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载月准备开口,脑中却陡然闪过一道灵光。
罗仇魔的意思难道不是想让她改口喊宗主, 而是对她刚刚提出的那个问题的回答?
罗仇魔其实是——墓碑!
他的真身就是他的魔陨之地,所以即便她看似把罗仇魔真身关进墓碑中,只要魔陨之地还有一座墓碑在外,罗仇魔就永远可以逃脱出来。
换言而之,罗仇魔就是不死不灭的魔陨之地本身,他也等同于是一个降临程度极高的天魔,
从她把他当成是一个敌人对待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输了,除非她真的有完全吞下罗仇魔所有墓碑的实力,不然用任何异魔对付罗仇魔,都是白费功夫。
怪不得罗仇魔会说,除非宗主出手,她根本没有赢的可能。
“小江长老,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江载月终于放弃了最后一丝垂死挣扎的可能,她还想要动用精神值,可原本已经减弱的晕眩后遗症再度凶猛席卷而来,她的身形微微不稳,突然间感觉到脖颈上微微的异样。
在刚刚的攻击中,她也动用了宗主留给她的腕足,腕环上的裂纹此刻越来越多,失去了最后一点蕴藏在其中的力量,她不过轻轻用力,它们就彻底碎裂开来,掉落在地,摔裂成一地齑粉。
或许这也暗示了她接下来的结局。
江载月看着那曾经陪伴了她十数日的腕环碎末,想通了罗仇魔如此笃定他最终会获胜的原因的那一刻,她也终于明白,即便她真的能逃出观星宗,也不可能逃脱罗仇魔的追捕。
罗仇魔,已经是和宗主同一层次的,世间活着的天魔。
她现在只能算是一个伪天魔,如果放在游戏里,她现在的情况就相当于是越级打怪,好不容易用尽所有手段地打掉了跳出来的boss,自己也只剩下一点血条,以为终于能通关的时候,消失的boss再度带着无数个同等攻击力的复制体跳出来,好整以暇地告诉她,她得同时打败他们全部,才算是真正地赢过他。
果然,现实不是游戏,boss不会永远只维持着比她高一层的战力等着她挑战。
虽然知道她跑出观星宗,也会被罗仇魔抓回来当给他增加精神值的工具人,可是在最糟糕的时刻,江载月的心情格外平静,她还想再垂死挣扎一下。
她的一条触手悄无声息地顺着镜山,探入了应承华告诉她的魔陨之地的凡间开口。
可或许是要毫不留情地碾碎她最后一点希望,罗仇魔的手探入了虚空中,一只手攥出了她的触手,另一只手扼住了还在挣扎的应承华脖颈。
“我原本是想留着这个口子,对付吴守山的。”
罗仇魔的阴影完全笼罩着少女的身形,“没想到最后一头闯进来的,会是小江长老,倒也不算全然无用。”
冰冷的骨头被完全拧断的声音响起,应承华一瞬间失去了全部挣扎的生息,他在罗仇魔手上,完全变成一具完全由人皮包裹,血肉跳动的墓碑,最后扔到了江载月的面前,如同是杀鸡儆猴中中用来示威的死物。
江载月久久注视着那座没有被冰冷死白皮肤覆盖的墓碑,实在难以和她记忆中的那个俊秀凡朝太子对应上。
罗仇魔森冷的语气逐渐透出了不耐烦的威逼意味。
“小江长老,还不肯服输吗?”
罗仇魔话音刚落,一道同样温吞缓慢的声音从苍穹之上响起。
“月月……我不想……再看着了……”
白发的宗主雕像从天穹落下,出现在她的面前,他苍白冰冷的面容,纯白的瞳眸还是只能看出隐约的轮廓,脸上原本因吞噬的神魂过大出现的裂痕,也没有完全恢复。
宗主的唇角紧绷着,他身上的气息不似往日一般温吞而无害,如同千里霜雪覆盖,生机寂灭的冷峭寒峰,在这股低沉气势下,江载月的呼吸微微凝固住。
然而等反应过来面前的还是宗主雕像后,江载月感觉口中弥漫的血腥味道更加浓重了。
宗主还没有真正苏醒,宗主雕像怎么又跑出来了?
他如果真和罗仇魔干起来,罗仇魔岂不是真能当场把他和真身一锅端了,那她最后不是连最后一点翻牌的可能都没有了?
然而事已至此,江载月只能抱着罗仇魔或许还能再上一次当的侥幸心理,慢慢抬起头,惊喜交加地看向宗主。
“宗主,你不是说——你不想看宗门大比吗?”
江载月调动着全部眼神的演技,暗示宗主雕像在罗仇魔面前配合她的表演。
然而之前还表现得格外镇定自若的宗主雕像,这一次的反应速度似乎更慢了些。
“月月……眼睛……怎么了?”
他捧着江载月的脸,专心致志地看着她的瞳眸,就连站在他们不远处的最大威胁罗仇魔都完全无视掉了。
江载月提着一颗心,久久没有等到罗仇魔过大的反应,甚至还顺利地收回了自己刚刚被抓住的触手后,她的心中又冒出了些许希望。
难道宗主这样无视人的演技,才能最大程度地骗过罗仇魔?
然而罗仇魔的声音不过片刻后,再度低沉响起,他嘶哑的声音中压抑着一丝小心的试探的意味。
“宗主,这次宗门大比,我已经赢了,既然如此……”
宗主背对着他,男人的目光仍然专注地落在江载月的眼睛上,他的雪白腕足如同轻轻扫过水面的绒羽,试探性地触碰着江载月的眼睛。
江载月没有感觉到多少痛楚,反而有种眼睛被什么东西挠动的酸痒感觉。
“宗主,我的,眼睛,没什么大问题……”
担心打断了宗主雕像的表演,江载月连回答都格外轻声而缓慢。
宗主雕像终于放开了她的脸,他仿佛是这时才注意到了罗仇魔的存在一般,纯白瞳眸慢慢地落到了罗仇魔的身上。
宗主雕像的声音仍然有些慢吞吞,甚至比和江载月相处时更迟滞了几分。
“不,你没有……赢……”
江载月察觉到了宗主雕像声音的不同寻常,她脑中忍不住涌现出一个恐怖的想法。
该不会是宗主雕像为了帮她对付罗仇魔,还吞下了更多本体的神魂吧?!
然而接下来更恐怖的是,宗主慢吞吞地继续道。
“我……也是……月月的,你……赢过……我,才……是……赢下……大比……”
江载月:……很好,罗仇魔都没有开口,宗主就自己莽上去了。这下真的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她尝试着再度调动精神值,却感觉到神魂中一阵比针扎更强烈的刺痛。
等江载月的神智再度清醒了一点时,宗主的雪白腕足在不知何时抱起她,将她稳稳地送入了云池宫中。
江载月下意识地抓住了一条雪白腕足,脑中陡然涌现出了一个念头。
这或许,是她和宗主最后一次见面。
她张了张口,几乎想要劝祝烛星放弃这场大比,即便是放弃宗主之位,只要能留下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但此刻,她亦然明白,战和退的主动权,已经不在宗主手中了。
到了这一步,她只能相信祝烛星,相信他不是毫无意义地送死,相信——他还有哪怕只是一线赢的可能……
或许,她还有能帮上他的最后一点机会。
江载月从储物法器里拿出了调养神魂的丹药,她只探出一条触手留意外界的战局,大半心神全部投入到了温养自身的神魂中。
罗仇魔自然也察觉到了宗主这不同寻常的迟滞与送江载月离开的举动,他心中某种原本刻意压下的念头,也越发破土而出。
第174章 诡域
“宗主, 您的道体……”
罗仇魔话音未落,脚下原本沉寂的墓碑此刻如同从地底浮现而出,幽寂森然至极的气息往四周弥漫而去, 瞬间将方圆千里化作墓碑幽立,异魔席卷而出的鬼域。
罗仇魔再也顾不得魔陨之地的侵袭, 即便他知晓如今的宗主或许没有全盛时十分之一的威能, 但他对宗主出手的一击,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能出手的机会, 他不敢有丝毫留手。
只要撑过这一击,只要胜过宗主, 从此观星宗, 就是他的天下了!
胸膛中涌现出的汹涌渴望,让罗仇魔顾不得再保持人形,他袒露出真正的道体,无数座墓碑融连如得足以遮天蔽日,漫无边际的灰雾与黄土连同墓碑上汇成森然血池的飓风血浪, 沸滚如浆般朝着祝烛星所在的方向轰然拍落。
异魔更如岩浆中沸滚的泥沙, 所经之处别说有活物存活,哪怕是死物,都在成百上千异魔的冲刷中变成了让人毛骨悚然, 怪异可怖的魔物模样, 可更多的魔物在这方血池中, 也只能沦为被泥沙碾碎的浊水。
这一击之下,方圆千里沦为千年也不会再有活物出现的禁忌之地。
在边缘观战的多位长老为求自保,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以逃命般的速度疾速逃脱这片死地。
罗仇魔已经无心在意除宗主外, 这些蝼蚁般的存在,自然也不会在意还留在战场上的甘流生他们的性命。
云池宫高悬于空中,被宗主送远了战场,虽然没有被罗仇魔刻意针对,但是也卷入了这片森然的鬼域墓地边缘。或许是有宗主庇护,江载月没有感觉到太多的被异魔侵蚀之力,她看到熟悉的身影,眼疾手快地用触手将未能逃出核心战场的三个长老一并拉入了云池宫中。
三人都没有反抗,等到了云池宫,庄曲霄身上的气息很快恢复平稳,甘流生的色彩则暗淡了一点,易无事身上的藤壶则有些失控般地增长着,被易无事不耐烦地压碎,发出格外刺耳的滋啦声响。
江载月也没有和他们闲聊的心情。她已经无法再将触手伸出,也看不到战局发展到了什么地步,外界汹涌混乱的异魔如同无数柄遍布着血淋淋钢刺的钢刀,哪怕是往外界多看一眼,她都能感觉到眼球仿佛被灼瞎般,精神值猛然往下掉的鼓胀与痛楚。
在罗仇魔爆发了全力的恐怖攻击下,她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核爆圈外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她只能等待着,等待着尘埃落定后,一方确凿的死讯。
宗主,能赢吗?
宗主,会活下来吗?
多种纷杂的念头充斥着她的心头,江载月心中还是抱着一丝侥幸。
那是祝烛星,是被罗仇魔忌惮了那么久,都不敢妄动的宗主。
罗仇魔之前对付他们拿出的实力,还不足现在的沧海一粟。罗仇魔既然都这么强,他如此恐惧的宗主,应该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死在这一击之下……
她甚至忍不住想道,宗主雕像都说异魔出手能够刺激宗主清醒,那么罗仇魔这么一出手,宗主真身说不定就真的被这么一刺激醒过来了……
然而易无事陡然转过头,他漆黑的瞳眸此刻从内而外地溃烂着,血水连同筋肉腐烂得近乎是石块参杂着黑泥,从他空洞的几乎可以看见白骨的眼眶中滚落而下。
“你骗我们。”
易无事以这样一双堪称诡异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江载月,仿佛是从尸体的喉咙中挤出刺耳干枯至极的声音。
“宗主,根本没有醒。罗仇魔对付的,是宗主雕像。”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江载月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
“你想离开云池宫吗?我不拦你。”
然而易无事还是像个恶鬼一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
“你骗我们……”
“你之前都是在骗我们……”
江载月果断地打断了他毫不间断的怨恨之言。
“我是骗了你们。我也知道庙主不想死。所以,如果宗主真的败了,你就去投罗仇魔吧,我不会阻拦你。”
事实上,以她现在的实力,也没有能力再去阻拦易无事。
易无事终于不再像死机了一样地复读着那几句话,他幽幽地盯着江载月,空洞溃烂,如同死不瞑目般的漆黑眼眶里,还源源不断地流着腐烂的血水与肉泥。
他发出格外尖锐而讽刺的一道笑声。