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附近也就到附近吧。
江载月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黑色腕足将她抬起,没过多久,江载月站定脚步,环视周围一圈。
不是,宗主这是把她送哪来了?
这还是观星宗吗?
也不能怪她产生这样的疑惑,周围漆黑得透不出一丝光亮,甚至像是一处能吞噬光线的黑洞。
她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镜灯,镜灯中陡然散发出了微弱的光亮,能让她清晰看见周围的事物。
江载月警惕地站在原地不动,过了片刻才终于确定,她应该是被送到了一处极为宽敞的洞穴里。
巨大宽敞的洞穴长廊,像一个弯弯曲曲的迷宫,漆黑的洞壁上出现无数个洞口,又通往无数个洞穴。而无论是洞穴的宽度还是高度,都不像是供人走的。
地面陡然传来一阵震颤,一只只肥硕的巨大家禽,陡然从无数个洞口鱼贯而出,像是被同一个目标呼唤一般,涌向了另一处的洞口。
果然,她这是被宗主送到炼器阁旁边,断崖上方家禽居住的洞口里面来了。
跟着这群家禽跑动的方向,她应该就能找到洞穴的出口。
担心下次被直接送到灵虫骨巢窝里,江载月已经不太敢信任宗主的找路能力,她直接抓住身边的一条黑色腕足,“宗主,能不能带我跟上它们?”
“好。”
无数条黑色腕足将她轻轻托抱起来,江载月感觉自己就像坐上了一个柔软的躺椅,她提着镜灯,跟着家禽们奔跑的方向,原本抱着估计一会儿就能出去的乐观想法。
但是家禽跑动的时间越久,周围的气息越发森冷幽寂,江载月就越发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这些家禽,好像不是朝洞穴外跑的。
难道是灵虫骨巢里的灵虫准备开餐了?
抱着来都来了的想法,江载月没有喊停,她刚好也想看一下她交给卢阁主的灵虫如今的现状。
过了许久,家禽终于停下奔跑的姿态,它们争先恐后地挤在一个洞口前,每一个都想要最先进入这个洞口。
江载月穿过这些家禽的幻影,将镜灯微微提起,往洞口里面一照。
有一瞬间,她甚至怀疑是自己的眼睛产生了问题。
一个与她曾经见过的灵虫骨巢类似,只是比灵虫骨巢,比这些巨大家禽还要大得多的惨白骨球,牢牢挤占在这处洞穴里。
只是与灵虫骨巢孔洞进出着的虫子不同,这一颗骨巢之中,密密麻麻的孔洞里钻出的是一条条连在一起的白竹,无数白竹从孔洞里长出,一条白竹节上又会长出无数条白竹节,像一颗颗过于膨胀而巨大的根茎,根茎上又蔓延出无限的分枝。
而她现在所能看到的,仅仅是这个骨巢的一部分。
江载月脑中陡然生出了一个震撼的念头——
该不会整个白竹阁里的白竹,都是从这个骨巢里生出来的吧?
挤入洞穴中的家禽们像是感觉不到痛楚,它们费尽全身力气地挤入这些白竹节中,挤入留有空隙的孔洞之中,然后孔洞里面,传来了虫子蠕动,咀嚼血肉般的声音。
江载月突然觉得这一幕,像是一个完整的生态链。
这些家禽的血肉养育着骨巢里的灵虫,而灵虫又养育着这些白竹,可是白竹,又孕养着什么呢?
她脑海中朦朦胧胧地生出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见了白竹节中,隐约发出的声音。
一开始她以为那股声响只是虫子摩擦的声音,然而在静谧的洞穴中,她用灵力覆上自己的耳朵,沉下心来一听,竟然感觉到那股细弱的声响,是由无数尖锐的叫声与咒骂之音组成的。
“……废物……”
“卢容衍……这个废物……”
“当初就不该……留下他……”
“这些……蠢物的肉……恶心”
“……吃够了……吃够了!”
“宗主……不能让……宗主……”
听到那如同禁忌般的字眼,所有声音似乎都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中。
但很快,比先前更为尖锐又激烈得多的无数道声音,又仿佛海浪要覆灭一道焰火般汹涌响起。
“他不在!他不在了!”
“一百二十七年,他都没出现过了!”
“死了!嘻嘻……他已经死了!”
“不可能死!疯了!是疯了!”
像是无数道在只能在阴影里鬼鬼祟祟,交头接耳谈论的声响,最后这些细碎而尖锐的声响只汇聚成两道声音。
“血食!血食!”
“活人!活人!”
而在这道声音后,原本安静的骨巢之中,陡然爆发出无数条尖锐的白竹,它们如同轻易戳破一个豆腐般,扎穿着周围的洞穴与坚硬墙壁。
江载月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到无数黑色腕足将她牢牢裹起,等她的意识恢复清醒时,她发现她已经跟着那些白竹被送到了地上,而且还是炼器阁里的房间。
无数尖锐的白竹如同钉子般贯穿墙壁,恶狠狠扎向房间内的每一处,房间砖墙撞裂出无数条裂缝,柜架上摆放的物品轰然碎裂。
然而房间的主人,白布蒙着眼的盲眼男人,就如同毫无所觉般端坐在书案边,一笔一画地认真写着什么。
而那些肆意生长的白竹,如同顽劣作乱的孩童,难以忍受大人的忽视,最后轰然撞翻卢容衍的书案,仅差一线就彻底贯穿了卢容衍的胸膛,
卢容衍终于放下手中的笔,他轻叹一口气,将刚刚还在书写的书卷收入怀中,语气一如与白竹阁弟子交谈的温和。
“今日的血食还不够吗?”
白竹之中传出的细碎声响挟着无比尖锐的怒气。
“人!要活人!”
卢容衍轻轻叹了一口气,“有宗主在,我不可能对活的弟子动手。”
白竹之中又发出无数道声响。
“废物!”
“你……废物!当初……不该放你……活!”
蒙眼男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他轻轻按住手中的竹杖。
“是啊,你们当初怎么没有杀了我?是因为仁慈吗?”
白竹中的声音沉默了一下,紧接着爆发出了更汹涌的怒骂声音。
听着骂声中的“瞎子”“废物”,乃是更恶劣的污言秽语,卢容衍的神色都没有波动一瞬。
直到那些白竹中传出一道这样的声音,“不给……我们……自己杀!”
卢容衍轻轻敲了敲手中的竹杖。
“当年违反宗规,被宗主杀光的教训,你们现在都不记得了吗?若是不记得了,我也可以再提醒你们一下。”
卢容衍手下原本组成竹杖的无数条绿色小蛇,陡然朝白竹的方向看去,江载月终于看清楚了,这些小蛇口中一排密密麻麻的白色尖牙。
它们蠢蠢欲动着,看上去十分想在那些白竹身上咬下一口。
然而白竹中的那些声音并没有被这些小蛇吓到。
“我们死……‘假天魔’……死定了。”
假天魔?白竹现在说的假天魔与卢阁主之间有什么关联?江载月感觉她似乎触碰到了白竹阁中一个不为人知的天大隐秘。
卢容衍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然而只有靠近他的江载月,这一刻才能感觉到他身上压抑着的森然寒意。
“各位,所以我之前已经说了,我们之间并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我不会将你们逃出镜山的事情,告诉宗主。相应的,你们也不要在宗内闹出太大的动静。”
江载月微微睁大眼,这些白竹里的古怪声音是从镜山里面逃出来的?他们听上去似乎与卢阁主有一段联系,但那些声音在拿“假天魔”要挟卢阁主给他们活人血食?
就在她忍不住想让宗主打破镜山,去白竹阁把这些怪物一网打尽时,她听到卢阁主温和开口。
“你们偷偷摸摸动手也就罢了,我养的那么多个血食,难道就没有一个合你们的心意?你们挑选几个吃了便是,何必一定要拖我下水,让我亲自动手?”
然而那些白竹就像是被触怒一般,竹身和竹叶摇晃着,发出簌簌的响动。
“杀不了!”
“你杀!”
卢容衍像是认命般,长叹息了一声道。
“罢了,你们这次看中了谁?”
白竹之中发出无数道细细碎碎念着名字的声响,然而卢容衍驻足倾听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晏安吗?他不行。”
白竹之中又爆发了短暂的怒骂声,然而卢容衍顿了顿道,“他可能与宗主相关之人有旧,我不能冒这个险。”
然而在卢阁主与白竹中的那些声音商谈之间,门外陡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师尊,我,我有要事求见。”
白竹之中又冒出细碎的一阵尖锐笑声。
“来了!”
“他来了……”
“何必如此心急?”
卢容衍摇了摇头,仿佛发自真心般惋惜道,“罢了,时也命也。”
他重声道,“他活着的时候,你们不许动手。”
说完这一句后,卢容衍打开门,看着门外失魂落魄,形容狼狈得像是在泥地里滚过一圈的梅晏安温声道。
“晏安,进来吧。”
梅晏安如同找到了救星般,迫不及待地问道。
“师尊,我爹娘的酒楼呢?我下山去找了他们的酒楼,怎么他们连着城中的人都搬走了,也没有通知我一声?”
卢容衍轻轻摇了摇头,温和地放慢声音道。
“晏安,你的爹娘,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