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个留了卢阁主一命的旧阁主怎么样了?他如果有坟头,坟头都应该被杂草淹没了。
现在有宗主在身边,她还不斩草除根,难道要等着卢阁主缓过劲来再报复她吗?
江载月的透明触手飞快写道。
——宗主,你有把握立刻抓住卢阁主吗?
“我可以。不过,他在,裂缝旁边。”
和宗主交谈之间,她的另一条透明触手悄无声息地抽了出来,伸进了镜灯的一处残缺镜片中。
雪白腕足轻轻握住了她的透明触手,江载月立刻问道。
——仙人,你能暂时堵住裂缝吗?
然而还没等祝烛星回应,卢容衍似乎就敏锐地感觉到了危险降临,他没有再回答江载月的问话,来自断崖底下的震颤更加剧烈。
江载月举起镜灯,周围的一切景象在她眼里如同一块块错落拼凑而成,充斥着不协调的色彩碎片。
没有远近,也不存在真伪,这里不是白竹阁,一切景象不过是镜中的幻影。
当她坚定了这个念头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了不和谐色彩中唯一真实的道路,不仅是她可以抵达终点,终点也可以来到她的面前。
下一刻,流淌着腥臭涎液的巨大血肉阴影就重重坠落而下。
江载月还没来得及看到这血胎的全貌,冰凉的黑色腕足就缠绕上她的身体,如同巨茧般牢牢包裹保护着她。
这样虽然很安全,但她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想起祝烛星教过她的窥探之术,江载月大着胆子重新用上了那一招。
她的透明触手贴在了黑色腕足上,如同流水穿透缝隙,顶端慢慢生长出了一颗可以看到外界的“眼睛”。
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激烈战斗,刚刚还占据着她全部目光的庞大血胎,此刻如同一块坑坑洼洼的巨大冰川,靠近烈日疾速融化,坍塌为一滩滩血水。
无数颗白色星沙看似微小,却像是密密麻麻附着在腐肉上的苍蝇,它们层层扑上,天魔血体连着那些畸形触手,血水在瞬息之间就消散不见。
然而当如同壁垒般的血胎消失,堵在镜山缝隙外的雪白腕足,像是无边无际蔓延包裹着整片天地的异形,随时可能吞噬整片镜山世界。
所以祝烛星刚刚在外面迟迟不进来,不是担忧卢阁主可能造成的破坏,而是想把整片镜山都包围起来,好让宗主无处可逃吗?
但是你们打归打,能不能先把她这个无辜的围观群众放出去啊?
江载月感觉她劝不动一心想要逃出病房的宗主,也劝不动一心要把宗主抓回去的祝烛星,她本来想躺着摆烂,然而感觉到伴随着他们的对峙,与她心神相连的镜山,就像一面不断承载着更多压力的镜子,看似没有出现任何裂缝,却随时可能有碎裂风险,她再也坐不住了。
“宗主。”
“仙人。”
她一条触手贴着黑色腕足,一条触手握着镜片内的白色腕足。
“镜山真的快要裂了,你们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能不能先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宗主低沉如寒冰般的声音缓慢响起。
“我不会,让他偷走你。”
祝烛星温柔平和地在镜中握住了她的透明触手。
“载月,我不放心让你留在神志不清醒的他身边。放心,我会尽快……”
不是,这也算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吗?
“宗主,仙人,首先我并没有被谁强迫带走,也没有不情愿留在谁身边。”
这显然是违心之言,然而为了和平解决这个问题,她显然也不能过于偏袒一方,只能一碗水端平。
“其次,”少女认真地提议道,“要不这样——我单数日子跟着宗主,双数日子跟着仙人?”
宗主和祝烛星显然都不满意这个提议,两边的腕足都在无形中默默收紧。
够了,她又不是什么需要被争夺抚养权的未成年!
江载月深吸一口气,“那要不然你们都跟着我?仙人,你的道肢还可以搭在我头上,宗主,你的道肢缠我手上吧。”
见宗主和祝烛星仍然无动于衷,江载月痛心疾首地说道。
“我们都是同族,自然应该相亲相爱,守望相助啊!宗主,仙人,你们既然都如此关心我,为什么不把关心我的情谊也稍微分给彼此一点呢?”
“宗主,您现在的神志还不清醒,是祝仙人这些年一直任劳任怨地保护你的安危。”
“仙人,你不是也一直盼望着能让宗主尽快飞升吗?如果宗主天天想着如何逃出看管,他还有什么心思想着飞升呢?”
“你们能不能各退一步,如果真的还有什么难以解开的问题,等到宗主完全恢复清醒,再好好坐下来聊聊吧。”
两边的腕足都在无形收紧着裹住她触手的力道,就在江载月想着要不她一边各给他们扣几个精神值,他们或许就能清醒一点的时候,黑白腕足同时伸开了握住她触手的力道。
宗主冰冷低沉的声音像是压抑着极其不虞的情绪。
“好。”
而祝烛星温柔的声音也没带着平日里的笑意。
“他要放你出来。”
江载月捏着不情不愿的黑色腕足,“宗主,乖,我现在带你从镜山里出去。你出去后帮着祝仙人一起补镜山的裂缝。我会监督你的。”
对于她监督这一点,宗主似乎没有什么不好的情绪,缠绕着她的黑色腕足一点点松开。
没有再看见血胎与畸形骨泥的痕迹,她忍不住问道。
“卢阁主这次是真的死了吗?他的异魔不会在哪里又活过来吧?”
宗主慢慢道,“人,死了,异魔……”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祝烛星就温声道。
“不必担忧,类人之异即便在其他凡人身上降临,也极少会保留一个人的记忆。”
想到了在弟子居里遇见的狐玄理异魔,江载月忍不住问道。
“异魔可以在原身死后继承他的记忆吗?仙人,我之前在弟子居里……”
江载月将她遭遇了狐玄理异魔的事告诉给了祝烛星,祝烛星的声音有些许迟缓。
“按照常理,类人之异即便能与原身共通记忆,但不可能在人死后,还保留着记忆继续活动。”
只是祝烛星没有接着解释太多,“或许是原初之地,又发生了一些变化。”
江载月突然感觉到自己被漆黑腕足缠绕的手紧了一紧,宗主冰冷锋锐的眉眼沉默地注视着她,像是一只被主人忽视的,委屈而沉默的巨大怪物。
江载月充满鼓励地问道。
“宗主,你是不是还有想说的?”
宗主深思熟虑后,给出了一个严谨的回答。
“异魔,更难吃了。”
江载月沉默了一下。
果然,她就不应该指望宗主能给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不过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宗主,你刚刚没有吃那个什么天魔血体吧?”
祝烛星抢先一步回答道,“那不是天魔,只是一颗被异魔感染的丹药。”
丹药?
江载月想着那张巨大而怪异的血泡面孔,难以想象这竟然会是一颗丹药。不过一想到连韦执锐都是一颗人丹变成的……等等,韦执锐那颗人丹和卢阁主这个天魔血体之间是不是有着什么必要的关联?
她思索之间,宗主像是不甘落后般答道。
“星沙,吃,我不吃,难吃。”
江载月花了一秒时间敷衍了宗主一下。
“嗯,宗主真乖。”
完全没有注意到少女仿佛是夸奖着狗狗真乖的口吻,黑色腕足认真而缓慢地从少女手臂,爬上了她的头顶。
他定定注视着江载月柔软滑顺的墨发,男人的眼眸一瞬间完全漆黑下来。
这本来,应该,都是他的。
…………
江载月用着镜灯,这次不需要再像之前一样走过长长的一段山路,她心神一转,将道路的终点挪移到了她的身前。
不过踏出一步,她就回到了真正的白竹阁。
江载月在心里正暗暗感叹着修仙改变生活的便利,但她又突然想起一件大事。
等等,卢容衍没了,该不会白竹阁里以后真的没有人能练出清心丹了吧?
她正想找人问个究竟,却发现原本晕倒的白竹阁弟子,大半都不翼而飞,江载月差点以为是卢阁主死而复生,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把整个白竹阁弟子都灭了。
然而一道清瘦的身影,从远处缓慢地向她走来。
“梅师兄?”
梅晏安看着她,他身上原本一尘不染的鲜亮绿袍,此刻染上了脏污的血迹,总带着轻松无忧笑意的清俊面容上,此刻像是迟钝的木偶般僵硬麻木。
“我,把师弟师妹们带回竹楼里了。”
他的声音沙哑,看见少女清亮柔软的瞳眸时,仿佛空洞的胸膛终于找到了填补的血肉,一开口,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
“我不知道,你要怎么……处置他们,就给他们喂了回春丹,将他们都,绑起来了。”
像是还沉浸在一个无法醒来的梦里,梅晏安踉跄地向少女走来,想要抓住唯一能够带他逃离这个噩梦的人。
“不许动!”
然而在他快要来到她身边的时候,少女焦急地往身边喊了一声。
梅晏安迟缓地顿下脚步。
站在她身边的,是谁?
是那位,血洗了上一任白竹阁阁主与大半弟子的宗主吗?
宗主,不允许让他这样的恶心怪物,靠近……江师妹吗?
梅晏安没有再走近一步,他只是低头流着眼泪,像是一个被丢弃在了无人之处,茫然无措的孩童。
江载月转过头,小声道,“宗主,梅师兄都这样了,你就别再打晕他了。我们让他跟着一起走吧。下一任白竹阁阁主是在弟子中选出来的吗?现在还剩下的那些弟子里,比较正常的也就剩下梅师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