好研究一番。
温暖舒适的住处有了,接下来就是吃饱穿暖、安稳无忧的生活。
弦汐是习惯了不吃饭的,纵使当初在龙宫因为要养胎,规律饮食了一段时间,她也仍是对吃喝不怎么感兴趣,比起正常饭菜,她更喜欢吃果子以及桂花糕之类的点心,喝的也大多是修士专供的仙露。但玄濯不一样,他过惯了精细日子,一日三餐荤素汤饭必须都得整整齐齐尝个遍才行。
做饭这事儿自然不可能让弦汐来,于是玄濯决定自己握这锅铲子。
玄濯回到山上住处时,弦汐刚好醒了。
她揉着惺忪睡眼,看玄濯拎着一大堆东西进来,不由多留意了两眼。
“醒了?”玄濯走过去想亲她一下,行至半路又想起两人现在的关系,只好忍住,笑容带着腊月清晨的疏朗:“这外边多冷,你困怎么不进去睡?”
弦汐没马上回答,她坐起身,发现身上盖着张被子。
她默了默,将被子推到地面,兀自往山洞方向走,“因为不想睡在你的地方。既然你起来了,那我回去了。”
玄濯把东西一丢当即拉住她,语调仍是轻缓的:“别那么急嘛,至少吃顿饭再走。”
弦汐古怪地看他:“饭?……你做饭?”
玄濯挑眉:“当然。”
弦汐静了下,“我不饿。”
“你魂体还虚弱着,吃点饭,就当调养了。”玄濯好言劝道,“这附近的妖族杀不光就不会停止攻击,你不吃饱点,之后打架要没力气了。”
“……”
这话,确实在理。
弦汐现在已经颇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了,吃点热腾腾的东西,应该能多撑一会。
况且,以玄濯的本事,即便做得再差应该也不至于毒死她。
也不知玄濯之后还会不会晕,弦汐踟蹰片刻,坐回藤椅上,“吃完饭,我就走。”
“好!”玄濯一口应下,知道这已是她最大的让步,便没再劝她进屋,两手一提地上东西高高兴兴冲进厨房。
崭新菜谱呈一溜摊开,玄濯仅花一刻钟时间便将其全部记了个滚瓜烂熟。他先用沸水涮了几遍新买的锅,清理差不多后打了个响指,锅灶下柴火瞬间高燃,待锅被烧得足够热,再往里倒下茶油,勾人食欲的香味登时就飘了起来,随着暖白炊烟一同从烟囱口袅袅升起,歪斜着消弭在寒风中。
只听厨房里丁零当啷的翻炒剁菜声不停,一个很符合弦汐口味的清淡的豆腐抱蛋不久便率先出了锅,玄濯锅勺一铲“咣!”的一声将菜倒进盘中,打眼看去,竟是色香味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