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平日都住在洞里。”
“洞里?”
梅晏安指了指不远处的炼器阁,“江姑娘,等我们登上炼器阁的时候,你就能看到它们生活的洞了。”
等真的登上了炼器阁的楼台,江载月终于看见了炼器阁背后,一处缓慢倾斜下去的土坡,坡底又在中间陡然断裂开来,像个凹陷下去的漏斗,露出底部漆黑一片,深不见底的断崖。
坡上遍布着一个个大小均匀的黑色洞穴,乍一看像是土地上长出的间隔相等的蜂窝。
肥壮的家禽们排列有序地一个个钻入洞里,安静得没有发出半点异响。
江载月突然觉得这一幕场景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终于,她想起来了——这不就类似于她曾经看到的阴阳双虫钻入钻出灵虫骨巢的那一幕吗?
江载月看向不远处的卢阁主,“阁主,您是把灵虫骨巢放进这些洞里面了吗?”
梅晏安显然没听说过灵虫骨巢之事,只是疑惑地将目光投向卢阁主。
“我将骨巢放在了崖底,”卢阁主温声道,“崖底本就是最适合养育灵虫的地方。它们又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在远离人迹的地方修养一段时间,这些洞里的家禽也可以作为它们的辅食。”
江载月陡然想起,祝烛星和她提到过的,宗内有一位饲养了许多家禽的长老,所以那人就是卢阁主吧?
“阁主,您之前是为了饲养灵虫,才决定在白竹阁里养这么多家禽的吗?”
毕竟以卢阁主的气质,实在难以和这些家禽联系起来。
卢阁主温和道,“是的。从前小血在阁里的时候,她饲养的家禽比现在多得多,那时候的白竹阁与其说是竹阁,不如说是养了诸多家禽的家禽场。无论在山里哪一处,都能听到家禽跑动的声音。”
梅晏安好奇问,“小血是谁?师尊,我怎么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师长?”
卢阁主缓缓地叹了一声,“这已经是尘封多年的旧事了。”
江载月盯着炼器阁不远处的那片断崖,下意识问道。
“阁主,这个断崖是您挖的吗?”
炼器阁内似乎有片刻的沉默,卢容衍轻轻敲了敲自己的竹杖。
“自然不是。这是先前的白竹阁阁主挖开的。”
“先前的阁主?”梅晏安疑惑地看着卢阁主,他从来没有想过在师尊之前,还有其他的阁主。
没等江载月开口,他就迫不及待问道。
“那是师尊的师尊,也就是我的师祖吗?”
卢阁主轻描淡写的语气,不像是说起一段沉重的陈年旧事,好像是说着一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先前的阁主,不是我的师尊。只是他和白竹阁内的弟子都不在了,我才成为了如今的阁主。”
“不在了?”
梅晏安不解地问道,“他们为什么不在了?”
“从前的阁主违反宗规,被……杀了。其他弟子,死的死,逃的逃,就我这个眼盲之人,最后能逃得一劫。”
梅晏安难以想象师尊三言两语描绘出的这幕残酷景象。
从他出生到拜师进入白竹阁以来,他都是在父母恩爱,师友和睦的温馨氛围中长大的,从未想过在他眼里如同天地般自古就存在的师尊,还有这样一段如此残酷的过往。
梅晏安仅仅是设想了一番这种场景发生在他身上的景象,就感觉到一种几乎将他淹没的滔天恐惧。
他还想再刨根问底地问出更多过去的事情。
然而看着卢阁主沉默地捏紧竹杖,连平日里的淡淡笑容此刻都消失不见的冷淡神色,江载月生怕梅晏安再问下去,真的会激发出卢阁主的boss形态,连忙岔开话题道。
“阁主,何时才能开始炼制我的法器呢?”
卢阁主淡淡颔首,“随我进来吧。”
看着少女头也不回地跟上师尊离开的身影,梅晏安突然感觉到一股从他喉咙烧灼而上的,说不出的焦虑与恐慌。
他遇见的命中注定的少女,他在白竹阁内的安宁生活,他被父母疼爱的过往,这一切的一切,真的能长久维持下去,而不会在某一天如同泡沫般陡然消失吗?
“你怎么了?”
梅晏安抬起头,陡然在很少与人主动搭话的韦师兄眼中,看见了自己惨白而绝望的面孔。
不对劲,他这是怎么了?
在白竹阁里的这十数年,他从未产生过一丝一毫的恐惧与不安情绪。
可为什么刚刚,他会生出那样陌生的想法?
梅晏安锤了锤自己的脑袋,试图恢复冷静。
难道真如师弟师妹们说的那样,他中了血兰谷弟子的暗算?
“我没事,韦师兄,”梅晏安看着坡壁上,那些安然钻进洞里的家禽,心中却有一瞬间控制不住地生出一个念头。
若是他也能同那些家禽一样,成日里除了吃就是睡,永远不必担忧,不必恐惧任何事的发生,那就再好不过了。
……
跟着卢阁主走进房间后,江载月发现,里面竟然有许多肆意生长,完全不按照规律,贯穿房间上下,甚至需要人为他们让路的白色竹子。
那些白竹笔直地从炼器阁地板贯穿到顶壁,仿佛拥有着能够在一切恶劣环境中顽强生长的强大生命力,它们能够穿透坚硬的泥土与墙壁,只为了笔直地长到与炼器阁外的白竹相同的高度。
江载月绕了好几棵长得过于靠近的白竹,方才像走迷宫一般,走到了卢阁主身后不远的位置。
她忍不住问道,“阁主,这些这些长在炼器阁里的白竹,是什么特殊的法器吗?”
卢阁主明明用白布蒙着眼睛,却比她这个眼睛正常的人更加灵敏地绕过那些竹子所在的位置。
“不是法器。”
卢阁主温和道,“这些白竹与山里的竹子一样,都只是再寻常不过的竹子。只是这些白竹更为坚硬,无论什么东西压在他们身上,它们都能穿过所有坚硬之物,只为了照耀到星光。”
卢阁主转过头,带着淡淡笑意的面庞似乎“看”向她所在的方向。
“小友觉得,这样的白竹,配用来炼制你的法器吗?”
卢阁主的话明明格外寻常,江载月看着那些能够穿透硬土的白竹,却陡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不适感觉。
为了照耀星光,能穿过所有坚硬之物,这听起来怎么都不像是普通的竹子吧?
再想到庄长老曾经告诉过她的“每一个星辰都是一处天魔所化”的话语,江载月下意识地远离了那些白竹几步,她小心翼翼问道。
“阁主,还有比白竹更适合的其他原料吗?”
“当然有,”卢格主拿出了一个竹片削成的方盒,他缓慢打开了那个盒子,一条条绿色细线般的活物蠕动着,像是一片泛起波纹的绿湖。
江载月只是看了一眼,就有种当初看到了阴阳双虫在灵虫骨巢蠕动着的不适感。
“阁主,这是血兰谷的灵虫?”
卢容衍沉稳地摇了摇头,“不,这是我养的白竹小蛇。它们有绿白两色,白是它们的伪装之色,它们可以隐匿在白竹林中,也可以寄附在寻常的绿植当中,也是唯一一种能以阁内白竹为食的灵兽,不仅可以预感吉凶,还能吞噬寻常的法器。我的这柄竹杖,也是以这些小蛇制成。”
江载月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这些绿色细线蠕动的姿态,她下意识问道。
“可是和血兰谷里的灵虫比起来,它们除了颜色有些不同以外,看上去都一模一样?”
然而在这个问题上,卢阁主却显现出比以往强硬得多的固执与冷淡。
“它们不是那些浑浑噩噩的虫子。它们知道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
卢阁主轻轻敲了敲手中的竹杖。
“小友,白竹还是灵蛇,你到底想要哪一种原料来炼制你的法器?”
江载月看着那些如流动水纹般的灵蛇,还是有些难以说服自己相信这些不是虫子。
“阁主,可是这些……白竹小蛇不是活物吗?怎么用来炼制法器呢?”
她可还记得卢阁主手中的竹杖是怎么突然解体为一群小蛇,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的。
“活物就不能炼器吗?”
蒙眼男人脸上浮现出一个如同笼罩在云烟当中意味不明的笑容。
“……以前,”他叹息着轻声道,“活人也可以用来炼器呢。”
似乎有一阵强风吹动着竹林,江载月陡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叶子簌簌晃动的声响。
卢阁主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他平静向江载月解释道。
“有两种炼制法器的方法,一种是抽取小蛇身上全部的灵性,将它们的身体完全熔铸,再将灵气灌入,这样炼制的法器,主人用神魂蕴养,便可与它心神相通,这样的法器也会继承灵蛇的部分神通,依然可以感知凶吉,以及驱使法器厮杀吞噬,只是这种方法会损伤灵蛇身上的大部分灵性,法器体内的灵性损耗过大后,法器也会跌落一个品级。”
“第二种方法,便是在每条灵蛇身上都留下法器印记,灵蛇会自动聚集并且维持法器的形态,若是遇到敌人,灵蛇的应对方式也会更加灵活,它们平日里也会自行修炼并增强自身的灵性。只是如果遇到过于恐怖的敌人,除非法器的主人能一直维持住大部分心神,驱动法器攻击,不然这些灵蛇第一反应便是逃窜,哪怕是假死也不会攻击敌人一分。”
“它们聪明得和人一样,除非抹杀掉他们所有的灵性,不然即便是被炼成法器,它们也依然有一颗求活之心。”
卢容衍轻轻敲了敲她手中的竹杖。
“所以我选择了第二种炼器之法,炼制我的竹杖。不知道江小友,想要选哪一种呢?”
江载月先一步排除了第二种。不说这种炼器之法,炼出的法器是活的。谁想在遇见强敌,准备拼命的时候,看到自己的法器先自己一步溜了?
不过第一种炼器之法,也等于炼制出来的法器只能成为使用过几次,就越来越弱的鸡肋。
两相比较之下,江载月选择问道。
“阁主,就没有第三种能用来炼器的原料了吗?”
她就不信在观星宗外,没有这种邪门的白竹和灵蛇,其他宗门就找不到其他炼器的原料。
“自然是有。”
卢阁主平静地答道。
“只是外界所谓的至坚至硬宝物,都抵挡不住异魔的侵染,最后也不过沦为异魔口中的食物。小友想要这样无用的法器吗?”
江载月眼前陡然浮现出了姬明乾曾经爱之如命的那柄枯枝法器,变成星沙口中之物的场景。
她想了想,立刻答应了下来,“我就要这种经不起异魔侵袭的材料。”
开玩笑,她又不指望能靠着一个法宝,自己冲上去和异魔干架。
如果有一天真的有异魔要对她动手,难道她能指望靠着处处都透着可疑的卢阁主炼制的法器把异魔打死?
只要卢阁主炼制出的普通法器,能让她打过姬明乾,或者说能让她逃过姬家和江家的搜捕,她就心满意足了。
或许是她给出的回答过于干脆,卢阁主脸上少见地浮现出惊讶之色。
他轻轻摇了摇头,透出了些“孺子不可教也”的无奈之色,却还是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