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种感觉并不糟糕, 就像是第一次下落到海底深处, 他不觉得有一丝一毫的压迫与憋闷,反而有一种轻飘飘的,认定了这是他以后的巢穴的喜悦感。
他曾在很多个地方建立过不同的巢穴, 却第一次在一个生灵身边, 找到了比巢穴更让他不想离开的安定感。
可是生灵, 也可以作为他的巢穴吗?
他不想伤害她的身体,让她露出难过的表情,也不想住进她的血肉里,与她融为一体,却想着能与她更加亲密一点, 最好能永远,永远留在她身边。
这是比爱惜自己的巢穴更深刻的一种情感,祝烛星分辨不清这是什么,但如今的他终于弄清楚了一件事——
他对江载月的这种感情,不是食欲。
他不会伤害她,所以,他应该也可以——永远不离开她,对不对?
想通了这一点后,祝烛星忍不住收紧着雪白腕足抱住少女的力道。
感觉到雪白腕足紧紧地缠上自己身体的力道,江载月头皮陡然微微一麻。
她没死在卢阁主手上,难不成要死在帮过她许多次的祝烛星手上?这到底是什么地狱笑话?
就在她已经按耐不住要动用最后手段的前一刻,雪白腕足终于松开了缠住她的力道。
祝烛星比较以往更加温柔轻和的声音缓慢响起。
“我没事了。”
“载月,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雪白腕足试图安静缩回呆在原先的位置,然而身体紧绷的江载月却下意识想将肩膀和头上的雪白腕足离她远一点。
不离开她了?祝烛星到底是什么意思?
虽然她先前一直对祝烛星要离开一段时间这件事有些忧虑,但是在跑路的方向和丹药都准备得差不多的前提下,祝烛星又突然说不走了,江载月陡然间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仙人,您的身体真的休养好了吗?要不要还是去找个大夫仔细看看?”
雪白腕足没有放弃的意思,它一点点轻轻贴住她的肌肤,像是用蛛网试探性的,一寸寸缠紧猎物的蜘蛛,最终还是以江载月没有反感的缓慢速度,缠回到了少女的身上。
“我的身体,很好。”
感觉着腕足圈揽处传来的少女脉搏,一下又一下清晰而温热的跳动,祝烛星缓慢道,“别怕,载月。我不会伤害你的。”
不是,她这很难不害怕啊?
一向相当于一个沉默无声的随身老爷爷的祝烛星,最近叫她名字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还动不动就说出这种让人头皮发麻的话,江载月沉默着,如果不是很确信自己打不赢祝烛星,她现在真的蠢蠢欲动,很想重新捡起以前的老本行,给祝烛星也扣点精神值,看他能不能变得冷静一点了。
“仙人,我觉得,白竹阁这地方是不是不太对劲?您是不是也受到了白竹阁的影响?要不我们先回弟子居吧,等阁主开始炼制法宝的时候,我们再过来?”
“我没有受到白竹阁的异魔影响。”
祝烛星的声音似乎有些委屈,却还是乖乖地待在她头上道,“不过如果你想回弟子居,我们就一起回去吧。”
江载月忧心忡忡地摸了一把雪白腕足,至少在回去这件事情上,祝烛星没有反对她的意思,那么祝烛星即便是可能受到了卢阁主的异魔影响,那么问题应该也不太大。
说行动就行动,趁着月黑风高,竹楼周围看不见多少人影,江载月正准备偷偷溜走。
然而陡然间,一道恐怖的爆炸声,陡然从不远处的炼丹阁中响起。
说好的炼丹阁附近设有隔音的法阵呢?
江载月转头一看,发现原本高耸的炼丹阁此刻拦腰斩断,上半部分的砖瓦碎石像是虚空蒸发,空气中都隐约能感觉到那股炙烤似的热浪。
好吧,如果连炼丹阁都被炸没了一半,那么法阵隔不住声音,似乎也不是很难理解了。
只是看着这种丹药爆炸的威力,江载月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
比起炼丹,她感觉他们去炼制炸药,可能更有前途。
不过可能是不能在心里说别人坏话,感觉到头上不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滴滴嗒嗒地流下来,江载月抬起头,看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勉强能看出是一道人形的“东西”,被卡在了竹楼与附近的白竹之间。
哦,原来流的是血。
江载月深吸一口气,听到附近隐约响起的脚步声,她明白今晚偷偷溜走的想法可能是一个奢望,索性大声喊道。
“来人啊!有人掉在上面了!”
白竹阁弟子们被声音吸引过来,他们连忙将那个看不出还有没有生息的人从顶上救了下来。
江载月隐约听到了“韦师兄”“丹药过了火候”这类的字眼,这才知道了那位可怜的把丹药炼成炸药效果的仁兄,就是不久前才被卢阁主指出了丹药问题的白竹阁大师兄。
而卢阁主很快也被这里的大动静吸引而来,他来到韦执锐面前,拿出了一枚丹药,揉碎成粉末,撒到那团焦黑人形的身上。
下一刻,江载月就亲眼见到了生死人活白骨的奇迹,在她眼前发生。
男人身上原本焦黑炸碎的部分,很快长出血肉,而那些伤得不太重的地方,则是很快愈合出疤痕,然后疤痕脱落,继续长出平滑的皮肉。
而当那位韦师兄脸上的血肉再度长出,江载月发现他的面容并不算太过苍老,男人冷硬冰山似的轮廓,甚至给她一种仿佛见过,但又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抛下这一闪而过的眼熟感,江载月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了这种如同奇迹般的仙术,她忍不住顺手抓住身边的一个弟子问道。
“这是什么丹药?回春丹吗?”
不过她可是记得卢阁主那时候说过的,回春丹是能加速伤口愈合,却做不到这种生死人活白骨的效果。
被她抓住的那个弟子盯着韦执锐身上被撒了丹药的位置,脸上露出又是肉痛又是欣慰的神色。
听到江载月的问题,那个弟子几乎只凭本能道,“那可是师尊亲手炼制的,仅次于天品,地级品相的生道丹,别说是重伤了,就算韦师兄只剩一口气,都能救得回来,这一颗生道丹的用料,都可以炼成大半颗清心丹了。”
听到这里,江载月本来会以为那个弟子是惋惜卢阁主将这么贵重的丹药用在韦执锐身上,然而下一刻,那人却发自真心道。
“不过韦师兄没事就好,再贵重的丹药,也不过是身外之物,终究没有人命重要。”
听到这个弟子如此正常的发言,再看到周围的白竹阁弟子们脸上同样肉痛,更多的是欣喜的神色,江载月少见地发自真心地希望——即便这一切都只是卢阁主营造出的假象,这样的假象也能多维持些时候。
“师兄,你好些了吗?”
“师兄,你没事吧?”
……
然而下一刻,韦执锐过于平淡而没有感情的声音,打破了弟子间温馨的气氛。
“为什么要救我?”
韦执锐死死盯着自己身上被撒了药粉的位置,仿佛是纯粹出于疑惑道。
“我这辈子,就算死了也炼不出地品的生道丹,更不用说天品的丹药了,为什么要把地品的丹药用在我这个废人身上?”
“师兄,我们从来没有觉得你是废人……”
“是啊,师兄,你现在只是暂时炼不出地品的丹药,再休息一段时间……”
然而下一刻,韦执锐的目光凝固着,他的四肢抽搐着,五官慢慢渗出鲜红的血液,他的脸上却慢慢拧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我,我再也不是你们的韦师兄……哈哈,我断了经脉,我……我再也炼不了丹了……哈哈我这个废人,废人……”
韦执锐强撑着做起的身体再度倒下,卢阁主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自断经脉,已有死志。而丹药,是治不了心死之人的。”
白竹阁弟子的面容上,隐隐浮现出一层悲痛的,不愿再听下去的沉重之色。
然而卢阁主还是“看”向他们,男人蒙着白布的面容上,是神佛般悲天悯人的不忍之色。
“你们,谁愿意,送执锐一程?”
“那个……”在一片寂静中,少女不合时宜地举了举手,“如果你们觉得……这已经是个救不活的死人,可不可以,把他送给我啊?”
在众人震惊的注视中,江载月硬着头皮说道。
“正巧我要回弟子居,我觉得他和我在弟子居里认识的一个朋友有点像,说不定他们是同族的亲人,或许还能劝一劝韦道友。”
第56章 不舍
江载月这回可没有说谎。
刚刚她终于想起了韦执锐给她的眼熟即视感来自何处。
这人冷若冰霜的样子, 不是就和初遇时佘临青给她的那种世家子弟感觉一模一样吗?
而且仔细看去,韦执锐的轮廓确实和佘临青有几分相似之处。
如果不是他姓韦不姓佘,江载月差点怀疑他就是佘临青要找的那位倒霉地当了血兰谷的王虫, 又偷了祝烛星星沙的那位族兄。
不过不管是不是巧合,她都想带他回去给佘临青认认。
如果他真的和佘临青认识, 说不定就打消了死志, 那也算她阴差阳错之下救了一条人命。而且这人还是白竹阁的大师兄,若是能从他口中套出一星半点的炼丹炼器心得, 她说不定真的能学到如何炼封魂丹……
江载月心里打着小算盘,而白竹阁弟子们间原本沉重的气氛, 也被少女刚刚的话语冲淡。
梅晏安站了出来, 他期冀地望向卢阁主道。
“师尊,要不然——就让江姑娘试一试吧?若是韦师兄真的能被族人劝动,说不定他真的能打消死志呢。”
卢阁主叹息了一声,“望”向江载月所在的方向。
“江姑娘,执锐性情固执, 若是他不听你的劝告, 做出了什么傻事,你也不必自责,可以用这道竹哨呼喊我们, 至少……我会将他的尸身带回白竹阁安葬。”
卢阁主的口吻, 像是在向一个领养者交付一只已经准备安乐死的疯狗, 不抱有任何韦执锐能活下来的希望。
江载月心中的这份怪异感,在看到白竹阁弟子将晕过去的韦执锐五花大绑,甚至差点忘记给他留一个喘气空间的时候上升到了极点。
“你们韦师兄好像有点喘不上气了……”
弟子们手忙脚乱地连忙松绑,有人一边绑着,一边不忘告诉江载月怎么使用这种捆人的绳索。
“江姑娘, 韦师兄执意寻死的时候,你就用这缚魂绳捆住他的四肢,只需要在缚魂绳上留下一道神念,再灌入灵气……”
那位弟子认真地讲述着如何使用缚魂绳的方法,甚至告诉她可以不管韦执锐的挣扎,反正以韦执锐如今经脉尽废的状况,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缚魂绳的束缚。
就在江载月以为这个弟子是不是和韦执锐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时候,那个年岁看着不大的弟子诚恳地将绳索另一端放到江载月手上。
“江姑娘,您一定要看住韦师兄,别让他寻死啊。我们刚刚塞了不少丹药到了韦师兄嘴里,就算他不吃不喝,半个月内也是饿不死的。半个月之后我们还会找人来看他,喂他丹药,您只要不松开绳子,别让他寻死就够了。”
弟子们七嘴八舌道。
“江姑娘,真是麻烦你了……”
“江姑娘,如果不是你开口,韦师兄真的就活不过今晚了。我这里有点丹药,请您收下吧。”
“是啊,阁规说了,不允许弟子在阁外逗留超过半年,我们也想过能不能让韦师兄离开白竹阁,在外界休养一段时间。如果不是您开口,韦师兄宁愿死在阁里,也不愿离开白竹阁呢……”
“江姑娘,记得时常回白竹阁看看啊!我到时候送我最拿手的丹药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